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缱雪看着他挥斥方遒的模样,发自内心地说:“谢刃,你真的好可爱,怪不得你爹要搭戏台子唱你。”
谢刃心里立刻涌上一股“不好,我又要丢人了”的预感:“什么叫我爹要搭个戏台子唱我?”
“你还不知道吗?”风缱雪仰头继续看缸,“嗯,那可能他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快说说。”谢刃晃晃他。
风缱雪一想,反正已经说漏嘴了,于是便将初五的幻术班子和盘托出,又道:“据说你爹花了大精力,你可别浪费这份心意。”
谢刃简直匪夷所思,他原以为自己今年鼻青脸肿,肯定就不必再表演“到亲朋好友家中展示何为别人家的孩子”这一传统节目,但万万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风缱雪乐得不行:“我还在等着看,你怎么这副表情?”
谢刃如实回答:“也太丢人了。”
“有什么可丢人的。”风缱雪道,“二师兄时常下山斩妖,人们就给他编了许多戏文,你同样也是斩妖,斩的还是九婴,自然值得一场大戏,我已经同宁夫人说好了,到时候要坐在第一排。”
“……”
谢刃虚心求教:“那我到时候能不出门吗?”
风缱雪一口回绝:“不行,宁夫人说了,你还得上台。”
我还要上台?谢刃越发五雷轰顶,蹲在地上死活不肯再起来,他脑补了一下正月初五的全城盛景,顿时就觉得,不如还是离家出走吧。
风缱雪趴在他背上,一边闷笑,一边用手指扯着头发玩。
…………
晚宴热闹丰盛得不像话。
其实谢员外夫妇尚没猜到二人之间的关系,但见他们举止亲密有说有笑,心里也高兴,全程夹菜倒酒,真真是当成自家人来招待的。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尤其是谢员外,宴席还没散,人就已经醉了,晕头晕脑地带着一群小孩去放焰火,谢刃便也带着风缱雪爬上高处,一起看院中燃起一簇又一簇的银花火树。
谢刃评价:“小的没什么意思,到了明天,我给你点个最亮最大的。”
风缱雪道:“你好像什么都喜欢大。”
谢刃这回反应挺快:“我不喜欢大,我喜欢你。”
风缱雪扭头看着他:“有多喜欢?”
“有……”谢刃将他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正打算身体力行地诠释一下,空中却“砰砰”炸开两个大炮,登时吓得浑身一激灵。
风缱雪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就搞得很没有气氛。
晚些时候,等街上的人少了,两人又去杏花城中逛了一圈。没人,也就没热闹,但两人要的也不是热闹。
谢刃将他的手攥在掌心,走过一条又一条细窄的街道,将每一个地方都指给心上人看——
这里是我习武的地方。
这里是我最常玩的地方。
胡同里的糖果糕最好吃。
这家店的老板可凶啦。
看到对面的黑瓦小楼了吗,屋宅的主人名叫周方,他就是那个和凶煞拜堂的倒霉鬼,去年刚刚成亲。
……
从城东走到城西,风缱雪脑海中也就逐渐拼凑起了属于谢刃的完整童年,张扬肆意,闹哄哄地横冲直撞着,让整座城因他鸡飞狗跳,也因他鲜活生动。
“你看那边的大房子……阿雪,阿雪,你在笑什么?”
风缱雪侧身,在他唇上碰了碰,蜻蜓点水一般。
谢刃拉着他的衣袖:“我们都分开两三个月了,就亲这么一下?”
风缱雪眼底带着笑:“嗯。”
谢刃稍微弯下腰:“那今晚我陪你睡,好不好?”
“不好。”风缱雪拒绝,“我的住处被师兄围着,你若偷溜进来,怕是要被打。”
“可我们一直是睡一张床的。”
“那时我师父与师兄又不在。”
“那你来我房中。”
“隔壁有你爹娘。”
“我爹娘又不管这些。”
“不去。”
“……”
磨了一路也没磨成功,谢刃委屈巴巴将人送回客院,本想强行留宿,结果推门就见院中四道家长目光,顿时站得笔直:“二位上仙,我送阿雪回来。”
月映野微微点头:“早些休息。”
谢刃毕恭毕敬:“是。”
离开时的背影和闯祸被抓包的爱女风小飞有一比,都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夹起尾巴,溜得速度飞快。
二位师兄极其默契地一同忽略了小师弟红润过头的嘴,只打发他快些回去睡。
被褥是新晒过的,绣龙绣凤绣四季景,看不出章法,但胜在富贵,还有阳光的柔软味道。
风缱雪舒舒服服地想,这个年可真好。
屋里火盆燃着,屋外小雪细润润地飘着,给梦也染了一层白,只有白,总算没有了烈焰与火海。梦里的世界太过干净安静,以至于他都不愿醒了,懒洋洋裹着棉被,任凭太阳晒当空,任凭身边的人已经拉长语调叫了好几回,也不肯睁眼。
谢刃祭出“你不起来我就开始乱亲”大法,总算将人从被窝里掏了出来:“快,试试新衣。”
风缱雪睡眼迷蒙:“什么新衣?”
“过年的新衣啊。”
是宁夫人亲自挑选的料子,寻了方圆数百里最好的仙织坊。长策学府的弟子大多穿白,清雅是清雅,但过年总得有点春的颜色,于是她便给谢刃挑了天青,给风缱雪选了极淡的鹅黄,一层云缎一层纱,风吹来时,飘逸得不像话。
谢刃亲亲他的鼻子:“你若懒得动的话,我替你穿,好不好?”
风缱雪将手臂直直往前一伸,带着困倦未消的鼻音说:“好。”
第86章
刚从被窝里被扒拉出来的人,温软得像一块糯糕,风缱雪裹着梦境中的残余香气,打了个呵欠直挺挺往过一倒,半分不想动。谢刃伸手将他接个满怀,稍微晃了晃:“你这样我没法穿啦!”
没法穿就不穿,风缱雪扯过被子,眼看又要往里钻,结果被眼疾手快的谢小公子一把扯住脚踝,强行拖回怀里套衣服:“再睡就长蘑菇了,听话,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多得很。”
“你能做什么事。”听到他这么说,风缱雪总算愿意睁开眼睛,“脸上还挂着彩,要出门?”
“嗯,去走两家长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关系亲近,所以不怕丢人。”谢刃替他系好扣子,“不过估计家家户户都闹得很,你若嫌吵,就不用一道去了,在家中等我。”
风缱雪点头:“好,那你早点回来。”
新衣裁剪颇为合身,薄带勒出一把细腰,看着越发脊背挺拔,长身玉立。站在冬日暖阳下时,整个人如同时常盘旋在青云巅的一种长颈鹤鸟,仙气飘飘。
风缱雪在他面前晃晃手:“你又在发什么呆?”
谢刃回神:“我没发呆,只是觉得你好看。”
风缱雪用食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眼底也带上笑:“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现在我醒了,你却要去走亲戚,那我这一整天要做什么?”
“出去逛啊,夙夜上仙与花明上仙都是一大早就出了门,青云仙尊也去了高塔的鉴宝会,不过那里大多是赝品,也就看个热闹,你想去找谁,我先送你。”
“我哪里都不去。”风缱雪道,“就在家里晒太阳。”
“也好。”谢刃牵起他的手,“那先陪我去整理一下礼盒,主院太阳最好,你便在那里晒着,我早些弄完,早些回来。”
主院有两排,前排是谢员外夫妇在住,后排是谢刃在住。院子里早已码放好了拜年用的红漆礼盒,风缱雪挨个翻看过去:“玉玲叶、雷金石、敛金翡蝶、七品绮罗香,都是好东西,看来你与这两门亲戚关系确实不错。”
“那是,否则我也不必亲自去。”谢刃按住他的手,将漆盒夺回来,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唤你来帮忙,结果倒是全部又打开一遍,照这么整理下去,怕是要拖到正月十五去。”
“我又不会做家务。”风缱雪颇为理直气壮。
谢刃一把兜过他的腰,将人扛回厅中按在椅上:“我也没打算让你动手,就在这坐着,让我抬头就能看见你,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又凑上去亲了一口,这回就亲得没有什么欲念,更像是两只小动物在相互咬着玩。风缱雪被他弄得又痒又麻,于是笑着侧头去躲,余光瞥见墙角一个打开的木箱,便问:“那里头是什么?”
“嗯?”谢刃也瞄了一眼,“那些?是我从寒山带回来的行李,换洗衣物与书本功法,懒得整理,就全部丢了进去,等过两天再慢慢收拾。”
风缱雪对寒山没兴趣,再加上有个不讨喜的帝君,就更不愿多问,只道:“怪不得看起来很不顺眼。”
谢刃扬出一道风,将箱盖“砰”一声盖住,举手保证:“眼不见为净,下回你再来我的住处,我保证将这所有不该出现的玩意都藏好。”
箱子里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转瞬即逝,两人谁都没有在意。
风缱雪趴在桌上,看谢刃继续收拾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心想,原来大家过年时都是这么送礼的,那青霭仙府明年也能学一学,里头要装什么东西暂且不论,光是这红红绿绿堆在一起,就好看得很——可能是因为在谢员外家多住了两天吧,琼玉上仙目前的审美也比较跑偏。
他目送谢刃一路离开,也懒得再回自己的住处,于是便爬上院中一把摇椅,将清晨未尽的梦重新续了回去。木椅连接处有些干涩,偶尔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和这冬日里的殷实小院有一种和谐的相配感,也异常催眠。
宁夫人端着两盆花回来,透过院门见风缱雪正躺在摇椅上,便赶忙回头“嘘”了一声,示意后头的人都莫要吵闹。自己则是从房中取出一条毯子,抖开后轻轻盖在他身上。
风缱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宁夫人。”
“没什么事,再晒着太阳睡会吧。”宁夫人道,“厨房里正在做花糕,等到出锅后,我让他们给你端来。”
风缱雪笑:“好。”
宁夫人示意丫鬟们都退出小院,自己离开时也随手掩了门,想让他睡得更安静踏实些。
而在城南另一户小院中,谢刃正被一群叽叽喳喳小孩围着,比较生无可恋。像这种“让学业有成的大哥哥在过年回家时讲述斩妖故事”的环节,差不多已经成了春节固定项目,谢刃也早就准备好了敷衍……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一些激励人心的精彩小桥段,准备速战速决,但谁让他今年太有名了呢,于是没能速成功,院子里挤得那叫一个满满当当,像是十里八乡的幼童都来了,甚至还有几位芳龄一看就超过二十岁的兄台,也端着小椅子混在其中。
谢刃:谁来救我!
月映野与木逢春易容之后,此时正混在人群里,一道从集市的东头逛到西头,挑挑拣拣买了不少零碎小玩意,准备带回家送人。清冷仙府虽人人向往,但花花世界也有花花世界的妙处,被飘散出好几里地的酒香一熏,什么烦恼与忧愁都散了。
青云仙尊将自己扮做普通小老头,背着手站在人群往外,伸长脖子看人下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前指指点点,结果被周围的人好一番训斥,只好闭嘴。
总之这一天的杏花城,每一处都挺热闹温馨的。
不热闹、不温馨的,只有破军城外的寒山。
曜雀金殿已经修建完成,按理来说各宗门都需来参拜帝君,不过因为临近年关,路上多有耽搁,所以第一批只抵达了十余人。对于这位数千年前的斩妖尊者,人们自是万分敬畏,进入金殿之后,也是不敢高声语,如同崔望潮附体,集体眼观鼻鼻观心。
而此时此刻,这十余人正在面面相觑呢,都纳闷得很,方才的训示好像还没结束啊,斩妖的事才说到一半,怎么风一扫头一抬,帝君人却不见了?
“……许是有事?”
“那咱们还要等吗?”
“等、等着呗,帝君也没说让咱们,让咱们走。”
说话结结巴巴的这位弟子,正是大明宗谭山雨,旁边站着的自然就是谭山晓了。在来时的路上,兄弟二人还以为能在寒山撞见谢刃,或者运气更好一点,再撞见琼玉上仙,结果希望全扑了个空。
谭山雨小声道:“哥,我觉得这里有些吓人。”
谭山晓敏锐地问:“吓人,你看到煞气了?”
“当然没有!”谭山雨赶紧摇头,“这里四处都是金光,威严凛然不可犯,哪里会有煞气。”但金光也吓人,就是……怎么说呢,感觉像是进入了一处完全正确的世界,容不得一丝不端正,若问这样好吗?好,可也确实压抑得慌。
谭山晓道:“没有煞气,就别胡言乱语,看看旁人都在做什么?”
谭山雨瞄了眼四周鸦雀无声,甚至动也不动的其余宗门弟子:“……哦,好的。”
早知没有谢公子,没有琼玉上仙,我就不来了。
曜雀帝君踏风而落,叫住一名砍柴人:“此地是何处?”
对方答:“这里啊,这里是杏花城。”
阳光被一片云遮了。
风缱雪在冬日凉风中打了个喷嚏,将头缩进被子里还是冷,只好软手软脚地从摇椅上爬起来,活动着筋骨回屋。
前院仍是闹哄哄的,空气里有米糕的香气传来。风缱雪一边倒水一边思考,方才宁夫人那句“糕蒸好了就端来”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饿了在做梦,怎么现在都飘香了还不见点心来,莫不是把自己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