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去往中域的道路很长,那是她第一次到南域,一同被卖给沈方醒的女侍骗她去前面的车队,那人骗她说前面的南湖有一种会发光的火树。
可她没有看到传说中满树莹白似火光冲天般彻亮的火树,她看到了满湖遍天的萤火虫。清晨的湖边,还未散退雾气浓郁得她除了雾与模模糊糊的远方,什么也看不清楚。
沈方醒就在湖的对岸,被那群萤火虫缭绕着,他似乎正在和下属商议接下去的行程,因此面容严肃。那日的雾气,似乎就像是今天的这样大。
这样也好,她的修仙之路源于那日湖畔的大雾,也终结在一场大雾中。
沿着小道提着灯慢慢的走,姜姬听见身后有破空的剑鸣,她敏捷的抽出藏于腰间的软剑,如银蛇钻洞般快速的打掉这次的攻击。
以姜姬为中心,近三米的地方,骤然燃起了跳动着的火光,这火光照亮了这次来刺杀她的人——林泽明。
他一脸凶相,薄削的唇,瞳仁的颜色要更单薄些。五官端正,丰神俊朗,但比起俊美,寻常人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只有害怕。
这人是天清门的叛徒,曾是何珊的师弟,同是沈方醒门下的弟子。但他年纪最小,从前姜姬见过他几回,看他勉强算是乖巧听话,听过沈方醒夸他是天生的道修。
谁知道这人肚子全是生刺的反骨。
在林泽明的身后,还有眼熟的几人,甚至姜姬还有一部分旧伤就来自这几人。
都是沈方醒坠入玉人山后,守着深渊,防止他重新回来的这几人。
林泽明似乎看出姜姬的震惊与悲伤,他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对吧?”
他笑着说:“当然是沈方醒已经死了呗。”
“连一丝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留于石翠山的命灯灭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魂飞魄散。”林泽明慢条斯理的说:“我真是很奇怪,燕峰行与韩封尘怎么会死在你的手上,你的帮手呢,在哪?”
“不想死就让他们出来。”林泽明傲慢的说。
姜姬冷声道:“你先能对付得了我再说。”说话间,她已经出剑刺向林泽明的面门,林泽明一声嗤笑,在让她刻意的看清动作后,才侧身避开。
两人来往间,已对招十几次。
姜姬知道林泽明并未动用全力,他防着她有可能会出现的帮手。
另外几人辅助佯攻,那些绕着她的火光越烧越大,甚至传出了烈烈的撕裂声。这些火光似丝、如绸般的缠上周围的树木。但这场燃烧无论看上去有多么的盛大,也未传递出丝毫的热量,反而渗出了刺骨的寒意。树叶上有凝结的雾气,换作了冰,覆在叶子上。
一开始这些人还不把这些火焰当回事,但时间越久,这些寒冷也越发难缠。
林泽明在漫天的火光中,仍旧态度轻蔑:“我还真当你当真如此绝情呢,原来在看到是我的时候,你就开始决定拼命了。怎么,听到沈方醒死了以后……应该更难受了吧。那种无情的人,在乎他做什么?”
姜姬咬牙但未说话,她不想激怒这个疯子。姜姬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都被林泽明躲了过去。
这让她不由有些急了。
正当她开始思索能有什么可以对付得了他时,林泽明突然近身在姜姬的耳侧一字一顿地吐字道:“你、完、了。”
“轰”地一声从姜姬的身后传来,火光连接着化神修士的自爆,这足以烧光这整片的山。
有个化神修士自爆了。
这自爆除去拥有浩大的声势与强烈而恶意的光芒外,还给姜姬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不需要去看,姜姬也知道自己的后背恐怕被炸得血肉模糊了。
姜姬已经没有思维的能力,她依稀间,只觉得的自己又好像看到了那片雾、那片碧蓝的湖。沈方醒站在湖畔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然后他侧过身,冲她轻轻一笑。
可能当时的沈方醒并没有对她笑吧,过去了好几个百年、又好几十年,姜姬早就已经记不清了,可她现在觉得他应该是笑了。
有和没有都不重要。
突然,姜姬想追上去,她想问问沈方醒有没有爱过她。可又有些迟疑,因为这也不重要。沈方醒爱这世间万物,也不爱这世间万物,姜姬不要他爱她,她想要他偏爱她。
可这是沈方醒唯独做不到的事情。
本该如期而至的死亡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到来,姜姬蹲坐在地上,吃力的喘着粗气。绕着她的山火渐渐的被熄灭,毕竟是合道巅峰修士燃烧自己的生命而成的大火,以及一位化神修士自愿自爆而成的元神之火,白春生被累得够呛。
好在为了对付有可能会恢复的燕惊秋,白春生这段时间里也有好好的提升自己。
燕一收起剑。
林泽明倒在地上,他被燕一劈作了两半,但身体的裂缝处并未流出血液,而是慢慢的化作的草木搓成绳后编作的木人。林泽明仍旧是保持着半是讥讽半是嘲笑的表情,似乎并不奇怪这样的结局,他偏头看向姜姬。
林泽明问:“喂,我问你,沈方醒修行的究竟是什么?”
姜姬气极反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用你说我也猜出来了。” 林泽明道:“是无情道吧,这很难猜吗,还要遮遮掩掩的不肯告诉我。”
“不是。”姜姬没有忍住她的呵斥。
“哦——”林明泽拖长了尾音。
“哈哈哈哈。”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笑意:“那么就是多情道喽?原来这样啊。”
“谢谢,玉寒峰峰主。”林明泽说。
姜姬厉声反驳道:“所以你永远也当不了掌门,也得不到长老的认可,你也根本不懂沈方醒。你个畜牲。”
林明泽反而笑了,他脸上的笑容更显讽刺:“你以为我是因为想当掌门,所以才……算了,和你讲不明白的。”
话音刚落,从伤口处扩大化的草木痕迹到了他的头部。地上的“林明泽”化作了由草木编成的草绳人。
白春生化作了人形,依旧是戴着他的面具,他走过去踹了地上的草绳人一脚:“不是本体,是草木替身。”
姜姬道:“这个是自然的,有了燕峰行和韩封尘的前车之鉴,林明泽必然小心再小心。”
“若是别人我还不敢这样斩钉截铁的说,可这林明泽,他看似疯狂极端,实则心思缜密。要是真有人以为他就是个极端的疯子,这才是真的完蛋了。”她道:“从修行起就是这样,要做一件事,他必然会小心在心中演练编排过几千上百遍,才会去真正的实行。小事尚且如此,更何况来杀我这样的大事。他恨死我了,早就想要除我后快,但又害怕这件事是沈方醒死前针对他下的陷阱。”
“这样的胆小鬼。”
姜姬抬起头,看见正站得笔直的燕一。她原以为是白春生用了秘法才能杀得了燕峰行与韩封尘,可照这次对敌林明泽,显然是燕一出的力。
这让她更是开始好奇,叶景行到底是谁。
姜姬吃力的攥紧拳头,然后撑在临近她的树根处,这才勉强的站起身:“我没想到你们回来救我。”她以为燕一的那番话指的意思,他们不想参与这件事,于是叫她下车来。
白春生含糊的笑了一声,其实燕一就是这样想的:“……”
燕一根本不在乎这些敌人强不强,亦或是后续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就是觉得自己的事情该自己做,比方说自己的敌人要自己对付。
况且姜姬每次提起的燕惊秋时,白春生的反应,都让他心生妒忌。虽然燕一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错,但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白春生一开始也不支持去救姜姬,这件事他仔细的思考过了利弊。
首先,毕竟这事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要是太虚宗的修士起了疑心,随便找个善于追踪的修士,用灵镜探魂。燕家是太虚宗的一大驻足家族,要是闹到燕渐行那儿,燕一的马甲一扒一个准。
到时候,等燕一被燕渐行带走,白春生被燕渐行送回万妖宗,他可不就落薄琰手上了吗。再等燕惊秋恢复回来,白春生可不就是生不如死吗。
白春生自然是支持燕一不要掺和这件事的。
可他后来又转念一想,不行啊。他和燕一此次去南域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南域的白凤一族传承,可这个传承在徐家的领地中。现在这块地又被天清门残众,抢去做了新门派的地址。
也就是说他与燕一要想进传承,还得进天清门。
但是现在天清门被群起攻之,如惊弓之鸟般的天清门残众怎么还会心大的招收新弟子,还是来历可能不明的两位新弟子。
这样看来,正当白春生在姜姬走后,慢悠悠的思索自己该怎么混进天清门时,他看到了何珊。
——这不是现成的好机会吗。
他真是个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明天可能会稍微改一下。
我太强了,我今天写了八千字!
第62章 过官道(十三)
要不是有利可图,白春生还是不想牵扯进天清门和太虚宗的恩恩怨怨中,他没这么大的本事,承担不起燕一恢复的风险。
姜姬不过说说客套话而已,从这几日和燕一、白春生的接触来看,她心知这两人并不是善心大发、容易心软的人物。既然如此,他俩救下她必然是有额外的原因的。
何珊被单独留在了马车上,白春生做了个纸人傀儡陪着她。
马车停留的位置,距离这里有些距离,但三人都并不是很急。沿着来时的道路,再走回去。
姜姬原先对于沈方醒的生机还抱有一丝希望,玉人峰下无人生还,但她到底还留着个念想。姜姬不是没想过林泽明诓骗她,但他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已经算是彻彻底底地打消了她的念想。
——沈方醒死了。
姜姬走了好久,她突然地停住脚步,就像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一点,沈方醒死了。
他真的死了。
姜姬长叹一声。
连着几次未曾痊愈的重伤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有几分的苦垮,白春生还在琢磨怎么和姜姬聊聊让他们进天清门做客卿,骤然听见姜姬的叹息声一声连着一声。
最后一次,姜姬问燕一:“你当真叫叶景行?”
燕一走在白春生的身侧,他“嗯”了声:“记不清了,应该是这个。”
姜姬又过了许久,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的问他:“我今日未瞧见你出剑,你是怎么杀了那几人的?”
未等燕一回答,姜姬迟钝的意识到这样直白的去问燕一的剑法诀窍是件极其失利的事情。她纠正道:“哦,我这样问的不大恰当,是我糊涂了。”
“你剑锋如疾风,无人能敌的手段,倒是让我回忆翻涌,这才想起一人。”姜姬道:“那人在几百年前是极其出名的人物,当时正值难以平定的仙魔大战,四处纷争而起。他能凭借一手难以琢磨的剑诀,在修仙界创下偌大的名声,足见天资不凡。不过此人来历神秘,又消失了许久,如今去向不知。”
“这人是谁?”白春生问道。
姜姬笑道:“就叫叶景行。”
“此人与叶兄同名同姓,许是巧合吧。我曾想过叶兄会不会就是他,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在几百年前便是个合道期有名的剑修了,想也不太可能。”她笑着摇摇头:“此人没留下什么记载,我只记得他的剑法很是不凡,听闻不久前他留在秘境中的传承被人继承了。”
“你们二位若是有意掺和这风起云涌的天下大势,说不准还会遇上他的继承人,这才叫精彩万分。”姜姬感叹道:“这番群雄涿鹿的盛况,恐怕再过千年,都再难有一次了。”
白春生听得心念一动,毕竟时间和名字都对上了,他问姜姬:“此人可是太虚宗的?”
姜姬摇头:“不知道。”
“有人说他是,也有人说他不是。叶景行一出现就有合道期的修为,他在修仙界已有赫赫威名的时候,我不过才突破化神后期,连与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从出现到消失,也不过只百年的时间,修仙界每一个时代都会出现多到数不胜数的强大剑修,每一个人都敢自称是当世无敌。呵呵,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燕惊秋。”
燕一与白春生全都因为他们各自的原因,微妙的皱起眉毛。
姜姬没有察觉,她继续说:“我能将他的姓名记得这么久,甚至在他失踪后的多个日月中,还能依稀回忆起他,就足以见得此人当时的不凡了。”姜姬感慨了一句:“可惜,我似乎从前并未听过叶兄的名号。是我学识浅薄了,凭借叶兄这样的实力……理应早就名传天下才对。”
燕一插话道:“无事,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因功法的缘故,时时会遗忘些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也许我从前对外用的名字不是这个呢,连我也不清楚我曾经是什么身份。”
听燕一这样一说,姜姬的注意力被转移:“这样说,叶道友的身份就有许多的可能了。说不准,我就曾与从前的你擦肩而过。”她哈哈笑了一声,大笑过后,似是又想起沈方醒的死讯,一下子再度消沉下来。
白春生正琢磨着事情,姜姬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叶景行”的身份的确无事,只要知道这个人确实存在过痕迹,那么要想追查事情就容易多了。那蓝龙与叶景行,全凭借与薄琰有着几分关系,才叫白春生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