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从楼顶跳下去那一刻，所有人记忆中的班长，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孟姐红着眼，哑着嗓子，用自己所剩不多的修为，召唤出与记忆中女儿童年时一般模样的墨女。那时候她与女儿无话不说，没有秘密。如果她早点发现的话……她女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抱着襁褓，由画卷飘出的一缕墨气塑造成型，接下来就轮到顾山海施加援手了。
　　小姑娘的身形在拉长，渐渐变成少女模样，直到面容完全和顾山海见到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铃铛！”孟姐叫着女儿的小名泣不成声。
　　顾山海发现这女孩有记日记的习惯，这就更好了。
　　墨女本就被灌输了亲人的记忆，相当于从无到有养成的第二个女儿。现在又有日记作为填充，人格更加真实，贴近孟姐记忆中的人。
　　留下孟姐与“女儿”独处的时间，顾山海清理掉墙上画的门，悄悄退出房间。
　　他推开自家房门，闻到饭菜的香味。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
　　从中午到晚上，他已经连续两顿没吃了，难怪这么饿！
　　大橘猫没有义气，早就嗷嗷吃起了猫粮罐头。
　　“平平！”顾山海一蹦一跳跑到厨房里，从身后搂住了裴程平的腰。
　　他嗅到小炒肉的香味，忍不住伸手想从炒锅里捻一块肉。
　　不过手刚伸到一半，就被裴程平毫不留情的拍了回去。
　　“一会就能吃，烫！”裴程平说。
　　“我不怕烫，我饿——”顾山海撒娇道。
　　“你没洗手。”
　　“……”这是洗没洗手的问题吗？顾山海总觉得对方关注点错了。
　　劫后余生，他刚把平平从绑匪手里救出来。对方不该感到他父爱如山吗？不该反手抱住他，就像电影里那些温情画面一样吗？
　　顾山海小小的脑袋，升起大大的疑惑。怎么跟他看到的那些绑匪片不一样？
　　不过他还是乖乖照着对方的话，去把手洗干净。
　　再次一脸垂涎的凑到裴程平旁边，盯着对方锅里的炒肉。这回平平不会阻止他了吧？
　　不过在顾山海伸手时，裴程平已经夹了一筷子小炒肉，喂到顾山海嘴边。
　　“张嘴，尝尝咸淡。”裴程平说。
　　“好吃！”顾山海幸福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喵——
　　大橘猫抬头看了他俩一眼，顿时觉得嘴里的罐头不香了。
　　……
　　深夜，厉知荣突然惊醒。
　　好冷，是空调温度太低吗？他感觉周围冷飕飕，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刺骨冷风直往骨头里钻。
　　【知荣——】
　　【嘻嘻嘻嘻！】
　　似有若无的女声在耳边低吟。
　　厉知荣甩甩脑袋，摸到空调遥控器。遥控器黑屏了，连按几下都没反应，自然也不显示温度。厉知荣腿脚不便，家里专门雇人照顾他的起居，不过不管他此刻怎么呼喊，对方都没有回应。
　　周围静悄悄的，唯有女人的低吟在耳边萦绕。
　　厉知荣摸到台灯，却不亮。
　　周围黑漆漆的，女人渗人的笑声似乎更近，冰冷滑腻的缠上他脖子。
　　【知荣——】
　　“谁！是谁！”厉知荣喊道。他发现空调同样没有工作。停电还是有人故意切断电源在装神弄鬼？
　　但真的很冷，现在是盛夏，他却仿佛身处在冰窖里。
　　厉知荣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他冷到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知荣，你说爱我。没有我你活不下去，所以我来了——】
　　【知荣，我们的宝宝想爸爸了。你看他多乖呀！】
　　厉知荣感觉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背后，发出咯咯的笑声。
　　【爸爸！】
　　【爸爸……】
　　【来陪我玩呀——】
　　【知荣，你看宝宝他多开心？你还从未看过他吧？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嘻嘻嘻嘻！】
　　“孟……铃铛儿！”厉知荣终于认出了这个声音。
　　就算他认不出来也没关系，因为穿着红衣服的女鬼，已经抱着带血的襁褓，站在他面前。
　　【亲爱的！】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厉知荣看到那个早已跳楼的女人。
　　对方当初跟一朵小花一样娇美纯真，轻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哪怕被他强迫了，也只会柔弱的哭泣。送上一枚戒指以及花束便哄好了。那么轻易相信了他的情不自禁，相信他们有将来，山盟海誓一辈子。只是对方的一辈子太短暂。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明明给钱让那女人把孩子打掉。告诉对方，和她交往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如果她不是裴程平的班长，不是少数与对方走得近的女人。连玩玩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根本入不了他厉家少爷的法眼。
　　没想到女孩这么脆弱，受不了结束生命。他以为连对方的脸也记不清了，直到此刻，对方一脸血站在他床边，温柔的唤着他名字。
　　【知荣——】
　　“救命！”厉知荣从床上摔下来，双腿没有直觉。他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卧室外挪。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死！不要过来！”
　　他爬了几步就爬不动了，因为背上好沉好沉。一双小小的手，趴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爸爸！咯咯咯——】鬼婴在开心的笑。
　　女鬼长长的指甲，挠在厉知荣英俊的脸上。
　　“啊——”厉知荣抱头在地上打滚。卧室的灯突然亮了。
　　“少爷！少爷你醒醒！”
　　“小弟，知荣你怎么啦？”
　　厉知荣被拍了半天脸，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空调温度适中，只是他紧紧裹着被子，出了一身汗。
　　“我，我做噩梦了？”厉知荣茫然道。
　　他重新睡下，这回没关灯。通明的卧室让他有安全感。
　　厉知荣刚闭上眼睛，又听到似有若无的女声，在耳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知荣——】
　　【亲爱的，我们永远不分离。】
　　【爸爸，咯咯咯！】
　　噩梦在继续……
　　……
　　厉家闹鬼了！
　　厉知荣不管闭上眼，还是睁着眼，都能看到红衣女鬼带着孩子对他甜甜的笑。
　　厉家有钱，但凡成名的大师，都请了一遍。不管什么样的驱鬼手段，都无法驱除整天缠住厉知荣的那对厉鬼母子。
　　仆人间都在相互悄悄传。哪有什么鬼？这是知荣少爷心里的鬼，坏事做多了。
　　厉知奕也以为自家小弟精神出了问题。自从双腿没了知觉，要靠轮椅才能出行。厉知荣脾气就比过去暴躁，心思也敏感了许多。直到他也渐渐能听到女声在耳边低吟，晚上起夜时，卫生间的镜子里结上霜，隐约映出红衣女子站在他身后，小孩子的鬼影朝他招手，一切都瘆得慌。
　　【伯伯——】
　　“不要过来，滚！”
　　【一起玩呀。】
　　“啊，滚开呀！”
　　厉知奕想起自己画家的身份，点睛激活画作，攻击背后的鬼影。不过爆炸声惊动了众人，却无法驱赶那对母子。
　　所有的攻击都从恶鬼身体穿过，全部落空。红衣女人反而靠他更近了
　　，长长的指甲，刮在脖子上。
　　【你为什么要害我？】
　　“不是我！”小弟的风流债他没插手，他只是利用了对方的妈妈，去绑架裴程平。
　　“是那个女人在搞鬼，是不是？”
　　【嘻嘻嘻嘻——】
　　厉知奕顾不上深夜，亲自带人去找孟姐，不过冲进对方的出租房，已经人去楼空了。
　　顾山海被吵醒了，他在裴程平卧室里设下隔音结界，所以那房间很安静。双马尾的红衣小姑娘，抱着襁褓，坐在他的床前。
　　不同于厉家兄弟见到的满脸血的渗人画面，女孩的笑容很真诚，说话也萌萌哒。
　　“怎么来我这了？你不是跟着那对兄弟吗？”顾山海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气问。
　　【厉知荣疯了。】女孩哄着襁褓里的婴儿道。
　　【大哥哥，对不起，厉知奕把隔壁出租房的门砸坏了。】
　　“没关系的，我会让他赔。”原来是这种小事？孟姐已经在他和裴程平的安排下，搬去安全的地方。那间出租房空出来，顾山海没打算安排新房客入住。
　　“他有没有伤到你？”顾山海关心道。
　　红衣小姑娘摇摇头，马尾在她两侧晃动的很可爱。感知到那头的动静，女孩站起来。
　　【他离开了，大哥哥，我要跟上他，再见！】女孩朝顾山海挥挥手，襁褓里探出一只小黑手，同样朝顾山海挥了挥手。
　　通过恶鬼共享的视线，顾山海看到厉知奕吩咐人连夜带着他弟弟搬家，自己没回住处，而是去往一个让顾山海感到熟悉的路线，去求助了。
　　“他一定有办法！”厉知奕嘴里神经质的嘀咕着。
　　当发现厉知奕去的地方，竟然是裴画君的住处，顾山海从床上坐起来，换上一身衣服出门了。
　　【你要去哪？】女鬼将厉知奕拦在半路上，不断发出阴森恐怖的笑声。
　　“我已经到了，救我！”厉知奕被女鬼近身，被冻得哆嗦，哈着冷气求助道。
　　顾山海无声来到附近悄悄观察。看厉知奕还有什么底牌，让他没想到是，一道熟悉的人影，推开门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相貌俊美，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光晕，整个人仿佛谪仙降入凡尘。
　　他一出现就让女鬼感到了危险，周围的寒气和凝结的霜都消失不见，恢复了正常的夏夜。
　　暖风吹在众人身上，女鬼锋利的指甲伸的更长了。不过收到顾山海发来的信号，她抱起鬼子，消失在风中。
　　和厉知奕不同，此人一来便感知到顾山海的存在。
　　“出来吧！”他徐徐道。
　　顾山海从树后走出来，在月光下露出了他纯良无辜的脸。这样的长相，即使做了过分的事，也很容易被人原谅，当然这不包括被他害惨了的厉家兄弟。
　　“是你！顾山海！原来是你在搞鬼，我早该想到。”厉知奕终于见到幕后黑手。不过不管是顾山海，还是另一个人，都没有将关注点放在他身上。
　　“为什么？”顾山海看着厉知奕的求助对象，心里万般不解。怎么会是对方？他幽幽说出来人的名字，“——裴青晏！”
　　身为裴程平的义父，怎么会帮助厉家？可是看着对方与步连城一模一样的脸，顾山海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厉家改换姓氏之前，曾姓步，是步家的后人。
　　“抱歉，我有非帮不可的理由。”裴青晏平静道，“随我进屋聊吧。”
　　“我不去！就在这里说清楚！”顾山海生气道，“裴青晏，你还算不算裴程平的义父？”
　　裴青晏沉默了。
　　他不说，却有人愿意说。厉知奕有了依仗，巴不得把裴画君绑死在厉家的战车上，特别是厉家家主厉天祥死去后的这段动乱期，更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去维持厉家的稳定。
　　“是《传承图》！裴画君寿命将近，除非进阶成更厉害的斗图师。裴程平之所以成为我大伯的养子，就是想要借助《传承图》中千年前画君的绘画学识，让他义父有突破的希望。”
　　“我和平平说过，《传承图》很危险，让他千万不要碰。他答应我的。”顾山海生气道。
　　“他的确自己没碰过《传承图》。按理说以裴画君的境界，纵使开启传承，汲取其中记忆，也不会在庞大的记忆中迷失，被我家先祖步连城夺舍。不过如果这张《传承图》，本就是为夺舍，而不是传承呢？”
　　“……”顾山海看向裴青晏。以往对方容貌声音虽跟记忆中的步连城很像，但动作以及语气，都跟记忆中的人不符，能区分出两人的不同。
　　可是现在……顾山海已经分别不出，对方和步连城有何不同了。
　　“步连城？”顾山海试探的唤了一声。
　　裴青晏朝他伸手道：“钟秀，过来。你打开《鹊桥仙》便知。”
　　顾山海依言，登录自己的老账号。独属于画君顾钟秀的号。
　　《鹊桥仙》中，步连城的留言，仍然停在六百年前。最后的发言是顾山海一个月前发出的：
　　——我回来了。
　　时隔一个多月，此时此刻，在他的这段话下面，多了一条新回复。
　　步连城六百年没登录的帐号，显示在线。
　　——钟秀，欢迎回来。
　　顾山海猛地抬头，看向裴青晏，“步连城，真的是你吗？”
　　对方朝他笑着点点头。
　　“是我。”


第56章 真面目 厉知奕、步连城一路走好。……
　　千年前认识的人回来了，在死后六百年夺舍重生。
　　顾山海脸上浮现怀念复杂的神情，望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
　　“钟秀——”那人站在门里回头看他，等待他回应。
　　顾山海终于不站在原地了。他跟随对方走进别墅，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厉知奕想要跟进去，结果吃了个闭门羹。步连城没打算让他入内。他站在门外敲了敲，很快门和周围的墙壁升起一道结界，将他弹出去。退后几步才站稳。
　　“切！不给进就不进！”厉知奕狼狈的理了理衣服。不就是老友叙旧吗？他不稀罕。但想起“步画君”唤顾山海的名字——钟秀，厉知奕神情变得古怪。
　　顾山海是画君钟秀？没想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