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悠还没有到去研究所谓人际关系的年龄，只懵懵懂懂地知道很多事情不能从表面来看，但在实际的生活里，人人都在浑然不自觉地触摸生活的真相。
　　他意识到，秦博海是有话要对他说。
　　这些话，秦博海不愿意让周芸听到。
　　·
　　冬天的冷风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捱的东西之一。
　　宋悠两只手揣到了一起，整个人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以此抵御严寒。
　　秦博海见宋悠冻得这么厉害，便四下张望附近有什么可以避风的地方。
　　但由于冬夜寒冷、年关将近，平时到晚上十二点依然不肯关张的店面，这会儿全都黑漆漆的看不见踪影。只有一家珊珊便利店忠诚地守护着它招牌上写的“二十四小时营业”那句承诺。
　　秦博海带着宋悠进去，要了两杯奶茶，又拿了一些关东煮。
　　宋悠在暖气中缓过来，说：“刚吃完晚饭，你买这么多关东煮，吃得完吗？”
　　秦博海说：“我妈做饭你能吃饱，我也佩服你。”
　　“我等会儿回去就告诉大姨，你在敷衍了事。”宋悠自然知道秦博海的命门在哪。


第194章 当冬夜渐暖
　　秦博海英气的长眉一翘，化作一声虚张声势的冷笑，“你去。”
　　宋悠单手撑着自己的下颌，因为室内的温暖，被寒风冻白了的脸颊稍稍回血，有了正常的颜色。
　　“表哥，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秦博海诧异地发现，宋悠这个小萝卜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得敏锐聪明了起来，明明从前还只是一个流鼻涕都不知道拿纸擦掉的小鬼，小时候一起过年，晚上非要黏着他一块睡、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暖手炉的稚嫩小孩。
　　秦博海嘴上对宋悠嫌弃得厉害，可有一个在小姨家里出事之后不由分说把宋悠接到自己家来的妈，哪怕是耳濡目染也好，他对宋悠的爱又会少到哪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不肯承认爱，无法把爱这个字挂在嘴边上，总以嫌疑的口吻去表达在意，又或者是掩饰在意。然而，血浓于水，它指的当然不是亲戚之间的天然联系，而是在这个庞大的、复杂的人间，有些人是从一出生就被命运安排到了你身边。
　　看到宋悠忽然间如此敏锐，秦博海反而有了面对尹岚掉眼泪时的不知所措。
　　他迟疑地吃了一个牛肉丸，以此获得多一些缓冲的时间。
　　“小姨他们回不来，你是不是很难过？”
　　废话。
　　但宋悠却点头，小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秦博海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自己的措辞，说：“你可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们。”
　　宋悠低下头，讷讷地喔了一声，说：“我知道。”
　　秦博海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宋悠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其实最开始我妈跟我爸离婚的时候，我也挺难过的。”
　　“啊？”宋悠是知道那段经历的，他吃惊地说，“我以为你都不在乎呢。”
　　他甚至觉得，他自己对于大姨离婚的反应都比秦博海大。
　　那天早上他跟平时一样起床，准备去上学，他妈忽然告诉他，她给他请假了，他们要一起去大姨家。
　　当时他妈妈说：“妈妈要去陪大姨，所以，你得帮妈妈一个忙，你得陪好表哥，知道吗？”
　　宋悠自然点头。
　　结果过去以后，秦博海一脸无所谓的姿态，说好了是他好好安慰表哥的，到后来，她妈妈跟大姨在家里说话的时候，秦博海却带着他出去吃东西、玩游戏。他还记得两个人在游戏厅里打单机游戏的时候，秦博海脸上那狂拽肆意的笑。
　　秦博海回忆起往事，也低眉浅笑。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在乎他。”秦博海说，“我也不想让我妈觉得我很在乎这件事。”
　　大姨夫出轨，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当他们离婚之后，尽管周芸并没有阻止秦博海跟他爸见面，秦博海却自己抵触。
　　当时他爸以为他一定是愿意跟他走的。
　　秦博海揉了揉宋悠的脑袋，“我就是想让他知道，就算他再有本事，我也不在乎。”
　　·
　　周芸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坐到沙发上，罕见地没有处理工作，也没有电话进来，在这片难得的静谧当中安静地想着一些事情。
　　她自己的婚姻结束了，却没有因此变成一个抵触婚姻的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妹妹和她妹夫的感情。
　　周芸想起那个叫宋天旗的男人，尽管他不是多么成功，算不上有钱有势，工作也谈不上在同学聚会的时候会被众人索要联系方式的那种，可是他却是一个特别温和的男人。至少每次见面的时候，见不到他的坏脾气，也见不到大部分男人身上那种夸夸奇谈的特质。
　　时隔这么多年，她再次想起她妹妹和宋天旗结婚前的那个晚上，她对她妹妹说：“你确定了吗？说真的，我觉得宋天旗太普通了啊。”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她还真是讨人嫌，哪有在结婚前的晚上还说这种话的。
　　可是她妹妹也是一个温柔的人，不计较，说：“我确定，我很爱他。姐，我想过如果他有一天一无所有，我还能不能跟他一起走下去，我的答案是能，所以，你看，就算他一无所有我也能接受，更何况，他现在也不差嘛，只是离你的标准还有段距离而已嘛。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姐夫啊。”
　　如果有一天他一无所有，还能继续跟他一起走下去吗？
　　周芸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觉得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自己的婚姻会失败的原因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活该。如果以爱情论，她的结婚动机确实不纯。
　　周芸脑子里面想着这些事，再一想到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人世，眼眶瞬间泛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
　　应该是秦博海和宋悠回来了。
　　周芸赶紧闭上眼睛，揉了两下，起身走过去。
　　“你们俩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跑出去，果然是年轻身体好啊。”
　　秦博海脱下鞋子，趿着拖鞋就进来了。
　　“妈，我明天早上不送宋悠过去了啊，我跟同学约了要见面。”
　　宋悠紧跟着说：“没事，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都熟了。”
　　周芸皱眉道：“都快过年了，还要去给你同学补课吗？”
　　宋悠说：“寒假本来就没有多少天嘛，能多补一天是一天。而且，效果很好喔。”
　　他给吴雨补课确实有满足感。
　　这一次，吴雨竟然没有半途而废，真的坚持了下来。
　　而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至少现在吴雨已经把政治、历史初一初二的内容给背得七七八八了。
　　周芸叹了口气，啧声道：“你对你同学的成绩这么上心，怎么当初怎么也不肯上云腾班呢？”
　　宋悠一听云腾班三个字，落荒而逃。
　　其实现在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云腾班已经在寒假开课，周奇还给他发过一次短信，说：宋悠，你绝对会后悔的。
　　宋悠趴到床上，特别郁闷地进入了今天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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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过年
　　·
　　过年那天，周芸在家张罗了一大桌菜，又逼着宋悠和秦博海换上了她一早就准备好的“过年家庭装”，红红火火的衣服把一大一小两个男生衬托得像即将去拍过年广告的模特。只不过，秦博海的脸色够臭，怎么看都不喜庆，不像广告里的男生那样阳光开朗，一看就是中国式家庭的理想型年轻人。
　　比起秦博海这个撂脸色不配合的亲儿子，宋悠这个侄子反倒给面子一点，不仅没有在穿衣服的时候嘟囔抱怨，周芸拿出相机要拍照的时候，宋悠也非常配合地露出了阳光的笑脸。
　　周芸一个爆栗敲在秦博海脑袋上，“笑！”
　　秦博海把嘴角翘了起来，收起满眼不耐烦，乖乖地跟着一块拍了张全家福。
　　拍完照，总算可以吃饭。
　　今天周芸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晚餐。
　　“我没有别的心愿。”到新年许愿的环节，周芸双手合在一起，认真地说，“我只希望我家这里两个小孩可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秦博海：“这还有什么好许愿的，肯定平安，放心吧你。”
　　“就你这跳毛的样子，我能放心才怪。”周芸瞪了秦博海一眼，见秦博海竟然已经放下了筷子，当即怒目而视，“再给我吃点！”
　　秦博海：“我吃饱了。”
　　“你……”周芸还要再说点什么。
　　秦博海又说：“我晚上跟同学约了要一起视频跨年，我进去了。”
　　宋悠一听就猜秦博海肯定是跟尹岚约好了要一起跨年，他鄙视地看了秦博海一眼。
　　周芸听了果然眉头倒扬，问：“你跟什么同学约了要一起跨年？这是春节，不是元旦，跨什么年，给我坐在这里守岁。”
　　秦博海被周芸纠正了一番用词，唉了一声，说：“妈，我们班都约好了，我又不出去，陪你守着呢。你就带着宋悠看春晚，我就在房间里跟同学视频。”
　　周芸狐疑地看了秦博海一眼，却没有再训斥他了。
　　“好好一个大年三十，还约着视频，你们什么同学啊。”周芸说。
　　“一堆同学。”秦博海压根没有犹豫，非常顺畅地接了过去，俨然已经提前预测好了周芸会问什么问题，想好了回答，“你知道啊，大学同学都是想一块热闹啊，还有，明天初一如果没有别的安排，我中午要出去吃饭啊，我跟高中同学约了见面，大家好久没有见了，一凑时间，只有初一中午能见见。”
　　宋悠惊讶地发现秦博海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说起这些鬼话来竟然看不出丝毫破绽。
　　他非常确定，秦博海这个高中同学聚会肯定也是幌子，绝对还是出去跟尹岚见面。
　　谁高中同学聚会会放在大年初一举行啊。
　　周芸的确有所怀疑，但是秦博海的表现过于自然，她最后也没有说什么，抱怨了两句，但点了头。
　　秦博海回了房间。
　　宋悠陪着周芸一块收拾饭桌。
　　周芸在这方面并不溺爱孩子，没有阻止宋悠，反而一边收拾一边跟宋悠聊了起来。
　　“小悠，在学校寄宿，还习惯吗？”
　　“习惯啊。”宋悠点头，说，“一开始有点，后来就好了，室友们都很好。”
　　“我倒不担心你室友欺负你，反正你一向受人喜欢。”周芸笑着说，“不像你表哥，读高中的时候，三天两头跟人打架，我基本上一个星期要被他老师叫去学校一次。”
　　“表哥很酷。”宋悠说，“他可以保护别人，不用别人保护。”
　　周芸一下子想到了宋悠之前被黄毛欺负的事情，愣了愣，问：“学校里应该没有人再欺负你了吧？”
　　“没有。”宋悠摇头，笑起来，说：“小马哥一直保护我呢。”
　　周芸：“我看你对你那个小马哥，简直要当自己亲哥哥一样了。”
　　“小马哥真的很好啊。”宋悠说，“而且，从来不像表哥那样怼我。”
　　周芸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习性，无奈地笑了。
　　“我本来以为他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学生。”
　　“他很厉害的。”宋悠说，“在我转学过去之前，他就已经被高中部提前录取了。”
　　周芸点头：“知道，你们班主任跟我说过。”
　　“我也好希望我有一天头脑可以像他一样聪明。”宋悠说。
　　周芸：“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还不够聪明？我平时也没有见你多努力地学习。”
　　宋悠：“……”
　　所以大姨的意思是说他能有现在这个成绩，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了吗？
　　周芸尴尬地一笑，“大姨的意思不是说你不够努力啦。”
　　宋悠决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说：“我确实没有周奇那么努力。”
　　周芸问：“周奇是谁？”
　　“我们班的第一名，就是跟我同一个寝室、不是很爱说话的那个人。”宋悠说，“他这一次还考了年级第一。”
　　周芸一听，想了起来，“是他啊。”
　　她说：“我有印象了，不过确实，他一看就是那种非常勤奋刻苦的孩子。”
　　宋悠：“难道我不是吗？”
　　周芸：“……小悠啊，虽然我是你大姨，但咱们还是要实事求是一点。”
　　宋悠：“也是，我这一次都掉到年级第十了，再不加点油，可能下回连前十都考不进去了。”
　　周芸看着宋悠一脸认真的小表情，被逗笑了，说：“大姨不是那个意思啊，能考年级前一百已经很不错了。”
　　宋悠喔了一声，“我才不信，你训表哥的时候我都记得呢。”
　　周芸：“……”
　　那是有一年过年，秦博海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考到了年级第53名，相较于他平时的成绩，可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然而，在周芸嘴里却变成了“53名不也是两位数吗？两位数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什么时候考到个位数再来你妈面前嘚瑟！”
　　宋悠至今记忆犹新。
　　收拾完餐桌，宋悠陪大姨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看春晚。
　　其实宋悠对春晚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他不想留大姨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一个人看春晚也太孤单了。只是春晚的节目不是很好看，他觉得没意思。周芸的心思也不在春晚上，时不时地拿手机回消息。宋悠见状，便再无心理负担，掏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