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一家人逗弄那个小鬼的欢笑，以及他出现之后戛然而止的安静，仿佛瘟疫一般的存在。
腾马闭上眼睛，拳头捏得紧紧的，必须捏紧。
这一切都只能生捱过去。生捱过去之后，如同历一场劫，一场暴汗如雨下。
他爸走了，他忽然就成了那个多余的了。
第107章 混天绫
——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宋悠说这的这句话还言犹在耳。
他素净一张脸，一点杂质都没有，眼睛都干净得像琥珀。
可是这样一张脸，却让腾马头疼欲裂。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轻易地交付信任和亲近给他？
对于这样的靠近，他像一个漩涡，不断说：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他板着脸，不说话，一次次企图赶走那个莫名其妙喜欢黏过来的人。
可赶走一次，又回来一次。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赶走过。
说是赶，他也只是做了做样子，他怎么舍得赶呢。
那不知由来的亲近，那不知由来的信任，那没脸没皮的耍赖，那一口一声的小马哥。
那是飘到他世界边缘的一根绳子。
莫名其妙地，就拴住了自己。
可是，别拴住我，你不是绳子，不应该为了拴住我，也拴住了你自己。
你是混天绫，你应该去找你的风火轮。
·
到了星期天下午，六点四十了，距离晚自习开始时间只剩下五分钟，直到这个时候，腾马才姗姗来迟，出现在教室。
他原以为，经过昨天晚上那件事，宋悠应该会生气，不理他了。
以前总是这样的，每次生气，宋悠都要冷战好几天。
腾马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当不知道。
每一次，单方面冷战的宋悠又单方面结束，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全看宋悠。
但他却没想到，宋悠这一次竟然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见到他，扬起灿烂依旧的笑脸。
“小马哥！”
在腾马短暂失神的工夫，宋悠跟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礼品袋，“今天大姨带我去逛街，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腾马默了半晌，坐下，都没接，只说：“不用。”
宋悠：“不可以！”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毋庸置疑。
他塞到腾马的手里，“就是给你买的，不能拒绝！”
这个时候，吴雨回头冲他们一笑，炫耀似的扬了扬手腕，“嘿嘿，我也有！”
腾马看了一眼，原来是个护腕。
他瞥了宋悠一眼，问：“跟他那个一样？”
“当然不是。”宋悠摇头，很理所当然地说：“吴雨那个便宜，你这个贵。”
吴雨炫耀似的表情顿时僵住。
腾马没忍住，嗤地笑了一声出来。
宋悠又讨好似的看着腾马，说：“小马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腾马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他转头看宋悠，后者跟只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像是在摇尾乞怜。
这让腾马一瞬间满心不是滋味。
不是他让宋悠生气了吗？为什么宋悠反过头来问他？
腾马沉默了许久，闷闷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
宋悠心花怒放，“那太好了。”
腾马心间百般滋味。
宋悠，你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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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悠正高兴着，顿时听见宋天旗训斥加告状的声音：“你说说，你贱不贱？他生个什么气，用得着你在这里道歉？昨天是他把你惹生气了，你有出息点好不好？！这臭小子刚才都在疑惑你是不是个傻子！”
宋悠情绪被宋天旗训得低落了几分，他恼恼地耷拉着头，在纸上写：我才不信你的话。
宋天旗：“呵呵，你就自己犯贱吧，到时候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
宋悠心想，切，我乐意。
跟宋天旗杠完，宋悠嘴巴一撇，低头写作业。
一分钟过去，一个字未动。
虽然跟宋天旗在嘴上斗得过瘾，可实际上却还是受到了影响。
难道腾马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自己在小马哥心里就是个傻子？
宋悠心里别扭的不行，却不敢开口问。
他怕从腾马嘴里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腾马可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和面子。
你敢问，他就敢答。
·
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
铃声一响，教室里就无缝衔接似的响起了一层沸腾的声音。
颜小玉招呼参加文艺汇演的女生准备在第二节 晚自习出去练习。
她们的一举一动吸引了班上大部分人的注意。
现在毕竟还是初中生，能登台演出，那是闪闪发光的事情。没有参与到这场汇演比赛中去的同学，都有些艳羡地看着颜小玉她们。
宋悠只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便再不感兴趣，而是转头对腾马说：“小马哥，你昨天说我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你，我是有很多秘密，不过现在还不能说，只有一件。”
他郑重地看着腾马，“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往外说。”
腾马掀起一边眉，示意宋悠开口。
宋悠：“我现在在做一件事。我在帮张静想办法戳穿她姐姐的虚伪面孔。”
这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儿，害得腾马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腾马看着宋悠，“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对张静和张茉姐妹俩的事情这么上心？你之前认识她们吗？”
宋悠摇头，“不认识。”
腾马：“所以？”
宋悠心底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还真是环环相扣，无从解释。
他只好说：“我有我的理由，是秘密，可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腾马狐疑地盯着宋悠看了好一会儿，“还秘密？行吧，那为什么你要帮张静去戳穿张茉的虚伪面孔？”
宋悠字斟句酌地答：“因为这样的话，可以缓解张静心里对张茉的憎恨，避免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憎恨？更糟糕的事情？”腾马眉头一皱，说：“怎么，难不成张静还会要再跟张茉打一架不成？不是都已经打过了？”
宋悠突然觉得很难受，这种很多话必须憋在心里面不能讲出来的感受，实在太憋屈了。
憋得慌。
他郁闷地咬咬牙，说：“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认真。
可腾马却笑了。
“怎么，难不成你还会未卜先知？”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腾马说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丝惯常性的、讽刺的笑意。
可他在宋悠脸上看到的不是尴尬和难堪，而是好像被车灯照了眼睛的小鹿一般的惊慌。
第108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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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悠，有人找你！”
前排靠窗的同学回头冲后面喊道。
这一声喊打破了腾马和宋悠之间对峙一般的沉默。
宋悠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从一片沼泽中被人给拯救出来了一般，得救了。
他忙起身，借着这个由头回避掉刚才那个无法处理的局面，匆匆出教室。
来找他的还是张静。
看到张静的一瞬间，宋悠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好像不过是从一个虎穴跳入了另一个狼坑，难题并没有简单多少。
他走到张静面前，尴尬地挠挠头，说：“我还在想。”
“嗯。”张静这回却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好像已经猜到了似的，这反而让宋悠更加窘迫。
张静说：“我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
“嗯？”宋悠心想，除了帮忙戳穿张茉的虚伪面孔，还有什么事让他做？
张静：“我听到班上同学说，这一次的文艺汇演，学校打算让蔡兰桥当主持人，刚才晚自习的时候，团委的老师还把他给叫出去了。”
“嗯？”宋悠眨眨眼睛，问：“蔡兰桥做主持人，怎么了？”
他没懂。
而且，蔡兰桥长得个儿高，人又清秀，学校想让他当主持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张静说：“我去打听了一下，除了蔡兰桥，另一个男主持学校想让你们班的腾马来做。”
宋悠一下子瞪大眼睛。
“小马哥？”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小马哥穿着正装一本正经站在台上当主持人的样子，一不小心被帅到了。
张静不明白宋悠为什么这么激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说回正题：“到时候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啊？”宋悠问，“什么忙？”
张静：“我想上去唱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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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第二节 晚自习，腾马被郑有香给叫了出去，被告知学校想让他担任这一次文艺汇演的男主持，一刹那间，他除了觉得匪夷所思，没有别的想法，随即开口，直接拒绝。
郑有香很清楚腾马的性格，一早猜到了是这个结果，无奈地对她身边的团委老师说，“你看，我跟你说了吧。”
可是团委老师脸上笑容却未减，对郑有香说：“郑老师，要不你让我跟这孩子单独聊一聊吧。”
郑有香虽觉得诧异，但也同意了。
她点点头，走进教室。
走廊上便只剩下腾马和团委老师两人。
这个团委老师叫周凰，挺男人的名字，却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女人。
她嘴角含笑看着腾马，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拒绝吗？”
腾马这人，吃软不吃硬，对方笑着，他就硬不起来。
他眼睛没看她，视线垂在地面上，声音也闷闷的，“没兴趣。”
“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没兴趣呢？”周煌笑眯眯地说，“何不给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
腾马不吃这套，油盐不进，“周老师，你找别人吧。”
“腾马，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周煌忽然说。
腾马疑惑地皱起眉，看着周煌。
“今年暑假，你七月份的时候还留在学校，没有回家，对吧？”周煌问。
腾马一愣。
今年暑假，他回了家，不过回得很晚。他不想回去，不想见到那些人。他在学校逗留了好些天。
他看着周煌，没答话。
周煌说：“我在办公室加班，篮球场不就在我办公室边上吗？我经常隔着窗户看见你一个人在篮球场上打篮球，就你一个人，也能打一上午。我那时候就在想，这太阳这么晒，天又这么热，你一个人打篮球，挺奇怪的。所以后来我就挺关注你的，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夜风吹来，凉风习习。
腾马眉心微蹙。
“听说你数理化很好，竞赛也拿了奖，已经保送到高中部了。”周煌说，“但是，你似乎对学校的各种活动比赛都没有兴趣，从来没有参加过，我以为你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有一次意外，我认识了一个叫宋楠的老师，你应该还记得吧？”
·
那是他爸妈刚离婚没多久，他爸离开了齐云，他跟了他妈。
他妈因为偶像是李咏，所以就想把他培养成一个主持人，可是他爸却觉得男孩子学这些东西没用，非要送他去学跆拳道。
最后，他妈没有争得过他爸，他去了跆拳道馆。
所以，一离婚，他妈就带着他去拜访了那位叫宋楠的老师。
“宋老师，这是我儿子，叫腾马。”他妈自己就是一个舞蹈家，认识很多艺术届的朋友，宋楠就是其中之一。
宋楠就是学播音主持的，也是一个电台的节目主持人。
在他妈的安排下，他跟着宋楠学播音，练字正腔圆，练形台体表。
其实腾马一点也不喜欢播音，比起站在台上一本正经地主持，他更喜欢在道馆里流汗。
只是，他不想让他妈失望。
所以，他一直学，哪怕再不喜欢，也一直学。
有一天，腾马通过宋楠的介绍，主持完当地电视台一期少儿节目，回去的路上，宋楠笑着问他：“累不累？”
腾马摇头：“不累。”
宋楠又说：“如果累，就要说出来，如果不爱，也要说出来，勉强是勉强不来的。”
那时候腾马才知道，宋楠早就看出来了他的勉强。
“可是，我不想让她失望。”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他妈。
宋楠看着他，欲言又止。
那时，腾马还不知道宋楠的这个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一个月后，他知道了他妈怀上二胎的消息。
所有的事情就是从这个消息开始，发生了转变。
当有一天，他妈敲开他的房门，为难又语重心长的样子对他说：“小马，你的弟弟出生以后，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了起来，以后播音那边，我们就不去学了，好不好？”
那个时候，腾马就知道，原来他的勉强，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勉强。
想想宋老师那时候的欲言又止，大概是早就听说这件事了。
所以才会在即将分别的时候，为他联系了地方电视台的一期少儿节目，让他登台做了一次主持人。
她希望他至少不虚此行，有所纪念。
想想，那个时候就有预兆了。
最希望他将来可以做主持人的妈妈，那一次节目录制却没有出现。
其实，也只是执念罢了。
第109章 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