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鸦自责不已,对主人没法交差,一展翅飞入了魔域深处誓要寻人,洌风拦都没拦住。
沼泽泥潭的枯树上,兰缇护着身后的少年与魔王幽崇已对峙了大半日。
幽崇的幻术强的可怕,兰缇还是第一次遇见对手,翻手覆雨间天地风云变幻无数景色,棋逢对手,兰缇护着少年应对的也算不费力。
终于魔王失去了耐心,这个传说中的梦神竟如此厉害,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幽崇眸色一暗,突然幻成一条紫色巨蟒朝兰缇袭来,兰缇正要抬手撒出梦灵,双手突然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不知何时已从身后将他上身缠绕,越收越紧如一张密网牢牢捆住了他。
兰缇猛地回头,看到少年十指牵动着千万条黑丝。
少年见兰缇发现了是他,他不禁宛然一笑。
“大人,没想到吗?”
兰缇心头涌上千百种滋味:“你是谁?”
这时紫色巨蟒已经逼近从小腿缠了上来,一圈一圈,大腿、腰身,直到蛇头与兰缇近距离对视。
少年微挑起了眉:“我是谁?您把我救回来后好像从未问过我这个问题,你为我疗伤,给我熬药,做好吃的给我,还让我睡在你的塌边,对我温柔的一塌糊涂,我都爱上你了,你却不知我是谁……”
他不说还好,一说兰缇心底一阵扯着痛。
相处的时间不短,他早已把少年当成和安末一样的弟弟照看,这突然的背叛,说不让人心伤是假的。
少年抬起悲伤的眼睛浅笑看着他,身体慢慢化为一缕紫雾钻入了巨蟒的眼睛。
巨蟒眼睛和少年的一模一样,倔强带着隐忍,还有一丝忧伤。
巨蟒伸出蛇芯暧昧地轻填他的脸颊:“梦神大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啊,他不过是我幻出的一个分身罢了,没认出吗?”
兰缇没想到会是这样,呆愣的下一秒巨蟒突然亮出獠牙一口咬上了他的胸口。
“啊——”
神骨被咬住生生拔去,疼得兰缇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巨蟒将神骨吞下,拖着兰缇昏死过去的身体慢慢爬向了密林深处……
身体在地上拖动着,兰缇从剧痛中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巨蟒粗壮的身影后他抓住最后一丝清明用力张开了掌心,一团透明的结界立刻紧紧包裹住了他,将人牢牢护在了里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被剧烈的破坏结界声吵醒,睁开眼,眼前高大的男人轮廓渐渐变得清晰,刀刻的眉峰,黑曜石般的双眸,冥王冷峻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兰缇看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兰缇,打开结界出来,陪我去看梦神讲故事。”
讲故事?
时隔千年再听见这三个字又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比神骨被拔还痛,兰缇忍不住身体颤抖起来。
“乖,快打开,手给我!”
“修……”
“对,是我。”
脑子混沌的,兰缇痴痴地递出了手,结界散去立刻被他炙热的掌心握紧拉了出来。
……
男人纠结隆起的肌裸露在空气里,他耐心地将怀中人胸口的鲜血一一添去,再注入含有麻痹神经催发情愫的涎液,看着兰缇的皮肤一点点染上绯色,呼吸变得滚烫。
洌风和冥鸦在密林外焦急地寻找呼喊,林中早已一片春色,热气将叶片沁出了汗珠,顺着叶脉一滴滴汇集落下,滴在幽崇绷紧的后背上……
苦等了几个月终于如愿以偿了,梦神,这个温柔又高不可攀的男人,终于被他从遥远的天空拉了下来,躺在自己怀里,成了他的人。
第32章 番外三 梦神
血月四周黑压压聚集了一大批魔众,将冥界上空染得魔气冲天。
兰缇:“我给你退婚的理由,你记得答应我的,放了安末。”
冥王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群张牙舞爪的魔物,将手递给魔王幽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
这是兰缇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以自己的清白之身,换回了修的自由。
从此以后兰缇就是一个失德败行的堕神,坠入魔道再也不会回来了。
拿着那纸可以作废的婚书修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随着兰缇的离去他的心塌下去了一块,莫名疼了起来。
他再也不用烦恼迎娶他的事了,也不用再刻意回避闪躲,那个被预言会和自己纠缠一生,死死绑在自己身上的人突然走了,修解脱了,自由了,可他的心却空的发疼,为什么?
兰缇解下属于梦神职位的一身繁复衣衫,摘掉所有装饰,散着发,连根发簪都没带走,就这样孑然一身地离开了冥界,和幽崇回了裂缝。
他没有接受幽崇的邀请,执意住在之前住过的深巷简陋小房子里。
幽崇拗不过他,只好想尽一切办法将屋子里面布置舒适,不想他受半分委屈。
在别人眼中兰缇失去了光环已变得黯然失色,可在他眼里兰缇永远是遥不可及的上神,是要费劲心思才能摘到的那颗耀眼繁星,是他拼尽所有想要得到的。
既然兰缇不愿搬去和他住,那他就主动点,搬来这里住好了。可兰缇依旧不愿意,幽崇只能见缝插针地时时磨着他,一天到晚耗在他的住处陪他。
来裂缝后的每一日早晨,都是从兰缇在厨房仔细地洗着蔬菜,魔王光着膀子站在一旁去骨切肉开始的。
幽崇总是火力旺盛,一进厨房开火就满身是汗被灶火热的不行,兰缇已经习惯了,对他这样衣衫不整地出入自己的房子已见怪不怪。
自从来到这里后,幽崇几乎跟着他寸步不离,想法设法地讨好追求他,可惜兰缇心已经死了,没办法给他回应。
幽崇也不急,就这么耐心和他耗着,反正人已经在身边了,日子久了总会磨出不一样的火花。
裂缝最近的雨季很频繁,城中的街道聚满了积水,出行很不方便。
天空响雷、闪电不断,大雨连下了七日。
兰缇坐在烛火前随意翻书看着,外面狂风暴雨,幽崇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出去买吃的了。
窗口被猛烈的雨点敲得咚咚作响,兰缇看得眼睛有些疼了,捏着眼角抬起了头,被窗外一双幽蓝的眼睛惊了一跳。
他愣住,看到窗外屋檐上蹲着一只全身漆黑的小猫,身上被暴雨淋得狼狈极了,它没找地方躲雨,就这样站在窗外直直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让兰缇看得心中一跳。
他走过去打开窗户,雨水立刻被风吹进来弄湿他一身,兰缇朝那只野猫招手:“进来!”
那猫似乎听懂了,往前走了两步又有些犹豫,皱眉看着兰缇,似乎在斟酌屋内到底有没有危险。
兰缇将身子探出去更多,再次招呼它进来,小猫见兰缇马上衣服都淋湿了,只好短腿一迈,跳入了屋内。
兰缇忙关上窗户抱起小猫,给它洗了热水澡毛巾包裹住后,坐在椅子上给它慢慢擦干。
小猫乖顺的不可思议,一点也没反抗,低头坐在兰缇怀里安静地等兰缇给它擦干净。
幽崇回来后发现这屋子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看着小猫理所当然地窝在兰缇怀里,他顿时吃醋了,那原本应该是自己的位置才对!
他又缠上了兰缇,趁他不注意一个猛扑将兰缇压在了沙发上,不等兰缇反应过来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小猫一见立刻炸毛了,浑身的黑色毛发竖了起来,亮出锋利的猫爪!
正准备扑上去挠幽崇时,它动作一顿,发现自己还在兰缇怀里,后背被他一下下轻抚着,哪里还是在沙发上被吻得气喘吁吁的兰缇!
幽崇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兰缇又施了幻术,他松开怀里虚无的幻影,回头果然看见兰缇正悠闲地坐在窗台上,看自己对着一团空气发情。
幽崇气得直吸气:“为什么你总能及时脱身!”
兰缇不接话,捏着一只小猫爪撸着。
“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只对他不设防。”
幽崇烦躁地挠挠头:“那我就更不懂了,上次你到底是怎么识破那幻象不是冥王的,刚开始你还配合着被我迷惑了心智,最后怎么清醒的?”
他说的是在密林兰缇被拔去神骨那天,兰缇差点被幽崇扮做修的幻象蛊惑,交出身心。
可在最后关头兰缇清醒了,用一个幻象替代了自己。
为什么会清醒?
兰缇:“因为这个梦,我做了几百年了,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小猫的身体一僵,见兰缇不知何时又陷入了低落,它心情再次复杂起来。
“忘了他,别想他了!”
幽崇凑过来抓住他的手:“你看看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做到,还是说你喜欢我的少年模样,你上次就是被我可怜兮兮的样子骗到的,我还做他好不好?只要你喜欢。”
兰缇看着眼前这张邪肆狂魅的脸,那极易蛊惑人心的脸和他满身溢出的忠犬气息一点也不相符。
幽崇魅惑地看着他,温柔地引诱:“我们才是最合拍的,我能看透你的内心渴望,你也了解我的心中所想,我们的幻术不相上下,永远不用猜忌,我给你想要的,你——也把你自己给我好不好?”
他越靠越近,蛊惑着兰缇步入自己设下的温柔陷阱,快要碰到那期盼已久的红唇时,一只猫爪毫不留情的挠了过来,在幽崇唇上划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嘶——”幽崇气恼,“让我宰了这猫崽子!”
小猫一点也不怕,甚至还伏低身子想要再扑上来!
小小的身体很快被腾空抱了起来,兰缇转身回了卧房,将门啪地关上,阻止了幽崇的继续骚扰。
这只流浪猫在这里呆了几天,第五天走了,兰缇找了它一天,以为它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消失一天后,它又重新出现在了窗口。
慢慢的兰缇习惯了它的存在,也习惯了它隔几天就会消失一次,小猫不黏人,总卧在兰缇四周,它好像特别不喜欢幽崇,只要幽崇一想靠近,它就会迅速跳起攻击他。
若不是兰缇护着,恐怕它早已被幽崇拆成八段了。
小猫的性格很古怪,严格来说有些别扭,兰缇给它的食盆它从来不用,每次都得他亲手喂它嘴里才肯吃。有时不小心舔到兰缇的手指它还会愣住,扭头跑到一旁再也不肯过来。
它从来不会主动求抱,也不让人碰它后背以外的其他部位,看周遭一切的眼神嫌弃极了。
如果它不是一只猫,兰缇几乎要把它错认为少年时的修,那眼神和行为几乎一模一样,傲娇别扭又故作坚强。
兰缇开始对一只猫上了心,只要是下雨天他就呆在屋子里陪小猫一起窝在沙发上。
他给小猫做了一块专属猫垫,软软的,上面还印着一条长着翅膀的巨鲸。
小猫第一次看见那垫子时,兰缇以为以它的挑剔劲应该不会往上趴。
没想到小猫看见那条鲸鱼后愣半天,猫爪举起良久才迟迟落下,落在了那条巨鲸身上。
那鲸鱼是兰缇按小时候梦神为他们幻出的坐骑画的,那些瑰丽的梦他都记得。
小猫也记得!它没有再挑,直接老老实实地趴了上去。
……………
裂缝的魔众放荡不羁,聚在一起喝酒玩闹是常有的事,有时兰缇也会被幽崇拉去参加,他已经是这里的一员了,大部分时候并不会拒绝。
兰缇也喝酒,但很少喝醉,只有那个雨天,小猫亲眼看到兰缇喝醉过一次。
裂缝的一对魔侣成亲了,吹吹打打抬着轿子沿都城绕了好大一圈。
那顶轿子红艳艳的,在雨中像朵盛开的红莲,街道四周围满了前来道贺的妖魔鬼怪,幽崇在外面给他们亲自主婚。
兰缇提着酒壶站在窗边,隔着雨雾看了很久,不知不觉一壶酒下肚,他的神情迷离起来。
他来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开始画:“太美了,应该画下来才是。”
小猫跳过来看,一顶缀满了流苏花枝、闪耀着金铃的婚轿一点点浮现在了纸面上。
兰缇画的很好,画的很认真,小猫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角早已红成一片。
不多时纸上那轿子前方多出一条身影,模糊的轮廓,能看出长身修影,一身玄衣冷得不近人情。
兰缇停了笔,不再描绘那人的眉眼。
盯着画中人看了良久,他控制不住用手指轻抚上那人影,声音溢满了苦涩:“你说,如今他不用娶我了,现在会不会开心点……”
小猫听到这句话心猛地被掐住了,疼的厉害,它收紧爪子,将掌心下的纸抓的微皱。
画笔扔了,兰缇将最后一口酒饮尽,走到窗边打开了窗。
微风卷着细雨吹到他脸上,他毫无知觉,“我应早些离开的……我这块绊脚石堵在他心里那么多年,不,我连堵在他心里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心中怎会有我呢?我太不自量力了……”
小猫听着这些话胸口闷的快要炸了,它跳上窗用力一推,窗户被关上了,风、雨都被隔绝在了窗外,不再往兰缇身上扑洒。
小猫第一次主动跳上了他的肩,将头埋在他颈窝里,一声不吭也不动,明显不开心了。
“其实我挺怕看到别人成亲场面的,”兰缇自己揭开伤疤,在酒精的作用下,自顾说出藏在心底从未敢表露的话:“那对我来说是一种……”
兰缇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表达那种深深的绝望,酒这东西真不该喝太多的,它会把你心底藏着的、深埋的统统蛮力扯出来,让他不得不清楚面对这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