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是天气预报。
余小鱼看了会儿,打定主意,“这边太冷了,我决定到南方去,那边比较暖和,如果能找到路我就搭顺风车回来看你,找不到我就继续往南走,去环游世界了。”
垂耳兔:“……”
它使劲踩脚下的沙发,“你上次也说归期不定,怎么说变就变。”
余小鱼含糊道:“上次是意外,这边太冷了,再说,我总是要走的,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这里,再说,我还要去看看我的小弟们,不知道它们还好不好。”
垂耳兔问:“哪一国的小弟?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少小弟,服了你了,去吧,记得回来看我,不过你可能看不见我了,我主人要出国,我也要跟着她走了,咦,我记得你好像就是从国外过来的,你也要回去吗?”
余小鱼很诚实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到哪儿,听说极光很好看,我打算去看看。”
垂耳兔一愣,“你去南边看企鹅?可是极光在北边呀。”
余小鱼:“那就去看企鹅。”
“什么时候走?”垂耳兔问他。
余小鱼道:“可能明天下午,电视上都说什么寒气要来了,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注意安全,路上小心,对了,除了我你还认识谁吗?用不用跟他道别,人类都是要道别的。”
余小鱼正想说不认识谁,少年微冷的面孔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脑海中,于是他沉默下来。
他生气了这么长的时间,正好快走了,要不回去看看?
打定主意,余小鱼跟垂耳兔说了再见,飞快跑到路边,打算再蹭一辆车,可惜他运气不好,去往郊区的车一辆也没有,他等到晚上都没有一辆车。
他只好用两条腿飞奔回去。
余小鱼也记不清他跑了多久,他只记得等他停下来时,天阴沉沉的,明媚的日光悄悄藏了起来,风雨欲来。
他从老鼠洞钻进去,借着杂草的遮掩跑到了屋子后面。
屋子里传来声音。
“三少爷,这是两位少爷让我们送来给你的东西,您别不吃,您这样,我们也很难做。”
“我们也是为了您好,不吃,回头两位少爷怪罪起来,您又要遭罪。”
“您上次的鞭刑还没好,不是吗?”
余小鱼狐疑的停下来,屋子里的几道声音还在响,兴许是见苦口婆心劝不动,索性撕破脸皮,凶神恶煞起来。
“萧熙,尊称你一声少爷,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下贱人生的下贱种,跟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直接灌!”
“我说,温柔点吧,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萧家曾经好歹也是……”
“你不也说了是曾经?树倒猢狲散,顾老总都没让他改姓回来,他还能……”
哐当。
屋子里传来声巨响,说话的声音中断,躲在门口偷听的余小鱼被吓了一跳,借着枝叶的掩映悄悄往里面看。
刚刚是萧熙掀翻了碗筷,东西全部砸在了地上。
他面前还站着几个佣人,先前阴阳怪气的那个如今面带怒色,“萧少爷,你这是想又被打?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吧,正好这天气冷了,你猜猜,先生会不会让你罚跪一个晚上?看到时候你还有没有命活。”
萧熙背对窗口,他始终一言不发,既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脸色。
一阵风刮过,枝叶簌簌响着,余小鱼的视线被遮盖了,他看见那几个佣人的面容被晃动的枯叶扭曲了,比恶鬼还恶心,尖酸刻薄的嘴脸看的人几欲作呕。
余小鱼不太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事实上,他就听懂了最后一句。
这个天气让萧熙罚跪?
疯了吧!
这群是个什么人,他们根本就不配当人好吗?克扣萧熙的吃穿,一再缩减他的用度,现在还想告黑状,真不要脸!
余小鱼两只眼中几乎要喷出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恨不得烧死屋子里那群人,琥珀色的瞳仁被这火光映衬得鲜亮无比。
他再懒得等,从树上跳下去,跨过窗户,脚踩桌子咬住了在他眼里最讨厌的那个人伸出的手。
骨头承受不住他惊人的咬合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似绷紧到了极致,让人心生恐惧。
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了在场的“戏”。
被咬的人惊声尖叫起来,凄厉无比,疯狂甩着手上的猫。
余小鱼被她甩得七荤八素,咬紧不放开,渐渐尝到了他最讨厌的鲜血味。
他终于松口,稳稳落到地上,又看准时机咬上了过来帮忙的另一人的手,发狠的咬着。
几个佣人在不算大的屋子里四处乱窜,尖叫声和哭声此起彼伏。
把所有人咬过一口的余小鱼稳稳落在地上,最先被咬的佣人脸上涕泗横流,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嘴里叫嚷道:“拿扫把来,打死这只死猫!打死它!”
然后没有人理她,她的同伴都被一一咬了口,这会儿正忙着哭。
余小鱼挑衅的亮出尖牙。
那人面上露出恐惧,转过身慌不择路的跑了。
前后不过三分钟,这场闹剧以他们逃走落幕。
余小鱼满嘴都是臭味,他使劲“呸”了好几下,两只爪爪来回扑鼻子。嗅觉太敏锐的感觉不好受,那群男男女女的香水味差点把他熏吐。
一股冷松香却突然在此时靠近。
余小鱼被人抱了起来。
他回过头,看见了脸色巨变的萧熙,气势汹汹的吼了一声:“喵!”
“……小乖?是你吗?”
“喵喵喵!”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有谁!
下一秒,余小鱼就被人紧紧抱住了,那股冷松香将他彻彻底底的淹没进去,不是精心调制的香水,会有这样味道的人,只有在有松柏的地方常年居住才会沾染上。
说来也奇怪,他走过这么多地方,闻到过很多味道,有香水,也有天然香气。
他曾经闻到过一个少女身上的花香,后来跟着人回家才发现她家后是块花圃,到处都暗香浮动,花香便浸入到她的骨子里去;还有一个小孩子,他在这个小孩子的身上闻到了太阳的味道,原因是对方的家在一个日照时间是全球最高的人类居住地;还有一个老人身上有香料的气味……
可没有任何一种气味,比得过他现在闻到的这种冷松香。
沁人心脾、清新、微涩、冷淡的霜雪掺杂挺拔的青松,组合成妙不可言的气味,他第一次闻见就觉得喜欢。
余小鱼当即忘了自己想干什么,扒着萧熙的衣襟,鼻子凑上去使劲闻。
好好闻……
居然比猫薄荷和鱼干还要好闻!
余小鱼原以为食物、猫薄荷组合在一起是最好闻的,可他没想到还有这么美妙的味道。
萧熙抱了多久,余小鱼就闻了多久。
萧熙把他松开,他才软乎乎的抬头看对方,方才的凶狠一丝不剩了,只余下满脸无辜和乖巧。
余小鱼不知道的是,他现在的模样其实很吓人。
嘴巴一圈都涂满鲜血,久别重逢的温馨一下就被冲淡成了惊悚。
萧熙半点不介意,把小猫抱到院子里,开水给他冲洗嘴中的鲜血,一小捧一小捧的把水喂到他嘴中,稀释的血水被吐出来。
他的动作渐渐放缓,最后彻底停下,指骨像用力收紧,被他克制着没有用上太大的力气,骨节碰撞在一起,肌肤一片青白,甚至微微颤抖着。
他抱紧了湿漉漉的余小鱼,嗓音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哽咽:“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一觉睡醒,枕边的小猫不见了。
萧熙以为小猫是去找肥肥了,他并不着急,他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这只浅灰色的小猫。
他去找了肥肥,肥肥趴在太阳底下,身边没有他的小猫的踪影。
他找了一整夜。
然后发现。
他静悄悄来到他身边,也终将静静地离开他。
第66章 番外6
而现在,他的小猫又回来了。
萧熙绝口不提那天余小鱼离开的事儿,只问他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想不想休息。
他不用问,也能得到答案。
余小鱼四只肉垫都沾满泥土,一看就是狂奔数里而来的,他悄无声息的走,却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
余小鱼想跟他告别完就走的,没想到遇见他被人刁难,没忍住就冲了上去,先前的计划只好作罢。
他陪着萧熙入睡,自己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后半夜才惊醒。
刚睡醒的余小鱼迷迷糊糊的,歪七扭八的走到窗户边,打着哈欠推了一下窗户……
没推开?
窗户什么时候上锁了?
余小鱼打了一半的哈欠又憋了回去,努力睁大眼,看看面前紧锁的窗户,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冒出头。
窗户怎么上锁了?
“你又想走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声线发着不易察觉的颤,在凛冬的夜里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了过来。
余小鱼一惊,险些跳起来,随后他便从面前窗户上隐约的反光,瞥见了身后站着的少年。
莫名的,他哆嗦了一下,回头看过去,“喵——”
萧熙却没伸手来抱他。黑暗中,余小鱼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静谧沉稳,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所不会拥有的。
他道:“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不会走了。”
余小鱼看着他,想辩解,出口的却是喵喵叫。
他怎么可能不走呀,他注定是要走的。
余小鱼低着头,两只爪爪交叠在一起画圈圈,左边的爪爪伏起来,又被他按下去,循环往复。
“我知道你听得懂,别装了,没有猫会像你这么聪明,你不是猫,至少不是一只纯粹的猫。”萧熙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余小鱼这下是真的惊到了,往后退,一屁股撞上了玻璃。
他隐藏得这么好,萧熙是怎么看出来的?完了完了,他是不是要被抓起来了,萧熙会对他做什么?该不会要把他卖给国家吧,他是不是会被抓进小黑屋做实验,以后再也不能到处跑了?
种种念头从他心头划过,引出这些念头的人张口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他往前迈了一步。
窗外彻夜不暗的灯光投进来,余小鱼看清了他的脸,也看清了他的那双眼。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漆黑纯粹,却干净得一眼能看到底,而此时,他的眼底清晰写着哀求,希望他能够留下来,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是想让他……陪陪他。
余小鱼不自觉垂下头,不敢看面前的这双眼。
看他干什么呀,他注定是要走的呀……
就算短时间内无法分别,时间长了,他也是会走的,按照人类的时间来算,十年、百年、千年……有朝一日,他是一定会离开的。
所以他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余小鱼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长时间的停留。
当他在茂密的雨林睁开眼,他看见了鳄鱼,于是他跌跌撞撞的扑过去,雏鸟情结让他认为,这就是他的父母,就在他以为,他会永远这样下去时,鳄鱼亲手把他送走了。它划破水流,把这只小猫顶在头上,送到了它自认为会对他好的人类居住地。
当他和老兔子成为朋友,一起躺在笼子里仰望星空,一起啃他并不喜欢的草,他以为他会这样下去,成为一只家养宠物猫,有一只兔子朋友时,老兔子寿终正寝。
当他流浪到繁华的大街,在暗夜,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他结识了一群流浪猫小弟,他以为他能够带领它们呼风唤雨时,他发现了他和普通猫的区别,它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明白他打算做什么,只是凭借动物的本能把他当做老大,跟随他、追捧他,却连这个行为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而现在,当他流浪了几十年后,他正准备收拾行囊、孑然一身继续流浪时,却有一个人跟他说:留下来,陪陪我。
是的,流浪。
他内心深处一直都知道,这是流浪,不是旅游。
他在雨天举目四望,四处都是忙于奔波回家的人;流浪猫小弟们也有自己的住处;被他咬断尾巴的鬣狗挤在一起;肥鸽子日复一日的工作……只有他,永远孤零零。
他的家曾经在那片雨林,可是他回不去了。
事实上,就算他回去了也没有用。
他是特别的,也是悲哀的,他和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尚且没有意识到这种特别。
他的流浪猫小弟早已换了无数波,他根本分辨不清,其中的不是原本的猫,而是他们的子孙后代;老兔子临终前告诉他,它只是睡着了,他天真的相信了这个谎话,等待了几日,对方却陷入了“冬眠”;而养他长大的鳄鱼亨利死在一年冬天的水底,它早知大限将至,却放心不下捡来的小东西,横跨整个雨林,把小东西放在了人类的居住地……
他从未明白生死是什么。
他只是在不断离别、离别、离别……
余小鱼把自己又蜷缩成了一团,他能感受到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耳畔响起萧熙的嗓音:“陪我一段时间,好吗?”
他活的清醒又糊涂、放肆又规矩。
他见识不凡,世界各处的风景他都领略过,他知道大自然发生的任何一件事,却不知道,他去而复返的那一天,不止是二少爷的生日,也是萧熙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