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先是两人一路过来,只以剑气击昏守卫却不见血的行为让南蛮王先入为主认为这是两个心软的软包子,接着谢容皎有商有量的口吻更是让南蛮王蹬鼻子上脸。
江景行口吻一旦强硬起来,南蛮王掌心里渗出手汗,也没多余的闲心恶心人,反动了动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对他们的王上快要绝望的侍者开始思考起现在转投汝阳公主的怀抱还来不来得及。
“摩罗被他的要事绊在西荒没发过来,王宫中也没藏着镐京龙虎阵一般的杀手锏。”江景行颇觉不可思议,“所以是什么让你在我面前有诋毁阿辞的底气?摩罗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圣人的脾气究竟好不好,得尝过他手中八极剑的滋味才知道。
南蛮王被江景行这样一说,自觉很伤他作为南蛮尊王的脸面,试图握紧袖子中的魂灯挺直腰背:“圣人自然是身份尊贵,但我手中握着圣人的一盏魂灯,圣人杀我,我自可与和魂灯同归于尽,圣人说我有没有底气?”
“有道理。”江景行礼貌性鼓鼓掌,“刚才一番话是摩罗教你说的吗?”
南蛮王涨红了脸色。
彻底绝望的宫人已经开始尝试着在不引起暴怒边缘徘徊的南蛮王注意之下溜出殿。
富贵险中求个屁的荣华,跟着这样的主子,能不能保全性命还是两说。
江景行观南蛮王的脸色,就知晓自己说得不错。
他毫无半点适可而止的君子觉悟,不断往人伤口上撒盐:“那你如了解一下曾经与摩罗结盟的东荒部首,镇西军主帅,姬煌和法宗宗主死得尸骨都凉透的结局?”
不论怎么说,与摩罗结盟之人,是总没法逃脱被他榨干利用价值以后推到别人刀锋口上,坑害而死的结局的。
只有一个谢庭柏不声不响好端端到现在。
可能这就是真爱罢。
南蛮王的脸色已经从通红涨为紫红。
他生硬地开口,试图给自己挽回尊严,“那又如何?”
“你们九州人瞧不起我们南人,满口的仁义道德,繁文缛节一套套的,我们也不稀罕。怎么,一边瞧不起我们南人,一边还不许我们和荒人结盟吗?”
听上去南蛮王和摩罗大概是很有点同病相怜,同仇敌忾的味道。
南蛮王一口气说出来,憋屈得憋到紫红的脸色不禁有稍许好转:“反正圣人你的魂灯在我手上,大不了同归于尽。”
江景行凉凉哦了一声:“我剩下一半修为还有阿辞,你这里南蛮王上的尊荣,满宫的珍宝美眷可真是说没就没了,不亏。”
他好整以暇:“你既然和摩罗结盟,不晓得尽管剩下一半修为,杀你依然易如反掌吗?”
更何况,南蛮王也许永远等不到捏碎魂灯的那一刻。
南蛮王被江景行气得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真正将他的手从衣袖里魂灯上移开,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失手,局势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局面。
如江景行所说的,南蛮王贪慕的有很多。
所以他还不想这时候死。
正是这一刻,殿内明光大放,如落入一轮旭日。
谢容皎拔剑出鞘向南蛮王!
他和江景行心意再是相通不过,太清楚江景行的性子是最不耐烦和南蛮王废话的。
既然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想必江景行等的就是南蛮王从魂灯上松开手的一刻。
南蛮王见是谢容皎一个尚未及冠的晚辈出手,难免心存几分傲慢之心。
他好歹是个大乘,打不过圣境的江景行理所当然,怎么连个刚入圣境的晚辈都要顾忌得束手束脚吗?
那他拿什么去震慑底下人?没看见刚才想跑的宫人已经有好几个?
说不定拿了谢家的世子,那传言里圣人的心肝宝贝,江景行才是真正受制他手。
江景行能不在意一盏魂灯,半身修为,还能不在意这温香软玉实打实摸得着抱得住的美人吗?
到时候让江景行去杀了汝阳那个毒妇未尝不可。
南蛮王的算盘打得哗啦哗啦地响。
奈何现实并不和他算盘上的滚珠一样滚。
有滔滔大江肆无忌惮冲进大殿肆虐而来。
南蛮王惊恐发现自己竟如置身水中的凡人一模一个样,手足沉重,灵力和他的手足一样迟缓难动。
几乎是横空跌了一整个境界的事情。
千古东流两式道尽世间万物万事运转变化规律,已然近道,若是玉盈秋这等修习天道之人,或是方临壑这种觅到自身剑道,百折不挠的也就作罢,尚有一战之力。
而对于南蛮王此等无自身所修持之道,境界也不觉得比谢容皎高多少的,近乎是一拿一个准。
江景行安然如山地立在远地,不打算出手直接了结南蛮王。
他不出手有两重考虑。
一则怕南蛮王情急之下直接捏碎他的魂灯,虽说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在南蛮王出手之前杀他,但涉及魂灯的大事,是再小心也不为过的。
二是占大头的。
阿辞为他这盏魂灯担忧良久,好不容易拨开云雾见天日,总要给阿辞出手发泄的机会,不然他何必多费口舌出言激南蛮王一番?
水流卷过南蛮王的衣袖,将其中的青铜灯盏送至谢容皎未曾握剑的左手边。
谢容皎衣袖一翻,珍而重之将灯盏收起来,支觉放下横贯心头多日的一块大日。
让他再去打两个周室供奉还有力气打。
何况是区区一个南蛮王?
他横剑在南蛮王脖颈之上,掷下一句:“这是我道侣的魂灯。”
如在回应前面南蛮王的一句玉石俱焚。
言下之意呼之欲出。
我道侣一根头发丝都关系得紧,玉石俱焚,凭你也配?
第103章 八方星火(一)
有杀意弥漫的女声冷冰冰在殿内响起:“恐要捡世子现成的便宜,南蛮王的人头, 我来收。”
南蛮王怕死, 皇宫之内的多数守军用来拱卫自己所在的宫殿, 至今仍堆叠着躺在殿外, 乌泱泱一片, 甚为壮观, 踩都没法踩醒。
汝阳公主积威深重,余下的禁军看着南蛮王所在宫殿中的同袍倒得人事不知,心下已先惶恐三分, 再被汝阳公主的人煽动着一劝, 对上热腾腾从王城各处拉来的守军, 情愿认输。
转眼间胜负已定。
这归根到底是由南蛮王和汝阳公主的分歧引起,汝阳公主愿意亲手了解自然是再好不过。
谢容皎贴心地点住了南蛮王周身大穴, 身影一闪,将南蛮王身前的位置让与汝阳公主。
南蛮王看见汝阳公主, 恐惧使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多年的新仇旧怨积累在, 使他不肯认输地瞪着眼睛骂了一声:“你这毒妇!”
“是,我是毒妇。”汝阳公主漫不经心一笑,走上前去拿着剑背拍了拍南蛮王脸颊,拍得他肥肉荡漾,“王上最好想清楚现在自己处境是落在我这毒妇的掌心, 要想死得舒坦点, 还是少说几句吧。”
最最贪生怕死, 贪图安逸的南蛮王把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纵有再多不甘心,也只好选择闭嘴。
汝阳公主不屑地弯了弯唇角。
南蛮王喜好美色,对那些温顺如羊羔儿似的美人情有独钟。
而容貌平平,性格刚强的汝阳公主当然很不得他的心意。
他们一对怨偶之间经历数不清的折腾,南蛮王未尝不存着想搞死汝阳公主的心思,才被汝阳公主发觉架空起来。
汝阳公主原以为自己会受曾经的初到异乡只能忍气吞声受着的委屈,使她日夜担忧得一刻也不敢合上眼睛的焦虑驱使,将南蛮王恨得恨不得大卸八块,看他痛哭流涕跪在她脚下求饶才能疏解一二。
现在想想,挺没意思的。她的年龄于大乘的修行者来说还很年轻,她握着整座南疆的权柄,明天大有事情可为。
何苦将自己困死在对南蛮王的恨意之中?
南蛮王这满脑肥肠的样子又不好看。
汝阳公主剑锋略过南蛮王脖颈,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割穿了南蛮王的咽喉。
汝阳公主也不看南蛮王重重落地的笨拙身躯,拍拍手收剑回鞘:“两位跟我来吧,我送两位一程。”
汝阳公主将他们两人送至皇宫门口,叙完告别言语后,肃容道:“若非两位相助,我绝难拿老贼这样轻易拿下,是我欠两位一场的。”
她微现笑意,严肃容颜有一瞬间的柔和:“不过我想以两位的能耐,也用不到我的一个人情,先这样搁着吧。”
其实是他们两人欠汝阳公主的。
不过无所谓,恩情记在心里就好,左右等汝阳公主下次有难的时候,他们必然奔赴来救。
更何况如汝阳公主所说,谢容皎也信像她这样的豪杰,是很难用到他们的人情的。
谢容皎后退两步,敛衣向汝阳公主长揖一礼。
汝阳公主的一句“不必谢我”未来得及说,听谢容皎一板一眼道:“一是谢公主二十余年来保全我道侣魂灯之义。”
汝阳公主心想好,正好我一句“有空来南疆玩啊”还没说出口。
也不用说出口了。
她不想见两人卿卿我我明秀暗秀的。
心累。
谢容皎下一句说:“二来敬公主在两难局势之下,仍花费万千心力顾全大义的高节。”
谁说时势弄人,被弄的人就一定要注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苟全于世上随波逐流?
料想年少的汝阳公主也是怀着这样的一口气,叛逆不服输地始终咽了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等着羽翼丰满那一天向着整个天下呐喊而出。
她父亲早逝,兄长无情,丈夫寡恩,明明是周室金枝玉叶的公主,却被拿去和一盏小小魂灯做交换。
好在汝阳公主还有她自己。
这句话听得汝阳公主愣了一下。
遂即她竟破天荒似少女一般笑了起来,笑得开怀,向谢容皎道:“世子若是有空,不妨来南疆游览一番。”
谢容皎袖中仍揣着江景行那一盏魂灯,沉甸甸得似是要把他的袖子坠出一条缺口来。
饶是如此,他仍没有将魂灯交给江景行。
原本本命魂灯燃着世家宗门子弟的一丝元神是极细微的,和从满头秀发中单独拔了一根头发丝出来差别不大。
因此元神自然也没有被放回去回归原主的考虑。
而江景行的这盏魂灯有点特殊。
如果拿头发丝作比,旁人是拔了一根头发丝,江景行却是被人借着这一根头发丝,不讲道理地再扯下一大把下来。
虽说多是多了点,但既然被扯了下来,就没有重新安回去的道路。
那一盏魂灯中的元神同样如此。
就算魂灯在手上,也很难让人安心。
谢容皎对那一盏魂灯有了处理的办法,只是他怕这办法江景行不会答应,打着先斩后奏的主意,问江景行道:“师父,这一盏魂灯可否由我先代你保管?”
江景行毕竟不像国师,活了两百多年,可以说是将整座天下的隐秘尽在掌握之中。
他也不像谢容皎,有幸在国师杀姬煌之前与他独处过好一段时间,得到国师慷慨无私的消息馈赠。
于是他不想太多,爽快答应下来:“好。”
顺便不要脸的打蛇棍上:“说来我正好愁缺合适的聘礼。阿辞你又不缺趁手神兵,也不缺灵丹仙草,我都想过把我这把八极剑给你,后来想想该打架的时候还是要问你要的,等于没给。”
八极剑若是剑身有灵,一定会很悔恨当时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被色相迷昏眼睛,把它说送人就送人的辣鸡主人。
谢容皎一言难尽,按住因感同身受八极剑委屈而不断颤抖的镇江山剑身权当安慰:“师父,八极剑挺好的,你,还是好好留着罢。”
江景行完全忽略八极剑因抗议而发出的嗡鸣,兴致勃勃道:“所以魂灯出现得正好。阿辞你要哪天和我吵架生气,就可以拿魂灯来威胁我,一动手就是我一半的修为。”
多么周全的考虑。
谢容皎的手微微颤抖。
他感受到他袖底下的魂灯也在微微颤抖。
他最终按住额头无奈笑了:“不,师父,不会有那一天。”
我信我们恩爱不疑,至死不渝。
江景行兴致不减反增:“或许可以给岳父看一看我的诚意?”
谢容皎掏出魂灯,沉默地打量灯盏半晌,并不觉得它的青铜灯身,粗犷篆刻会迎合谢桓喜富丽奢华,旷世珍宝的品味。
不过——
谢容皎违心道:“确实是很好的心意,阿爹一定会知道的。”
反正谢桓也不在场。
何况他自己很喜欢。
这就够了。
他们在从南疆回凤陵的路上。
而有一不速之客,却从九州千里迢迢赶往南疆。
“国师来访?”汝阳公主直接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因为南蛮王之死被纷至沓来的众多琐事搞得昏昏沉沉的头脑乍然为之清醒,“他怎么会来访南疆?当真确定是我北周国师?”
国师杀姬煌之后,消失在朝堂之上,民间对他的去向众说纷纭。
身为皇室中人的汝阳公主却是很清楚血誓的威力。
国师先前已经替她扛过一次违背姬煌带来的血誓反噬,必定留有深重的暗伤,这一次的血誓发作更为严重,直接就是诛杀天子。
不可能留有命在。
所以汝阳公主才这样惊疑不定。
女官恭敬垂头,“仆记得国师形貌,应当不会认错。况且由修为带来的天人威压,货真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