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早早的等在了公寓楼门口。
他不止是秘书,大多数时候还兼职司机。
因为在顾黎戈身边最长、脾气最好、最不怕顾黎戈,几个司机都争向把接送的活儿让给他。
顾黎戈坐上车,秘书问也没问一句,便发动车,朝目的地开去。
车子刚驶出小区,秘书鼻尖动了动,慢慢转入主干道,同时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突然开口问道:“老板,您有没有闻到……炸鱼的味道?”
他的视线通过后视镜,在顾黎戈西装口袋的鼓包上停留了两秒。
顾黎戈低头掏猫,用两根手指把猫拎起来。
小猫悬在半空,从后面看,手脚缩在一起,好像心虚。
顾黎戈把他转过来……
身子底下抱着条油炸小鱼干的余猫猫歪了歪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好像在问,突然拎他干什么。
顾黎戈:“……”
他跟余扶寒对视两秒,目光移到他手脚并用扒着的小鱼干上。
他有洁癖。
除了猫之外的东西,他都有洁癖。
余猫猫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低头啃了口小鱼干,边啃边用眼神询问他要干做什么。
顾黎戈想把猫做掉。
那一瞬间车内的气氛低迷,前座的秘书都被波及到,不自觉降低了车速,生怕出什么意外。
他用干净的那只手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很无奈的戳了戳余扶寒的头,问:“什么时候偷出来的?”
余猫猫停下进食,抱着小鱼干装聋作哑。
顾黎戈一侧的西装口袋里都是油,余猫猫身上的毛毛也是,跟在油里打了滚似的。
跟心虚的余猫猫对视半晌,顾黎戈拿出手帕,铺在一旁的椅背上,把小猫放上去了,又脱了外套,单穿着一件衬衣侧头看他。
余扶寒从小鱼干里面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没生气,只是模样看起来不怎么舒服,放下心低头啃自己的小鱼干。
小鱼干炸的金金黄酥脆,没有多余的调料,却也足够鲜美,骨头都被炸的酥软香脆,可以一同嚼碎。
把骨头一起啃干净,余扶寒抱着鼓鼓囊囊的小肚子,瘫在手帕上,成为一只废猫。
好饱啊。
不过还想再吃一条。
余猫猫咂咂嘴,大爷似的,让顾黎戈用打湿的新手帕给自己擦毛毛,重新变得干净整洁。
他又跳上顾黎戈膝盖上,趴着消食。
顾黎戈垂着眼帘,目光凝聚在他身上,随着车程越来越长,这种目光就越来越强烈,里头含着种莫名的情绪,分不清也辨不明。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小猫柔软的毛毛,姿态漫不经心。
“顾总,到地方了。”
这一声来的突然,顾黎戈猝然掀起眼皮看过去。
就算是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的秘书,在这一瞬间,也是背后寒毛直竖。
顾黎戈收回刀锋般凌厉的视线,他才渐渐回神。
目的地是顾家老宅。
顾家是A市赫赫有名的老牌家族之之一,在圈子里向来是数一数二的,更别说现任顾家家主,其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和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更是让顾家稳坐第一把交椅,底下的人多多少少都得仰望、依靠他过活。
顾家老宅是在一所远离市中心的庄园,顾黎戈平时不来这边,逢年过节或者心情不好才会来。
像端午这种节日,顾家的小辈和为数不多的长辈都得回来吃饭。
车子刚驶入庄园,余扶寒就来了兴趣,扒着车窗一脸惊叹。
好大的房子!
在里面抓老鼠肯定很好玩儿!
第12章
顾黎戈在背后扶着满眼羡慕的余猫猫。
他太小,腿根本找不到踩的地方,想要看外面只能被托着。
余扶寒一边惊叹,一边有些酸溜溜。
为什么他就没有这么大的房子呢?
也不对,他不是没有,而是根本买不起。
也不知道他工作多少年,才能够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余猫猫想了想,随即欣然放弃了这个梦想。
他的梦想是有这辈子都吃不完的小鱼干!还有找到小铲屎官,不过……人类吃的应该不多吧?能养得起。可是还要给荣涅养老,不知道够不够。
这头余扶寒扒拉着小爪爪盘算,车子已经稳稳停下来了。
顾黎戈臂弯里挂着弄脏的西装外套,拎起余扶寒丢到干净的一侧口袋里,下车走了进去。
宽大宏伟的客厅里,伺候的佣人立在角落里,沙发上横躺着一个人在玩手机,前面不远坐着两人,正在打游戏。
看见缓步走来的顾黎戈,两人着急忙慌的站起来打招呼。
“表哥好。”
顾温有些胆颤,被自己亲哥顾润推了一把才站直了。
沙发上躺着的人见状,也起身,不怎么正经的鞠了一躬,声音拖长且夸张,“伟大的顾老总、尊敬的兄长大中午好啊。”
这是顾黎戈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顾枕,也是现在唯一的亲弟弟了,是以,他对顾黎戈的态度也是最随性的。
余扶寒闻言,从西装口袋里挣扎着爬出来,小脑袋扒着往外看。
声音有一点耳熟,但是记不起来是谁了,没准认识脸呢?
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外面三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反而因为探头的动作引来了三双眼睛。
顾枕的反应最为奇怪,眯眼想了片刻,突然瞪大眼,惊诧道:“这只猫……”竟然还活着?
顾黎戈眼神很轻的扫了他一眼。
顾枕明智的住嘴。
余扶寒歪歪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谁知顾枕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仿佛没说过这话。
余扶寒的胃口刚被吊起来,对方就闭嘴了,他满脑门问号,抬头看了看顾黎戈,用前爪爪扒拉了一下他的衬衫,问他是怎么回事。
顾黎戈把他探出来的上半身塞回去,拍拍小猫脑袋,嗓音淡淡的:“他说话不过脑子,不用管。”
顾枕:“……”
顾黎戈说完揣着猫就走,回房换了衣服,转移猫猫,带着他走了另一条路。
他穿过曲折的回廊,蹚过花园,在一栋偏僻的小楼房前停下了脚步。
余扶寒不知道这是那儿,只能抬头看他。
他的角度看上去,正好逆光,顾黎戈的面部轮廓被笼罩在浅淡的一层光下,分明是柔软的,可他的视线却很晦暗,仿佛沈渊般,里头藏着让人畏惧惊恐的巨兽。
只一瞬间,他就恢复神态,低头蹭了蹭柔软的猫脑袋边缘,揉的余扶寒打小呼噜。
随即他推门走了进去。
背对门口坐着一个人,他坐在轮椅上,两鬓的头发微白,脊背深深佝偻下去,周身笼罩着死寂又绝望的气息,像是个年迈的老人。
余扶寒看了莫名觉得不舒服。
听见脚步声,老人身子极其明显的抖了一下,愣是没转过头来。
他旁边膀大腰圆的护工却把轮椅转了过来。
看清他脸的刹那,余扶寒吃了一惊。
轮椅上的分明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面庞沧桑,眼窝深陷,一只眼透着不正常的浑浊,另一只眼死气沉沉,眼底压着极深的恐惧,像个垂垂暮矣的老人,看着可悲又可怜。
护工退了出去,只剩下两人一猫。
顾黎戈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一条长腿,态度随意的像在面见熟识的老朋友。
他的“老朋友”状态很不对劲,手指不正常的痉挛,想跑又不敢,额上冒出细密的汗。
余扶寒不好奇他们在谈什么,往口袋里缩了缩。
虽然他读书少,但也知道好奇心害死猫这个道理。
他才不看呢!
他不看,有人却要让他看。
顾黎戈把他捞到手里盘,余扶寒瘫成猫饼,充当他的文玩核桃。
“老朋友”开口了,嗓音难听的像指甲划过玻璃,刺耳至极:“顾黎戈……你放了我吧……让我死,求求你……放了我……”
空荡的房间只有他的嗓音。
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顾黎戈却轻笑出声,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别这么说,我花大价钱养着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么,是吧?大哥。”
余猫猫的小耳朵立起来,紧接着上半身也跟着立起来,眼睛往前看看,又看看顾黎戈,终于发现,那位“老朋友”的眉眼之间和顾黎戈有几分相像。
这人……居然是顾黎戈的大哥?
余猫猫脑袋顶上冒出一排问号。
他倏地窜起来的动作太显眼,对面的人一下就看见了。
他眼里先是浮现出惊愕,死死盯着余扶寒,眼珠用力的几乎脱框,青筋凸起,没几下就开始呼吸急促,模样活像是见了鬼。
余扶寒疑惑的“喵”了声。
这位“老朋友”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用两条骨瘦如柴的手支撑着往后爬。
余扶寒被他弄的一脸莫名其妙。
一只手却把他支棱起来的飞机耳抚了下去,指尖点着他的脊背,挠痒痒似的抚摸着。
顾黎戈抬手撑着额头,无声的扯开嘴角笑了。
他明明在笑,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两端都像是个笑话。
“老朋友”开始敲击玻璃,想爬出去,离这里远远的。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咙里吐出个字眼:“猫……猫……猫!”
顾黎戈收了手,心情很好的点点头:“嗯,我的猫。”
余扶寒一肉垫拍在他手背上,示意他不要瞎说话。
顾黎戈捏起小肉垫玩儿,让余扶寒两只前爪离膝,有些认真的问:“喜欢吗?”
余扶寒:“……”
他简直喜欢死了。
两个神经病!
短短数秒,顾黎戈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淡淡丢下一句话:“好好活着。”随即扬长而去。
余扶寒莫名其妙被他带到这里,听了场神经病之间的对话,吊足了胃口,结果什么没搞清,又被他揣走了。
余猫猫好气,猫猫都没有人权的嘛?!
生气了的余猫猫临时决定越狱,两腿一蹬,趁顾黎戈走过一棵树时,飞跳到了树干上,借着身形优势,三两步跑没影了。
顾黎戈捻起肩头被他踹下来的不知名果果,盯着看了半晌,轻声道:“真不乖啊。”
余扶寒不认路,东奔西走跑了半天,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跳到了一所小院子的墙上。
院子很破旧,里面只有一栋小木屋,窗户结了厚厚的污垢,看不清里头,外头一片荒芜,泛黄的草地上只有一颗干枯的小树,已经死了。
余扶寒打量片刻,不那么情愿的承认,这里有一点眼熟。
但是他完全记不起来。
余扶寒的记忆出过一点问题,有关荣涅捡到他之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就算真见过,这会儿他也记不清。
不过……
既然记不起来,那就进去看看,没准能想起什么。
雄心壮志上头,余猫猫摆好姿势,后腿用力一蹬,飞……没飞过去。
余扶寒:“???”
半空中,有人抓住了他的后脖颈。
“别乱跑,这里危险,乖一点,小鱼。”
这声音该死的熟悉。
被他踹了一头小果果的顾黎戈居然追上来了。
余扶寒闷闷不乐的被抓了回去,悬在半空中,一脚踹在了顾黎戈脸上,结果脚脚太小,生气的一击像拍抚。
顾黎戈抱着他,面上无悲无喜,很冷静的端详了会儿他,才在他越来越生气之前松手,把他放到了肩头。
“别生气,乱跑会遇到蠢狗,想看外面就在这里看。”
余扶寒凑近他的脖子,团成了一团,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愚蠢的人类计较。
他原本不觉得这个姿势怎么样,顾黎戈的头他都趴过好几次。
可等到去了前厅,所有顾家人的视线都像他看过来,无一例外都是惊诧,有几个更是活见鬼的姿态,他才渐渐觉察出不自在,顺着前襟滑下去,又悄悄藏进了西装口袋里。
顾黎戈抬眼一一扫过去,他们又全部低下头噤若寒蝉。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刚刚那一眼意为“眼睛不要了就挖出来”。
顾黎戈把手伸进西装口袋,安抚的摸了摸小猫,换来没什么力道的一爪爪。
小猫不舒服了。
被暴力对待的顾黎戈心情也跟着不怎么样。
照例用完餐,他起身就走,没留半点给人寒暄的功夫。
只有亲弟弟顾枕追了出来。
“哥,这猫是锈斑豹猫,养的时候小心点,一口能把骨头咬断,最好不要限制它的活动。”
顾黎戈边摸小猫边道:“不会,它很乖。”
顾枕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口袋里的小猫张牙舞爪探出来,亮出尖牙冲他威胁。
听见没!一口就能把手咬断!猫猫超凶的!
顾黎戈奇迹般理解了他的意思,斩钉截铁道:“你不会。”
余扶寒:“我会!”
顾黎戈听着只有猫叫,他主动伸手,塞到了小猫嘴里,“咬一个我看看。”
余扶寒:“……”
他是真的第一次见这种神经病。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余扶寒“呸”的把嘴里的手吐出去,郁闷的团成一个球。
好吧好吧你赢了!
顾黎戈轻笑一声,阴暗狭窄的车厢内一瞬明朗起来。
他蹭蹭猫身子,“你舍不得,对吗?我的乖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