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濯便明白了。
　　即便已经有所预料，真正得到答案的时候，路濯还是感觉自己被劈了一下。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路濯想。
　　只是下来吃个夜宵而已，我怎么就突然不是人了？
　　路濯的表情更加恍惚：“那我是什么？”
　　这次蔺辛回答的很快：“我也不知道。”
　　话音落下，看到幼崽的表情终于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恍惚，而是一种怀疑里带着点委屈的表情——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在骗我？
　　不是，崽，我真没骗你啊。
　　蔺辛到这一刻也算是豁出去了，把路濯长耳朵尾巴的原因和他物种成谜查不出来的事都给他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成年了，成年那天会化成原形，是什么到时候一看就知道。”
　　蔺辛这么说，说完往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幼崽的肩：“很快的。”
　　路濯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先冷静一下。
　　“……我觉得有点困，应该先去睡一会儿。”
　　路濯扶着旁边的餐台，晃晃悠悠地朝外面走，几个人维持着一米远的距离，担心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到了路濯门前。
　　路濯打开房门，走进去之前，听到蔺辛在后面用比之前更担心的语气开了口，问他。
　　“小路……真的没事吧？”
　　蔺辛很担心路濯会和之前那几只的幼崽一样，因为接受不了这件事心理上出问题。
　　“我没事……就是一切太突然了，我得缓一缓。”路濯回头，即便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缠起来的麻线，还是撑着朝他们笑了下，“给我点时间好吗？”
　　几个人对视一眼，也觉得应该给幼崽一个安静的缓冲空间。
　　蔺辛颔首，声音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那你好好休息，有事的话随时找我们……小路，晚安。”
　　“晚安。”
　　房间的门在面前一点点合上，四周归于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那是不可能的。
　　几个人回头，深渊凝视陆吾：“说说吧，你想怎么死？”
　　陆吾已经快哭了：“我错了别这样看我了这只是个意外我也不想的但是它就是发生了我也是无辜的你们能不能不要打我也不要扣我工资啊噫呜呜噫！”
　　一段话下来连个标点没有，最后做出总结：“所以……我能不能不死？”
　　这句话问出口，没得到回应，只看到几个人相当核善的微笑。
　　昆仑山大王：嘤。
　　再见了朋友。
　　今晚我就要远航。
　　**
　　另一边，卧室。
　　路濯把自己团进被子里，脑海里循环来循环去就两句话。
　　我周围的人不是人。
　　我自己也不是人。
　　……
　　就真的，真的，真的，很离谱。
　　路濯越想越乱，越想越烦，越想越睡不着。
　　这么过了十几分钟，被子团底下暗搓搓探出一只手，把手机勾进去，点进了[人间不真实]论坛的主界面。
　　路濯是甜不是傻，在知道大家都是非人类后，这个论坛性质如何，幼崽心里瞬间就有了答案——
　　妖怪论坛。
　　路濯想进去搜一下和妖怪相关的事，也是巧合，他刚点进去，就收到了这样一条推送消息——
　　《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妖怪怎么办？》
　　路濯的动作比意识更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点进了帖子，停在热门回复上。
　　-
　　是一只小鹿呀：谢邀，人在妖怪局，刚办完妖怪证。
　　这个问题我非常有话语权，因为在三天前，我还是个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者，结果三天后，就是现在，我已经成为了拥有妖怪证的合法妖怪。
　　我是一只鹿妖，小时候不慎走失，十二岁的时候才被家人找到，在这十二年的空缺里，生而为人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家人怕我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没告诉我我其实不是人这个事实。
　　但既然都说了是事实，那怎么能瞒住呢？
　　三天前我成年了，一觉醒来，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只鹿……你别说，长得还挺好看，尤其那双眼睛，圆溜溜水汪汪的，比我人身的时候大多了。
　　当时的心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要实在想知道的话，我只能用这样一张表情包来表述——
　　[震惊到模糊].jpg
　　但没多久，我就不震惊了。
　　不是因为我接受能力强，而是因为这件事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你周围的人还是那些人，你的生活还是那样的生活，基本没什么变化，真要说区别的话，也就两点。
　　一是寿命比之前长了很多，多好的事。
　　二是能在人身和原形之前秒速转换，去漫展不用搞造型，两个人（哔——）的时候玩情趣都不用买小玩具，就当多了样才艺嘛，有什么不好呢？
　　[单纯小鹿·邪魅一笑].jpg
　　-
　　看到最后，路濯的脸悄悄红了，而这次害羞除了因为回复里的内容外，更多还因为他……居然觉得这个答主说得很有道理。
　　奇奇怪怪。
　　路濯手指心虚地往下一划，打算换一个继续看，差不多在同时，听到外面门被敲响了。
　　“咚——”
　　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路濯现在不想见人，第一次当了没礼貌的崽，没理。
　　见没人应，外面的敲门声的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微信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音。
　　屏幕上的消息弹窗随即弹了出来，是一条微信语音请求。
　　发起人——[陆]。


第34章 来到客栈的第034天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深夜里异常清晰，把两只小猫咪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路濯犹豫一下，点了接通，很快听到陆封识的声音在话筒里沉沉响起。
　　“路濯，开下门好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这样用询问语气说话的时候，更是温柔到不像话。
　　路濯突然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人，抱着被子翻滚一圈，最终起身出去开门。
　　门一开，先看到了一点暖光。
　　陆封识站在外面，手里还提着那盏小狗灯，灯光从下而上映在他的眼睛里，明亮又璀璨。
　　晚上散步回来后，陆封识没回客栈，临时有事出去了一下，事情办到一半收到蔺辛的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他垂眼看着路濯。
　　幼崽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卷毛被蹭得乱糟糟的，放在别人身上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放在幼崽身上就不一样了，是可爱。
　　陆先生：双标的坦坦荡荡。
　　“刚才在餐厅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陆封识放缓声音，“很害怕么？”
　　和陆封识熟悉后，路濯在他面前总是没由来地感到放松，现在也是这样。
　　他心里的烦乱稍稍褪去一些，轻声回应：“也不是害怕……就是太突然了，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封识自然是信的，事实上，路濯的反应和他设想里的差不多。
　　和蔺辛几个人不同，陆封识没为幼崽突然知道真相这件事感到恐慌，因为他相信路濯，知道幼崽模样虽然软绵绵的，但骨子里其实很坚韧。
　　他不是温室里不堪一击的嫩芽，而是历经寒冬风雪后依旧向阳而生的花。
　　这样的人怎么会畏惧退缩呢？
　　陆封识想。
　　明明一往无前，才是他会走，也正在走的路。
　　他心里这么想着，抬手把路濯乱糟糟的小卷毛抚顺，虽然没说话，但动作细致温柔，无声给幼崽安慰。
　　路濯尾巴晃了晃：“陆先生，先进来吧。”
　　“好。”
　　两个人去了客厅，小猫咪们还没睡，窝在沙发上等路濯，听到关门声立即跳下沙发踩着猫步走了过来，喵呜一声求抱抱。
　　路濯抱起橘子，小猫咪胖乎乎的，抱起一只怀里就放不下第二只。
　　但偏心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有的。
　　路濯看看还在委屈等抱抱的柚子，看向陆封识：“陆先生，您要不要抱抱柚子？它的性格很温和的。”
　　至少要比一言不合就喵喵拳的橘子温和很多。
　　在路濯以外的人面前，柚子很矜持，没出声撒娇要抱抱，只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猫猫眼看着陆封识。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可爱的小猫猫呢？
　　即便是高冷陆先生也不行。
　　陆封识俯身把柚子抱了起来，猫咪身上暖乎乎软绵绵的，让向来波澜不惊的陆先生有些无措。
　　不用力怕它滑下去，用力又怕弄疼它。
　　路濯看到，忍不住笑了一下：“您就这样抱着它就好，放松点没事的，我们小猫咪一点都不娇气。”
　　而猫咪的主人就不一样了。
　　涂个药膏都怕痒，娇气崽。
　　陆封识无声笑笑，和路濯一起到客厅坐下，手里提着的那盏小狗灯放在边上，温柔地把两个人的身影映在了墙上。
　　周围再次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路濯先出了声。
　　“陆先生，您……”他犹豫一下：“您也是妖怪吗？”
　　“是。”
　　路濯早有预料，闻言并不惊讶，却在下一秒，听到陆封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苏岱也是。”
　　路濯：？！！
　　幼崽这下是真的惊了：“苏姨也是？！”
　　陆封识轻轻嗯了一声：“是只修行了两千年的袋鼠。”
　　路濯下意识地把苏岱往袋鼠身上代入了一下，感觉长相确实还……蛮像的。
　　路濯觉得有些奇妙，眼睛微微睁圆，像是一只知道了什么新奇事物的小猫崽。
　　和陆封识怀里盯着边上小狗灯看的柚子很像。
　　陆封识垂手揉揉小猫咪：“知道苏岱是妖怪，你会觉得她诡异奇怪，让你无法接受么？”
　　“怎么可能？”路濯觉得这话离谱极了，“无论她是人还是妖怪，都是我的苏姨，是我心里最温柔最好的家人。”
　　“就是这样。”陆封识看着他，眼神分外柔软，“苏岱还是那个从小照顾的苏岱，蔺辛还是那个喜欢你做什么事都会想到你的蔺辛，你也还是那个认真生活的你……你看，除了一些认知和从前不同以外，一切还是你熟悉的样子，没有半点差别。”
　　“所以不用太过在意这些变化，只要你不去刻意想它，觉得它奇怪，一切就还和以前一样，我想你是能做到的……对吗？”
　　他看着路濯，这么说。
　　声音和着周围昏黄轻缓的灯光，温柔地落在了路濯心上。
　　这个人真的太温柔了。
　　路濯怔怔看着他，许久，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法拒绝陆封识。
　　有时候，路濯觉得陆封识身上恐怕是真的带着蛊，他想要远离一个人，那个人便会惊慌逃避，不敢再往前一步，想要亲近一个人，那人便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放下所有防备，信任他，依赖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只要陆封识想，他似乎能操控一切。
　　那……如果是爱呢？
　　路濯想。
　　像陆封这样的人，会有人能拒绝他的爱意吗？
　　想远了。
　　意识到这点，路濯回神，把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甩出去，坐在那里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些别的事情后，最后把视线重新落到了陆封识身上，欲言又止。
　　陆封识看他：“怎么了？”
　　幼崽抱着猫咪，声音小小的：“您的物种是什么呀？”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陆封识声音低沉：“烛龙。”
　　烛龙啊……
　　等等，烛龙？！
　　路濯突然想起客栈醉酒客人纵火那天，从他眼前呼啸而过的影子。
　　幼崽的眼睛再次睁圆，把他那天看到的画面和陆封说了一下，问他：“那道影子……是您吗？”
　　傻崽崽，居然现在才想到。
　　陆封识揉揉面前这只小傻崽，眼里的笑意满到快要溢出来：“是我。”
　　居然真的是烛龙！Ｙ。Ｕ。Ｘ。Ｉ。
　　路濯迅速回想了一下《山海经》里对烛龙的描述。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綮之东，其为物，人面龙身赤色，居钟山下。]
　　路濯对烛龙的印象也很深。
　　虽然它长得不像猫咪也没有小绒毛，不在路崽绒毛控的范围内，但掌管钟山的神明，缠绕在云雾重叠的山上朝画外遥遥看过来的时候，那一身肃杀和矜贵无人能及，周围的山川江海和云雾，再美丽再壮阔，也都只能是它的陪衬。
　　只一眼，便让路濯满心满眼都是惊艳。
　　而现在，让他惊艳的烛龙本龙就在面前。
　　路濯心里蠢蠢欲动：“陆先生，就是……我能看下您的原形吗？”
　　陆封识挑眉，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微妙：“你想看我的原形？”
　　路濯点头，表情超认真，接着便看到陆封识笑了。
　　“你喜欢我，想和我结为伴侣？”
　　嗯嗯嗯？
　　怎，怎么就说到喜欢和结发之好了？
　　幼崽又不好意思又茫然，表情看起来傻乎乎的，陆封识眼里笑意更甚，手往侧面一绕，凭空拿出一本书，翻开送到了路濯面前。
　　书名：《从零开始了解妖怪》
　　出版发行：妖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