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懂懂,我这就坦白!”罗织云就是一哆嗦,忙不迭点头,看晋久恒的眼神却依然不善,语气中更带了些忿忿,“尊驾,我没有害他,我只是在提醒他。”
薛沉眉头微蹙:“提醒他什么?”
罗织云撇撇嘴:“我说过好多回了啊,他妈快没了。”
一说这个,晋久恒火气“蹭”一下上来了,声音都不抖了,一拍沙发扶手道:“你少诅咒人,我前两天刚和我妈视频过,她在国外度假不知多快活,体检也很健康,好得很。”
“谁说你国外那个妈了。”罗织云冷哼,“我说的是你老家那个妈。”
他说着还翻了个白眼,语气中不无鄙夷,“你妈快没了,你还帮着出钱害她,真是个不孝子。”
“你在胡说什么?”晋久恒简直莫名其妙,“我就一个妈,老家哪来的妈!”
“哇,你个白眼狼!”罗织云一跺脚,骂道,“阳南溪边的老槐婆你忘了?你小时候每年还会去祭拜它,我都亲眼看过你管它叫干妈的,现在发达了,就翻脸不认树了。”
罗织云大约是真气急了,说话直呜呜,“要我说,老槐婆当初就不应该认你这个干儿子,白关照你那么久,你们凡人不是最喜欢说养儿防老吗,你不给她养老就算了,还害她,老槐婆真是好惨一棵树。”
晋久恒前头还只当罗织云胡言乱语,待罗织云提起阳南溪和老槐婆的时候,他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整个人怔愣了片刻,才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你说的老槐婆该不会是……阳南溪边的大槐树?”
罗织云“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怎么,现在想起来了?”
“这、这……”晋久恒一时哑然,错愕之余,更有几分尴尬,“确实是忘了。”
薛沉见状,隐约明白了过来,问道:“晋总小时候可是寄名了?”
晋久恒没想到薛沉这么敏锐,一猜就中,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头道:“不错,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我父母怕养不大,就帮我找了个义母寄名。”
所谓的寄名,是民间由来已久的一种仪俗,一些人家的小孩体弱,怕养不大,就让其认他人为义父母,以义父母的姓氏另起一名。
或到寺庙中求和尚起名,俗称叫寄僧名,意谓小孩此后便算出家了。
还有一些地方会把小孩寄名给鬼神,像是观音大士、文昌帝君、城隍土地,甚至有寄名给无常的。
如此种种,目的都是为了求得鬼神僧道的法力保佑小孩平安长寿。
晋久恒祖籍为阳南古镇人氏,他小时候身体比较弱,常年生病,调养也不见好,后来经高人指点,他父母决定让他认个干亲寄名。
不过晋久恒的情况比较特殊,因那高人说晋久恒体弱是因为五行缺木,所以最好是拜树为干亲。
认树为亲的事在民间也不少见,但认什么树也是有讲究的,最终高人为他们选了阳南溪边的一棵百年老槐树,说那槐树生于生气聚合之地,又有百年岁寿,已有木灵,可保晋久恒平安。
再者,古人以槐鼎比喻三公之位,槐乃科第吉兆的象征,意义上也是很好的。
如此,晋久恒就多了一位特殊的“干妈”。
在他小的时候,每逢重要年节,父母都会带他去祭拜这棵老槐树,让他叫“干妈”。
后来民风渐开,当地的祭祀风气消减,加上晋久恒一家到了浮城做生意,渐渐就没有再去祭祀这位“干妈”。
再后来,晋久恒长大上学,娶妻生子,生意场上更是忙得不行,哪里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拜过一棵树为“干妈”的事。
更不曾想过,自己这半个月来的遭遇,竟与此有关。
直到此时被罗织云提醒,他才恍然回想起来。
不过,晋久恒依然很不解,讪讪道:“这确实是我忘了,可是你说我干妈要没了,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罗织云一脸怀疑地说,“阳南溪要修桥,你不是还捐了钱,我在捐款芳名榜上看到你名字了,排在第一位呢。”
“你说那件事啊?”晋久恒愣了一下,疑惑道,“村里修桥找我捐钱,我就捐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晋久恒儿时就举家迁到了浮城,这些年生意忙,已经许多年没回去过阳南古镇,但他生意做得大,人也乐善好施,老家那边有时候修桥修路,他都会捐上一些,在家乡的名声很好。
前阵子,老家的亲戚跟他说当地准备在阳南溪修一座桥,是村民自发的,费用也由各家摊派,晋久恒知道后,也给随了一笔钱。
却不知这与那老槐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罗织云急道,“他们没告诉你吗,他们准备把桥修在老槐婆长的地方,还要砍了老槐婆做桥桩。”
“他们要砍你干妈做桥桩,你还捐钱帮着修桥,别说本螺,在老槐婆身上歇过脚搭过窝的鸟都看不下去了,你说你是不是不孝子?”
晋久恒:“……啊!”
直到此时,他总算彻底明白,自己这半个月来碰到的那些怪事是何缘由。
罗织云说,那老槐婆虽然没有成精,但是生于生气聚合之地,又有百余年岁寿,吸收了许多日月精华,早已有了木灵。
当年晋久恒认它为义母,老槐婆虽然没有灵智,却本能地以自身的木灵哺育晋久恒,保得晋久恒平安。
后来晋久恒举家迁走,不再回来祭拜它,这本也没什么,草木毕竟非人,本就罕有人能真情实感地将其当做亲人。
一些人小时候在父母的安排下认树为亲,长大后自己未必认可,像晋久恒这样离开故土,直接忘了的也有。
但如今镇里要砍了老槐婆,晋久恒不挺身救母,反而捐钱修桥,就很说不过去了。
这老槐树与别的树可不同,它是真实庇佑过晋久恒的。
罗织云自述,他是阳南溪土生土长的田螺,尚未成精的时候,经常在老槐婆的树荫中避暑,也是因吸收了老槐婆的木灵,才能开了灵智,修炼成精,算是承过老槐婆的情。
不止是他,老槐婆枝繁叶茂,生气蓬勃,许多鸟也得到过它的庇护。
因而此次镇里要砍树修桥,罗织云和那些鸟都很生气,而他们最气的,莫过于老槐婆的不孝子晋久恒,于是不惜千里迢迢,追杀到浮城来,就为了给老槐婆出这口恶气。
鸟直接一些,就往晋久恒身上拉屎。
罗织云毕竟开了灵智,想得多一些,对这不孝子还心存希望,便坚持不懈地骂他,试图唤醒他的良心,让他去救一救自己的干妈。
至于晋久恒听到的那“呜呜”声,实际是风吹进田螺时发出的鸣响,并非什么哭声。
晋久恒被罗织云的一番谴责说得满头大汗,惭愧不已,连声道:“我一定救槐……干妈!一定救一定救!”
之前他是真不知道这事,更不知那老槐树已有木灵,还曾经护佑过他,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薛沉却很无语,看了罗织云一眼,说道:“既然是这样,你直接找晋总说明白不就完了?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夜半哭声,鸟群降屎,还偷偷打扫卫生,小心地不留下一丁点气息。
这做法就让龙很看不懂。
“那可不行。”罗织云连忙摆摆手,辩解道,“晋久恒对自己干妈都那么无情无义,万一他不听,还对付我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成了精,如果叫人间的和尚道士抓住,留下不好的记录,会影响我的名声的。”
他双手乖巧地摆在身前,一脸贤惠,“万一名声坏了,没有姑娘要我怎么办,我们田螺小伙可是要操持家务,相妻教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田螺弟弟:我虽然骂人,打架,拿屁股戳人,但我会做家务,带孩子,我是好男孩。
大人,时代变了,田螺小伙了解一下?
兰斯:知道了,这就学做饭。
第31章 骑士的修行┃一个真正的骑士,应该要勇猛!坚韧!不屈不挠!
大家没想到罗织云还有这等志愿,一时无言。
罗织云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继续说道:“我族中最有名的前辈就是田螺姑娘,还被凡人改编成画册传播,我也要如她一样,找个事业有成的富婆,呸,找个心心相印的女孩子一起过日子,她主外我主内,她上班我做家务,红红火火地过日子。”
晋久恒神色怪异,忍不住道:“那不是姑娘嘛,你一个小伙……”
话没说完,就被罗织云振振有词地打断了:“小伙怎么了,姑娘能做的事,我小伙难道不能做?”
晋久恒:“……能。”
他脑门狂冒冷汗,觉得这田螺精的志向怪怪的,但又不敢反驳,生怕被这妖怪给记恨上。
薛沉倒不觉得有什么,还给罗织云竖了个大拇指:“挺好的,妖怪就要勇敢追梦。”
罗织云得到认可,面露喜色,目光也更加坚定了:“所以我得注意名声,别以为我不知道,晋久恒这些天找了许多和尚道士想抓我,我才不会傻不拉几地露面呢。”
罗织云说,他本也没有害晋久恒的意思,只是实在看不过眼晋久恒的做法,他以为晋久恒既然给阳南镇捐了钱,必然知道镇里要砍树修桥,所以才坚持不懈地想要骂醒晋久恒。
又担心被晋久恒找来的人降服,留下案底,坏了他田螺小伙的名声,因此罗织云一直很谨慎,只远远地以螺鸣传声过来,自己坚决不露面。
和尚道士过来的时候,更是小心地连声音都不发。
只有几次,罗织云见晋久恒抽完烟吃完饭不打扫,实在没忍住,偷偷把家务给干了,晋久恒家里风水好,罗织云摸进来干家务时留下的那点妖气,也很快散了个干净。
因此,那些大师一直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直到此次车碧君夹了……打了罗织云,两妖结下仇恨,薛沉与简兰斯又刻意收敛修为,看起来都只是好看的普通人,罗织云才终于大着胆子现身。
不过在找车碧君报仇之前,他又忍不住先把晋久恒家里的碗给洗了。
接着就是正义的铁拳从天而降。
如此,事情的因由都已明了。
晋久恒深感愧疚,决心明日一早就给老家的人致电,请他们放过老槐树,同时也对罗织云心怀感激,请薛沉与简兰斯放他一马。
薛沉与罗织云本无仇恨,这次完全是收钱办事,自然不会跟罗织云计较。
现在的水族也是混得挺不容易的。
如此一番下来,又过去不少时间,晋久恒见夜色深沉,就提议先暂作休息,余下的明日再处理。
薛沉和简兰斯也无二话。
“行了,那我睡了。”薛沉起身打了个呵欠,凡人的身躯还是不太耐用,随便熬个夜就露出疲态。
还好随着他的精魄渐渐修复,这身躯也在增强,不然怕不是跟他的凡人同学一样,动不动就掉头发。
思及此,他还下意识看了简兰斯一眼,听说西方的男子容易秃头,简兰斯的头发却很浓密。
美人的基因就是好啊。
几人便要回房,这时罗织云突然绞了绞手,目光落到一片狼藉的厨房和餐厅处,踌躇片刻,终于勇敢开口:“请问,我走之前,能不能先把那里给打扫了,我看着难受。”
其他人:“……”
真是一个热爱家务的田螺小伙!
晋久恒汗了一下:“那就谢谢你了。”
薛沉补充:“别影响我睡觉就行。”
“放心吧。”罗织云挺胸道,“我会静悄悄地干完活,然后惊艳你们所有人的。”
……
皎洁的月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温柔地落到窗边的床上。
简兰斯蓦地睁开眼睛,眉头微微蹙起,一股温热的气息正轻轻地,不间断地呼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半边颈侧不自觉地一僵,又生出一种难言的酥痒。
他缓缓转过头,垂下眼眸,就见薛沉的脑袋不知何时已经拱到了他的颈窝里,高挺秀气的鼻尖直接顶着他脖颈的一侧。
那气息正是薛沉绵长的呼吸。
他们今晚一开始的计划是一起在晋久恒房间等待邪祟,晋久恒便没有让保姆多准备房间,等到处理完事情要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一间客房铺了床。
好在客房的床也挺大,薛沉和简兰斯也能将就对付一晚。
简兰斯以前从来没有跟别人共寝过,因自小修行,他的五感极为敏锐,很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身旁有别的动静。
但今晚不知何故,却是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他以前从不知道,旁边睡了一个人竟是这般难熬。
不是讨厌,但是旁边随便一点动静仿佛都被夜色放大了一般,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鼓荡,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难以再次入睡。
简兰斯想要翻身,又怕惊醒薛沉,只好僵硬地保持原本的姿势,正看着那拱着他的脑袋发呆,旁边的人突然翻了个身,接着简兰斯感到腿上就是一沉。
简兰斯:?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是薛沉的腿搭到了他的大腿上。
紧接着,薛沉的手臂也摸了过来,顺势搂住他的腰。
薛沉的体温比简兰斯低上些许,他的手脚叠上来时,简兰斯感觉凉凉的,但不知为何,内心却莫名热了起来。
简兰斯只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这是他修行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感受,对于要求心性坚韧的骑士来说,显然不是好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