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生道:“谢小公子说笑了,我飞仙居怎么会有三百妖邪?”
谢刃抱起手臂:“飞仙居每月都要炼制出至少十样新的灵器,却从未像其余炼器行一样,漫山遍野地找脏东西试器。两种可能性啊,第一,飞仙居违背炼器业的行规,将未经试验的灵器直接标价出售;第二,飞仙居图方便,仗着财大气粗,暗中养了一批妖邪专门用来试器。梅先生,选一个?”
落梅生:“……”
落梅生面色精彩,难得说话迟缓一回:“那些都是杀人为祸的大恶凶煞,死不足惜……保密。”
谢刃举手:“保密,没问题。”
落梅生取出钥匙,带着他一路下到飞仙居地底深处,谢刃看着眼前浮动的一大片隔音结界,以及结界内数以千计……或者还要更多的妖群,心中万分震惊,这飞仙居也太能养了,完全不给其余炼器行活路啊,但脸上还是表现得很成熟淡定,见过世面,扛着剑霸道一指:“既然这么多,那我要六百。”
落梅生几欲吐血。
六百妖邪受符咒驱策,已经在地下缓慢地走了两三天。
天边的日头渐渐滚落,天色也黯淡下来。
谭山雨坐在一处回廊下,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他本来实在没食欲,但因为这块糕是风缱雪给的,所以哥哥无情地勒令弟弟必须吃,噎就喝水。
另一头,谢刃也在提意见:“为什么我的点心少了一块?”
“一大盒你又吃不完,下回再买更好的。”风缱雪倒茶,“谭小公子这两天无精打采,不是你教我的吗,吃些甜的心情好。”
谢刃趴在桌上:“那我也无精打采。”
“谁要管你。”风缱雪伸手拽他的耳朵,“起来,我们去看看兄长那头。”
谢刃没形没状地被他扯起来,走路也歪歪扭扭很讨嫌。风缱雪看着靠在自己身上不肯站直的人,淡定道:“若是被师父与师兄看到,你将来怕是进不了我家大门。”
“进不了就不进,我带你私奔。”谢刃单手抱起他,“实在不行,还能到杏花城当地主……那是谭山雨吗?跑得还挺快,什么表情。”
风缱雪远远一瞄:“激动的表情。”
激动是因为勤勤恳恳的谭小公子终于发现了煞气,很淡,但的确深埋于地下。他说得面色涨红,难得不结巴了,整个人都要手舞足蹈地飞起来。
风缱雪拍拍他的肩膀:“在何处?”
谭山雨高声回答:“观花亭!”
很快,风氏弟子就御剑赶往观花亭,金洲听到消息,也赶忙召集了一批自家弟子。两拨人按南北分开站立,四周安静无声,等了好一阵子,耳畔只有风吹叶落声。金洲的语调不免刻薄几分:“这位谭公子,你怕不是同那天看到煞气一样,眼花了吧?”
谭山雨指着一块地面:“就在此处!”
金洲轻嗤一声,不以为意,微微一抬手,示意自家弟子往后退,给他们腾地方。
风氏弟子齐齐纵剑,凌空重重贯入地下。
凄惨的叫声立刻传来!
金洲大惊失色:“什么东西!”
“都跟你说了,鸾羽殿藏着脏东西。”谢刃拔剑出鞘,“今天小爷心情好,免费替你捉了!”
一只干枯的爪子顺着剑痕,“扑哧”一声抓上地面。
谭山雨被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哥哥身后。
这一批妖邪约莫有五十只,虽个个大凶,但再凶也架不住风氏与金氏,还要加一个闲不住的谢小公子,不出一个时辰,就已经被解决得干干净净。
谢刃对金洲道:“你看吧,鸾羽殿确实会冒脏东西,说真的,你家到底什么情况?”
“胡言乱语!”金洲狠狠瞪他一眼,御剑直往聚光坛去了。
风缱雪看着他的背影:“下一批妖邪呢?”
“就这几天,陆陆续续。”谢刃道,“放心,够他烦的。”
也够谭山雨乐的。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如此有用,竟能指挥风氏的弟子,还指挥得百发百中无一失手。谭山晓也对弟弟刮目相看,甚至不耻下问地跑来讨教:“阿雨,你是怎么看出煞气的?”
谭山雨回答:“很简单啊,随随便便就发现了,我还奇怪呢,你们怎么都看不到?”
把哥哥打击得够呛。
就这样,妖邪冒了一拨又一拨,谭山雨“天生灵眼”的名声也传了一拨又一拨,风氏为表感谢,专门放出数百木雀,哗啦啦啦四散飞去,很快,全修真界就都知道了。
这天晚上,谢刃又与风缱雪去了趟飞仙居。
不过这回不是为了“借”凶煞,而是为了另一样东西。
落梅生道:“我虽已尽全力,但也只复原了八成外形,真是有负所托。”
“梅先生太自谦了。”风缱雪摇摇头,他看着眼前剔透晶莹的漂亮大弓,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就是它,与书中所载一模一样。”
落梅生问:“风公子打算用这把假的幽萤来吸引天下宗门?”
“是。”风缱雪收回手,“人人皆知幽萤有邪灵,所以也会相信是因为它的复生,才导致了鸾羽殿近期妖邪横行。”
而这把充满传奇的上古兵器,足够吸引所有宗门前来一探究竟。
第70章
大雪弯弓射孤城的场景在谢刃梦境中出现过太多次,他对幽萤同样充满好奇,不过对眼前这张赝品的兴趣倒是不大,美则美矣,却无灵气,空长了一副漂亮壳子,也就能糊弄糊弄从未见过长弓的修真界众人吧。
风缱雪把幽萤塞进他怀中:“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我是见过啊。”谢刃微微侧过头,“你忘啦,烛照见过,就等于我见过。”
风缱雪摇头:“你现在虽能自如操控烈焰,看起来像是完全掌控了剑魄,脑海中却没有任何与它有关的上古记忆,所以烛照于你而言,顶多算是一件称手兵器。”
“烛照对曜雀帝君而言,不也只是一件兵器?”谢刃抱着幽萤,“为何我就非得和剑魄人剑合一,把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且人剑,你反过来再念念,是不是有点难听。”
落梅生方才已经出去了,屋内只有两个人。风缱雪便继续道:“曜雀帝君当时不仅有剑魄,还有神剑,二者天生相契,无需磨合,就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可你不同,烛照剑魄没有融于你的逍遥,它选择的是你这个人,所以你就不能只将它当成兵器,而是必须尽全力,让自己变成神剑本身,明白了吗?”
谢刃乖乖:“哦。”
“今秋多事,你正好也能多练手。”风缱雪转身,“走,先回鸾羽殿。”
曜雀帝君,曜雀帝君。谢刃小跑两步追上前:“阿雪,上回你说你师兄去了凛冬城,可有消息送回?”
风缱雪皱起眉:“师兄应该还没有离开那里。”原本一直希望“金光环绕”的传闻只是谣言,那位尊者也并不会重生,可现在看来,凛冬城里就算没金光,八成也有别的事情,否则二师兄不会迟迟无讯。
见他目光忧虑,谢刃也就没有继续再问。两人一起回到鸾羽殿时,恰好赶上谭山雨又带人捉了一批凶煞。
院中站了不少人,风初止在,金洲在,连金圣客也在——他倒是想继续躲清闲,但架不住脏东西是冒出一批又一批,简直像捅了鬼窝一般。现在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春潭城,再联系先前的煞气传闻,莫说是外人,甚至就连金圣客本人,都有些摸不清最近家中频出的异状,到底与九婴有无关系了。
谭山雨道:“鸾羽殿上方煞气愈浓厚,一时片刻怕不会消停。”
金洲抬头看了看天,蓝透透碧澄澄,何来半分煞气。可对面那群刚被擒获的玩意还在嗷嗷叫着,鬼哭狼嚎的,他想辩驳亦无底气,只能望向父亲。
金圣客叹了一声:“鸾羽殿多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实在不知这月为何如此古怪,刚开始听说风大公子亲自登门要除煞,金氏上下皆万分不解,谁知还真出事了。”
这话说得表面和善,内里夹刺,家中多年风平浪静,风氏一来却乱了,这件事若当真闹大,究竟算谁的责任,两家还要好好说道一番。
风初止道:“数百凶煞一起苏醒,皆向鸾羽殿奔来,定是受到了某种召唤。金殿主尽管放心,我既然来了,哪怕掘地三尺,也会揪出根源,是九婴的首级也好,是其他邪物也好,总归会给出一个交待。”
金圣客看着满院子的风氏弟子,也没心情再多待,敷衍着说了两句话后,便以病痛的借口离开。
谭山雨小声说:“金殿主虽然态度不怎么样,但身体像是比上回硬朗不少。”
谭山晓看了眼弟弟,这才短短几日,便由先前看到大宗门就腿软的胆小鬼,变得连鸾羽殿大殿主都有胆子嘀咕议论了?怎么说呢,一定是琼玉上仙的功劳。
风缱雪道:“回光返照,强弩之末。”
谢刃冷笑:“他怕是意识到即将有祸要上身,所以不惜服用猛药,至少先将自己撑起来。谭小公子,辛苦你再去别处检查检查,我看这鸾羽殿的古怪,往后只会越来越多。”
谭山雨点头,带着弟子先将新捕的凶煞带了下去。谭山晓看着风缱雪,有心想攀谈两句,却又半天没找到话题,最后被谢刃给不耐烦地赶走了。
风缱雪道:“下回不可如此失礼。”
谢刃撇嘴:“他直勾勾盯着你看,你怎么就不嫌失礼啦?我不管,我不准旁人这么看你。”
风缱雪:“幼稚。”
谢刃冲他做鬼脸,呜里呜啦的,有点讨嫌,又有点讨喜。
风缱雪没绷住笑出声,谢刃也跟着笑,风初止被晾在旁边,不得不咳嗽两声以示“我还在”。他尚不知两人目前的亲密关系,但也本能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快点走,便速战速决地问道:“幽萤如何?”
“梅先生技艺高超,造出的长弓如冰霜剔透又似银月皎洁,精美绝伦。”风缱雪道,“我会再凝一道雪灵贯入幽萤,这样应该能骗过绝大多数人。”
雪灵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差不多等于自曝身份,风初止不由就把目光移向谢刃,结果谢小公子神情也正常得很,好像完全不惊讶。风缱雪主动解释:“阿刃知道我是谁。”
谢刃神情一肃:“不,我不知道,你们谁都不要告诉我。”
于是风初止到嘴边的话又被卡了回去。
风缱雪笑着推了身边人一把:“不闹了,这把假的长弓由你去放,没问题吧?”
“放心,只管交给我。”谢刃拉过他,“走吧,先送你回去歇着。”
两人旁若无风初止的,一起手指勾手指回去了。
于是继木逢春、柳辞醉、落梅生之外,修真界终于又出现了第四个被这场爱情击中的人。
哪怕泰山崩于顶仍能面不改色的修真界第一世家公子,此时也没能绷住表情,这……青云仙尊知道吗?
青云仙尊目前还不知道,但知道了也没辙,因为谁能管得住热恋中的两颗心呢,连对视的眼神都浸满了蜜,一个不想走路,另一个就背起他,晃晃悠悠,踩得满地落花成泥,衣襟袖口一起染上香。
在风声鹤唳的鸾羽殿中,谢刃与风缱雪应该算最闲适自在的两个人,而要问谁最紧张焦躁,自然在聚光坛。是夜,魏空念习惯性摩挲着自己的左胸——因为多年来一直以蛊术入幻境,他的心脏早已经被反噬出大片空洞,失去了痛觉,却没有失去对生的渴望。
金圣客问:“魏先生,你可有什么办法?”
魏空念答:“没有。”
话题被扼断,洞穴内又是一片死寂。
两人心里基本都认为,凶煞齐奔鸾羽殿而来,定是因为受到了九婴煞气的影响。但两人却又谁都不敢说,因为聚光坛外的金光阵是出自九婴,目的就是遮掩煞气,结果呢,先是被一个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小少年窥破,后又招惹出这许多麻烦,所谓的“遮掩煞气”,像是完全没起到作用。
漆黑的雾气依旧浮在空中,许久之后,九婴缓缓道:“这天下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引得数千妖邪一起出动?”
“这……会不会是尊上的其余头颅?”魏空念试探。
九婴半闭着眼睛:“感应不到,不是。”
不是,那修真界还能找出何人何物有这滔天煞气?魏空念是不信的,便猜测:“会不会是风氏故意为之?”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三声暗哑金铃,而后便听小厮慌慌张张道:“殿主,风氏的人像是在鸾舞殿挖出了一把弓。”
金圣客不解:“弓,什么弓?”
“不知道,是一把白色的弓,剔透泛蓝,很大。刚挖出来时,整个大殿内寒风骤起,满院子的树梢结了冰,连屋檐上都挂满了薄雪。少主听说之后亲自去看,却被风氏的人挡在门外,这阵怕还没进去。”
白色长弓,寒霜挂雪。
聚光坛内的三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了数千年前的长弓幽萤!
曜雀帝君焚毁幽萤的时间,要早于遇到九婴。不过因为幽萤与烛照同体共生,所以九婴依旧对邪弓有所耳闻,魏空念极擅察言观色,立刻道:“幽萤重现世间,或许正是为尊上而来。”
“好,好。”九婴命令,“去将它取来。”
金圣客亲自前往鸾舞殿。
院里几乎站满了人,金洲也在。不过他虽然进来了,却连白色长弓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有满院子冷飕飕的冰和雪,冻得一众弟子直打哆嗦。
“金殿主。”风初止道,“真是抱歉,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又惊扰了金殿主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