一切骄纵和出格都是有条件的。
　　所以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脾气。
　　“别这样看我。”
　　兰斯抬手捂住陆乔的眼睛。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拂过兰斯的掌心。
　　刚刚那个眼神，着实很不像平日里的陆乔。
　　可兰斯心里却也清楚，这就是他。
　　他从不把这些条理分明的考量宣之于口，这些年间他们之间一切的体谅和让步，都被亲吻和拥抱点缀。
　　可温暖交缠的呼吸之下，谁心底不是反复把现实放在天平上考量呢？
　　到了这个关口，这些东西已经无法轻易掩盖。
　　就像陆乔平日里喜欢的一种甜点，琥珀般泛着甜香的糖壳再是瑰丽，也总有被敲碎后流出苦味可可的那一刻。
　　陆乔抚上他的手，把他的手拉下来，一双映着月光的眼睛出奇地宁静。
　　“你不用这样，”陆乔很难得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你没有亏欠我。”
　　“你失败了，才是辜负我。”
　　“我会和亚瑟好好谈谈，你放心。”兰斯低声允诺。
　　兰斯也不是九年前青涩的学生了，现在他足以和珀西家族的家主平起平坐。
　　“也不用，”陆乔看向窗外别处，“那个基地……毁了就毁了，你也知道你没有选择。”
　　除非兰斯愿意将部分权力拱手相让，否则就只能以硬碰硬。
　　显然，拱手相让不在兰斯考量的范围内。
　　兰斯呼吸声重了些。
　　他们一直回避的，关于陆乔家族的话题终于来了。
　　不同于他的想象，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没有狠话。
　　陆乔一句话就堵回了他想好的所有措辞。
　　话语还那样轻柔，和以往所有类似的时刻一样。
　　“就这样吧。”
　　陆乔右手慢慢抚上他的胸膛，手心的温度渐渐透过衣料传递到他的心口，“等你回来。”
　　兰斯一动不动。
　　“怎么？”他稍稍靠近兰斯，在即将亲吻到兰斯脸颊的时候停了下来，“你马上就要走了，现在不想陪我吗？”
　　他等了一会，如愿被搂住。
　　“这几天你没有停药吧？”
　　“没有。”兰斯老老实实回答。
　　陆乔给他的alpha型避孕药刚好是一个月的量，之前他们住在一起，兰斯当然每天都吃。
　　这几天兰斯搬出去，倒也没有停。
　　于是他微微露出点笑意。
　　“那我就不吃了。”
　　他轻轻抚上兰斯的小臂。
　　今晚的一切都显得很沉默。
　　平时很爱弄出点声音的陆乔也几乎全程闭着嘴。
　　俯身、平躺、侧腰，他面色维持着奇异的安宁，漂亮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兰斯。
　　兰斯倒是惯常不出声的，今天只是眼睛额外红些。
　　月光很盛，皎洁到发亮。
　　他躺在兰斯怀里，闭眼感受着兰斯一下又一下的安抚。
　　“我没有后悔过。”有点突兀的一句话。
　　兰斯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会属于我——”他的声音恍若跨越了九年的日夜，“并且会成为我的骄傲。”
　　他的目光落到兰斯的脸上。
　　然后他伸手抚平兰斯的眉峰。
　　“还在犹豫？”相当贴心的语气。
　　“我……乔乔，或许……”我后悔了。
　　“你不用担心亚瑟那边，”他直接挑明了说，“基地这事在帝国明面见不得光，而且二十年前父亲就答应我爸爸把它封掉。”
　　说到这他眼底暗沉些许，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
　　“反正亚瑟不会太坚决，你也不用……担心我。”
　　兰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很轻地在陆乔脸颊上啄吻几下。
　　像是在对待什么令人珍惜的宝贝。
　　“那时候，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兰斯将军了。”
　　他轻轻笑起来，晚香玉的香味汇成几缕，很调皮地围着兰斯打转。
　　不错，等兰斯实实在在清空了第七星背面接壤的星系，加之这几年的功勋，晋升只是水到渠成，更关键的是，这里就会相当于兰斯的领土——个人领土，一个很古老的说法，在帝国历史上是用来形容贵族领地的。
　　兰斯即将缔造一个平民奇迹，放眼帝国历史这不算罕见，难得的是，现在处于和平时代。
　　“等你回来后，我们要个宝宝吧。”
　　他把脸贴在兰斯炽热的胸膛，听着兰斯有力的心跳。
　　兰斯紧紧回抱住他。
　　那个时候尘埃落定，他们的孩子也会拥有一个没有争议的童年。
　　“我会尽快回来。”
　　几日后，一点银白的尾巴消失在天际。
　　陆乔在站台上凝望了很久。
　　他拢了拢兰斯临行前给他系上的围巾，洁白的手被寒风吹得发红。
　　这几年来他悉心建设的所有研究所和基站从现在开始将全力运转，一刻不停地把任何信息异动传到他的终端。
　　然后再通过他和兰斯的私人频道，输给兰斯。
　　外界没有人知道，他和兰斯的终端有单独加密的频道，两人彼此权限开放，几乎完全对等。
　　就连海娜和她哥哥的终端都没有这么紧密的关系。
　　“陆先生，将军现在应该已经驶出帝国边境了。”见他站着久久不动，在一旁的副官瑞思忍不住开口。
　　寒风中陆乔向上仰起的侧脸显现出一种莫名的脆弱。
　　脆弱？
　　是，方才瑞思为这一幕心中一跳，这才急忙开口打破这寂静。
　　“谢谢，”他微微一笑，稍带歉意，“还没有向您道歉，那天我有些冲动了。”
　　“没关系，”瑞思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您比起其他贵族要克制许多，呃，我是说，之前总有些贵族来军部找茬，呃，也不是找茬……”
　　“我明白，”陆乔截住话头，“辛苦了，改日我去拜访您。”
　　兰斯不在，他当然要在兰斯的部下面前多走动。
　　自从他来这里，就已经不再打算做兰斯背后的隐形人了。
　　眼前的瑞思比他小几岁，纯粹平民出身，入军没多久已经成为了兰斯的副官，估计兰斯对他也抱有不小期望。
　　心中思量着，他保持应有的仪态向瑞思告别。
　　次日是难得的晴天。
　　陆乔拎起一个方形的礼物盒，打算出门。
　　礼物不是给别人，正是给瑞思——他知道兰斯好几位部下的生日，今天正是赶了巧。
　　要从兰斯背后走到明面，当然要体现点诚意出来。
　　推门，他想见的人却恰好站在门前。
　　嗯？
　　他下意识露出笑容，心里却泛起嘀咕。
　　兰斯和他的住宅一般不会有人突然过来打扰啊。
　　他没疑惑太久。
　　瑞思举起手中的东西，表情略显奇怪，语气倒是相当客气：“昨晚出了一些事，可能要麻烦您和我走一趟。”
　　陆乔这下看清了，瑞思手里拿着的，分明是一把手铐。


第51章
　　陆乔一顿，笑容依旧好端端地挂在脸上，甚至更艳了些。
　　“所以？您要把这个东西，”他瞟了瞟瑞思手里闪着银光的圆环，微微皱眉，“拷在我手腕上？”
　　“这是流程。”
　　瑞思不觉声音低了下去，有几分窘迫。
　　“如果我没记错，真正的流程应该是，调查令提前一周以书面形式送达，而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联系律师，”他扬了扬手中的礼物盒，“但是现在，我才刚刚吃完早饭打算如约拜访您。”
　　他语气平静，目光却锐利。
　　兰斯才刚走一天，待会他得联系兰斯。
　　“……是紧急命令，”不知为什么，在陆乔的目光下，以往面临贵族刁难毫无惧色的年轻军官反而支吾起来，“您看。”
　　瑞思点开光脑，一份崭新的电子文件展现在他面前。
　　文件正上方赫然是军方的公章标志。
　　他扫过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正文，瑞思就已经收起文件，只是底下军部长官的签名赫然在目。
　　“这不是逮捕令，”他深吸口气，握着礼物盒的手轻轻一松，地上被激起一阵细小的尘土，“先生，您不能直接对我使用强制措施。”
　　“当然，这个……只是常规，以防……”以防调查对象拒不配合，就不得不强硬一点。
　　明明是白纸黑字刻在军部文件上的正常流程，瑞思说起来却断断续续。
　　说不清是心虚还是不忍。
　　“我需要联系我的家人和律师。”
　　陆乔摊开手：“而且我手上没有武器，您后面的巡查器可以放下激光管了。”
　　瑞思身后不远处，正跟着几个不大不小的飞行器，飞行器身上隐隐闪着几点银光。
　　他清楚，这通常是为了防止犯人采取暴力反抗措施而装备的激光武器。
　　此刻，那几根冰凉的管口，已经径直瞄准自己。
　　被窥视被盯住的感觉太过于鲜明，那一瞬间，某种根植在记忆中的尖刺突然拔地而起。
　　他悄悄缓下一口气。
　　身为珀西家族的Omega，他的安保是重中之重。就在军部的飞行器对准他的那一刻，这个院子里隐藏的瞄准器也通通反向瞄准他身前的军官。
　　但是鲜有人知的是，陆乔佩戴了一些贴身的小玩意，都是攻击性的，杀伤力不小。
　　他捻紧手指，抑制住一瞬间出手的冲动。
　　瑞思只犹豫了几秒，立刻抬手做了几个手势。
　　飞行器上的银光很快隐没了。
　　“给我一刻钟——不用您说，我知道这是法律允许的，”陆乔转身向屋内走去，“您可以选择站在门外等待，或者进来坐坐，不过很抱歉，没有茶水招待您。”
　　他身姿笔挺，走出冬日阳光照耀之处，走进略显昏暗的门楣里面。
　　把情况发给安东尼和私人律师，他思索一下，向亚瑟拨通了视频电话。
　　“早上好？”亚瑟永远坐在他那张一成不变的暗红书桌后。
　　“不好，”陆乔难得一声敬语都没有，脸色沉沉，“再过十五分钟我就要被当做罪犯押到军部里了。”
　　“兰斯和你彻底闹翻了？”亚瑟不慌不忙，略带几分兴味。
　　“别装傻，”他毫不客气，“你知道兰斯已经走了，我们之间好得很——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平民系军部向来是各个贵族暗中关注的重点，尤其是兰斯率领的第七星军部，再加之陆乔的身份，以亚瑟的地位，不可能不知道一些消息。
　　“这还真和他有关系，”亚瑟倒是有答必应，“你被举报参与走私，一直以来和境外联系，同时泄露情报，给你亲爱的丈夫下了不少绊子。”
　　“举报？”
　　“看看你最近得罪了谁——好吧，痛失所爱的Omega和失去一切财富的alpha的确容易失去理智。”
　　“痛失所爱……什么东西，”陆乔很快反应过来，“他可从来没得到过爱。至于布尼亚——”
　　多说无益，他很快止住了话头，眼里的戾气立刻消弭于无形，宛若昙花一现。
　　“光凭他们，能对军部造成什么影响？”
　　“你是被气糊涂了？”亚瑟耸了耸肩，“他们当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提交的证据被军部认为有一定效力。”
　　陆乔抿紧了唇。
　　这不可能。
　　“我会替你向军部交涉的，还需要别的帮助吗？”
　　“……”他深吸口气，端坐在沙发上，“不，谢谢。”
　　安东尼的头像开始闪烁。
　　还有十分钟。
　　他闭了闭眼，打开光屏，开始查阅雪花般飞来的消息。
　　即使是在这样的关头，他依然坐得笔直，手指翻飞，急而不乱。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他不久前刚和一个拿着手铐的军官面对面。
　　五分钟。
　　门外开始起风，窗外的藤蔓轻轻晃动。
　　一分钟。
　　瑞思数到最后一秒，眼前的门应声而开。
　　陆乔没有说话，只是效仿瑞思之前的动作，把光屏投射给他看。
　　这是他训练有素的律师们在短时间内找到的相关法令。
　　Omega保护法和贵族法典，恰巧比地方军部的法令更优先一筹。
　　“如您所见，24小时后，我会配合您的调查。”
　　“这24小时内，您没有权利把我带走。”
　　瑞思欲言又止。
　　“哦，您不用担心，我不会临时逃脱——我以珀西家族的声誉担保，”陆乔一眼看穿瑞思的心思，毫不客气开口，“当然，您要是担心的话，可以一直站在这里，直到24小时过后，再将我带走。”
　　他没有给瑞思接话的机会，直接关掉门。
　　房间内，陆乔关掉灯，把所有窗户都设成黑夜模式。
　　于是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唯一的亮度来自于陆乔身前的光屏。
　　一串串数据流，泄洪般划过屏幕。
　　检查显示，没有泄漏迹象。
　　他皱起眉。
　　他使用的系统都是由全帝国最顶尖的厂商和研究所特供，如果这样的检测都会有疏漏，那么他们都可以直接倒闭了。
　　不应该啊。
　　兰斯……他转向另一块屏幕。
　　兰斯没有回复他只言片语。
　　可是他的检测系统明明显示兰斯的舰船在正常航行，兰斯本人的生命指征和生物特征一切如常。
　　为什么不回复他？
　　陆乔有种轻微的心悸感，像是小时候第一次走进重力训练室时，那种突如其来的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