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没有见到虞荒临的身影，整座楼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郁昭推着轮椅下楼，看了会儿之后终于在楼下的水池边找到了虞荒临。
　　虞荒临正在垂眸看着脚边的水池，眼角微微下瞥，情绪收敛在眼尾的弧度当中，像是孤立在水边的石像。
　　郁昭猜测他先前应该是在寻找自己，后来他回到房间，虽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但这人应该是能够听到的。
　　所以早在他下楼找到虞荒临之前，这人就应该已经知道他回来了，但他却没有立刻起身来找自己，而是依然待在这边，他在看什么，还是说他觉得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装下去了？
　　郁昭操纵着轮椅慢慢来到虞荒临的身前，才发现虞荒临垂着头，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着的，神情有几分松懈之后的疲惫，但情绪看起来并不算低。
　　看到对方这副模样，郁昭发觉自己竟然是在心底松了口气的。
　　他早就发现自己的心情会经常在不经意间受到虞荒临的影响，这种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很难说清，但是他是没有办法否认的。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郁昭想如果他现在不是人鱼的模样，他应该会出声和虞荒临说些话，但他现在还装着什么都不懂的人鱼，没有办法用人类的声音和虞荒临对话。
　　郁昭来到他的身后，虞荒临到这时候才回过头来，他眨了眨眼睛，眼神像是在瞬间有了变化，刚才沉沉的死气从他的身上消失，他像是恢复了平常温柔和善的模样，用轻软的嗓音说道：“刚才我回来没有见到你，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他神态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刚才的沉默并不属于他自身。
　　然而郁昭转过头，却能够看到四
　　周凌乱的地面，明显被人摔碎的玻璃杯子，还有角落里被撞倒的花盆，还有他刚才从客厅里面操纵轮椅出来时四周乱七八糟的东西。
　　郁昭能够判断出他刚才的状况应该不太好，只是现在见到了自己，他才改回了这幅神态面对自己。
　　但是地上这些狼藉，郁昭却有点想象不出来虞荒临究竟是怎么摆出来的，在他的印象里虞荒临根本不会做出拿身边的东西撒气，或者摔东西这种事情。
　　他心没来由地闷跳了两声，甚至很想询问虞荒临，他如果真的离开，对虞荒临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郁昭看着虞荒临衣服上沾着的泥土，猜测应该是刚才花盆被打翻的时候弄上去的，他抬手轻轻替虞荒临把那点尘土拨开，然而指尖不过才刚刚接触到他的身体，虞荒临就像是被烫到了般后退几步避开了郁昭的动作。
　　郁昭皱眉有些不能理解虞荒临的行为，如果真的按照虞荒临所说，对他来说自己很重要，那他为什么在找了自己这么久，在发觉自己回来之后，竟然还躲着他？
　　他有这么可怕么？
　　因为心底有着这个疑惑，又试图要弄明白，郁昭操纵轮椅再度向着虞荒临靠近，这次是想试试触碰他的脸颊。
　　然而虞荒临脸色微变，却比刚才的反应还要更大，几步退开之后才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连忙说道：“我刚才没有找到你，你是在房间里面休息我没发现对么，你刚才该出声应我下的，我好担心你。”
　　郁昭：“……”
　　他眼看着郁昭慌慌忙忙往里面走去，终于收回手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指尖。他可从来不知道原来远古人鱼血统还能够让人这么惧怕。
　　不过这个家伙就算在这种状况下也没忘记继续装傻下去，甚至还记得给他找理由找借口继续伪装身份，郁昭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他是太过聪明还是太过心机。
　　没有再继续尝试和虞荒临的肢体接触，郁昭跟在虞荒临的身后重新回到了屋子里面，虞荒临这时候已经转身在厨房里面忙碌起来，边自说自话似的说着他应该还没有吃饭，边端出提前准备好的食物摆在郁昭的面前。
　　郁昭看着面前暖黄的灯光和站在光下穿着便服眉目柔和的虞荒临，心想
　　着这大概会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和对方用餐了。
　　虽然变成人鱼之后他经受了不少的挫折，身体也极为不便，但因为有虞荒临在，他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得还算快乐。
　　不过大概也该要道别了。
　　用餐的过程中虞荒临也始终是那副和他保持距离的样子，郁昭也不强求，他吃过东西之后看了看虞荒临，转过身推着轮椅回到自己房间，接着他摸出身上的终端，开始低头给沈辰发送消息：“你帮我转达句话给那家伙，告诉他我有些事要办，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不用来找我，我多半没空回复他的消息。”
　　郁昭的话几乎是才刚发过去，对面的沈辰消息也发了过来：“将军，目标人物又给你发消息了！”
　　沈辰大概也没想到会那么巧，两方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发出，他连忙问道：“将军怎么了？”
　　郁昭盯着沈辰发过来的那句话，想了想到底还是又跟了句：“等等，你先别把我刚才那句话发出去，你先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沈辰的消息立刻传了过来：“将军我差点就发了……”
　　差点发了就是没发，郁昭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该怎么描述，他神情略微复杂地问道：“他说了什么？”
　　沈辰：“他好像是在跟您倾诉，他说刚才他遇到了件让他心情不好的事情，他想问问您有没有时间听他说说话。”
　　郁昭挑眉，看到终端上的这行文字，忍不住又推着轮椅到了走廊上，往楼下看去。楼下的郁昭正坐在沙发上，看模样端端正正，但手里却抱着个终端，低着头发着消息。
　　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打算说些什么，郁昭打字回复沈辰道：“好，你问问他遇到了什么事。”
　　沈辰那头顿时没了声音，郁昭猜测他应该是在替自己询问，于是安心等待着，专注地看着沙发上虞荒临的动作。他发现虞荒临情绪依然没能够恢复，就算是在打字的过程当中，他的眉头也是紧紧地锁着。
　　回想起之前虞荒临对自己的闪躲，郁昭心里的不解更深，他实在不明白这人心里面究竟都弯弯绕绕了些什么东西。
　　过了好几分钟，沈辰才终于问完了话，接着把消息转发给了郁昭。
　　这次发送的是消息记录，郁昭看到
　　那头的虞荒临对沈辰说道：“在外人面前我看起来总是很冷静的，我以前曾经对你说过的，因为我自小生活的环境，在很多时候我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我必须要听从他们的吩咐做他们希望我去做的事情。我这辈子最叛逆的时候，大概就是十三岁的时候偷偷离家出走，后来在天罚世界里遇到你，偷偷跟了你好久。”
　　“但其实我知道我心里所想的东西远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么光鲜。”
　　“就在不久之前，我发现我家的人鱼失踪了，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和他生活，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特别是当我发现他和你之间的联系之后。”
　　郁昭：“……”
　　什么叫人鱼和我的联系？
　　把他们是同一个人说得这么隐晦，大概也就只有虞荒临了。
　　他接着往下看去，看到了虞荒临的后半段话。
　　“虽然明知道有很多事情即将发生，但我还是有种感觉，觉得我们好像可以一直这样住在一起，可是刚才我回家的时候没能够见到他，我找遍了家里的所有地方都见不到他，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是会离开的，而且或许他很快就要准备彻底和我道别了。”
　　郁昭沉默地看着虞荒临的这些话，他才发现虞荒临的心思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敏锐。
　　虞荒临接着说道：“后来他回来了，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让自己恢复平常的样子去对待他，但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拒绝了，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吻他。”
　　“当我意识到他要离开的时候，我只有一种心思，我想把他关起来，想每时每刻都待在他的身边，想让他之后只属于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这样会吓到他的对么？”


第49章
　　郁昭很久也没有再应声，他看着虞荒临发过来的那段文字，从头到尾反复地看，从里面咀嚼出了许多他从前在虞荒临的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执念，疯狂，还有坦率。
　　他认识虞荒临这么长的时间，没想过这几个词还能被用在虞荒临的身上。
　　而他完全忘记了除却自己和虞荒临，这场对话当中还有个完全不知真相的第三者。郁昭越是长久的不出声，沈辰就越是心里发慌，丝毫不知道虞荒临口中的人鱼就是郁昭将军本人的沈辰只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场惨绝人寰的表白现场，将军和目标人物眉来眼去这么长的时间，没想到最后目标人物竟然当着他们将军的面和他们家里养的野人鱼表了白。
　　简直是令人感到空气安静的现场。
　　沈辰等了好久，终于在觉得自家将军快要爆发之前赶紧出声说道：“将军，要不我们把他从通讯名单里面删掉吧，这种家伙我们就不用再理会了。”
　　郁昭问道：“删掉？为什么？”
　　沈辰：“……”
　　他莫名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看懂眼前的状况，或者说他根本弄不懂自家将军的心思。
　　他支吾着半天没说出所以然，郁昭却在良久之后终于从那几行文字上收回了视线，看了眼沙发上安静坐着的虞荒临后，吩咐沈辰道：“你告诉他，这种程度是吓不到那条人鱼的。”
　　沈辰：“真的吗？可是我听说人鱼胆子很小？”
　　郁昭：“？”
　　沈辰连忙撤回自己的废话：“我知道了我这就转达。”
　　郁昭这句话转达出去没过太久，接着他就看到沙发上背对着他的虞荒临因为终端轻响着送来消息的声音而绷紧了身体。
　　他竟然在紧张？
　　郁昭觉得好笑，这家伙刚才对着他说出那么多坦率而近乎偏执的话，郁昭还以为他根本就是胸有成竹，却没想到这个人背着他竟然是紧张着的。
　　郁昭坐在轮椅上从二楼自上而下地观察着虞荒临的反应，发觉对方在慢慢打开终端屏幕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微微松懈了下来。不过那也就只有瞬间，接着他就又重新坐直了身体，双手在终端上面戳弄着，开始接着打字起来。
　　在
　　说什么？
　　郁昭低头等着对方的消息，不过因为有着沈辰从中间转达，在他看到消息的时候，其实虞荒临的消息已经发出有一会儿了。
　　他的消息就一句话，沈辰原封不动地转发了过来，已经开始自觉充当个没有任何情绪的转达工具：“那你觉得他会愿意接受我本来的样子吗？”
　　郁昭看着消息笑了起来，想起刚才虞荒临发这条消息时候几次犹豫着打字又删掉消息，他终于知道对方究竟是在担心什么。
　　好像倒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郁昭发送道：“我猜他会。”
　　发出这句话之后，郁昭就放下了终端，然后他推着轮椅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抿着笑意心不在焉地收拾起了房间里被之前虞荒临找人的时候弄乱的东西。
　　大概过了两分钟的时间，郁昭听到脚步声从远处渐渐靠近，接着在他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对方没有立刻推门进入房间，却不知道在外面究竟犹豫着什么。
　　郁昭看了眼房门，也没有主动替他打开，他坐在轮椅上静静等着，收拾着书籍的手也停在了那里，等到房门终于传来门锁被拧开的声音，他才收起笑容抬头对上了门口虞荒临的目光。
　　郁昭的模样猝然撞进虞荒临眼底，虞荒临动作有些迟缓地抬起手里的终端，对着郁昭轻轻晃了晃，这才小声说道：“刚才我跟我朋友说了点话。”
　　这开头实在不怎么样，郁昭既然说出那句话就不打算再绕来绕去了，但他愿意听听虞荒临打算怎么去说。
　　虞荒临接着说道：“我向那位朋友说了我跟你的事情，说你如果要离开怎么办，我怕我控制不住想要强行留住你，但他告诉我这没关系，他说你不会在意。”
　　郁昭无声地对他点了点头，他自己说出来的话他当然承认。
　　虞荒临齿尖轻轻咬住下唇，又说：“我想或许我可以做点更过分的事情，你也不会在意，对么？”
　　郁昭微微挑起半边眉毛：“要看是什么样的事情。”
　　虞荒临不知道是否听清了这句话，因为从说出前面那句话开始他就已经直直向着郁昭走了过来，他们两人的距离逐渐靠近，最后终于紧紧贴在一起，虞荒临俯下身凑近轮椅上的郁昭，轻
　　轻揽住他的后背吻上了他的嘴唇。
　　郁昭同样回以亲吻，和那时候在被炸开的公园废墟里发情期中的亲吻不同，郁昭向来不愿被占据主导，所以在虞荒临俯身亲吻过来后，他就同样抬手抱住了对方，两人气息缠绵，许久之后才相互松开彼此，而等到这时候再相互对视，眼里也就只剩下了彼此。
　　虞荒临垂着眸子，眼尾竟然是微微发红的，他握着郁昭的手声音很轻地说：“我其实在这之前不是很敢去想。”
　　郁昭问他：“不敢想什么？”
　　虞荒临把郁昭的手握紧了些：“不敢想我竟然握住了星光。”
　　郁昭觉得好笑：“我是星光？”
　　虞荒临点头：“从很久以前就是。”
　　事实上在这之前郁昭根本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样子，他刚刚从人鱼基地里回来，知道了许多关系到整个帝国的巨大秘密，还有自己的身世，以及那条远古人鱼的往事，就算没有在其他人的面前表现出来，他的神态看起来依旧镇定自若，但只有他知道那些事情对他来说究竟有多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