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真的有人要买?
风缱雪站在几步外,他手里还攥着一串糖果子,眉头微皱:“为何看我,这东西不卖?”
大家发出泄气的声音,还当有富贵高人,原来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后生。
“来来来,来这边。”谢刃挤出人群,将他拉到角落里,“跑去哪了?”
“给。”风缱雪将糖果子递给他,“我看到许多小孩都在吃。”
“我又不是小孩。”谢刃话里嫌弃,但嘴还是很诚实地咬了一口,又教他,“那座城肯定不卖的,听说飞仙居花了大工夫,光炼器师和造甲师就请了十几轮,差不多花了五年时间吧,比打造这艘仙船还要耗工。”
风缱雪坚持:“若你喜欢,我可以试试。”
谢刃被糖渣呛了一下,哭笑不得:“怎么这么大方啊,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你都要买给我不成?好了好了,走,我带你去另一头看看。”
“真的不要?”
“不要不要。”
谢刃拽着他跑到船尾:“喝茶吗,我请客。”
风缱雪点头:“好,那我去围栏旁坐着等你。”
茶也分十几种,谢刃买了一壶飘雪春芽,还在等小二冲泡,身边却有人粗声问:“你怀孕的媳妇呢?”
谢刃面色一僵,有没有这么巧。
壮汉怒道:“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在诓我。”
“诓你怎么了,在船上闹事,可是要被赶下去的。”谢刃拎起茶壶,“不信的话,你吼我一嗓子试试?”
“等着!”壮汉指着他的鼻子,“咱们下船再比过!”
“别,我这人不赊账。”谢刃眉梢一挑,“所以你要么现在打,下船我可就不认了。”
壮汉被激得越发恼怒,他性格莽撞,脑子一热便忘了仙船规矩,想要教训这顽劣无礼的后生,谁知手中剑还未出鞘,便有一道花影掠风而至,将剑柄“当啷”一声又敲了回去,紧随其后的是一句质问:“你想干什么?”
壮汉手腕被震得发麻,而挡在谢刃前面的风缱雪表情比声音还要冷,他刚刚坐得远,其实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知道并不影响帮忙打架,还很理直气壮,壮得连谢刃都看不下去了——况且这事本来也是自己没理嘛,真闹起来没法收拾,于是连拉带扯,将风缱雪强行拖走了。
同时不忘回头喊:“喂,兄台,那壶飘雪春芽送给你。”
壮汉:“……”
风缱雪问:“是你以前的仇家吗?”
谢刃干笑:“不算,不算,现在茶没啦,我们去喝梅子汤。”
过了一阵,璃焕与墨驰也寻了过来。谢刃想起先前买的五味豆,便取出来玩,这是修真界常见的小零嘴,酸甜苦辣咸,吃到什么全凭运气。墨驰那粒酸苦,璃焕那粒咸辣,只有谢刃,吃一个是甜,吃三个还是甜。
风缱雪继续把他手中的第四粒也变成甜。
谢刃却泄气:“也太没意思了,怎么总是一个味道。”
风缱雪手下一顿,疑惑地问:“你不嗜甜?”
谢刃嘴一撇:“五味豆只图好玩,少见的味道才稀罕,越古怪越好,谁要只吃甜了。”
风缱雪点头:“有道理,那你再吃一粒。”
谢刃高高抛起一粒,张嘴接住。
璃焕问:“如何,还甜——”
最后一个“吗”字还没问出来,谢刃就捂着嘴,脸色铁青地一路冲去角落吐了。
墨驰震惊地问:“他吃到什么了?”
风缱雪答:“不知道。”
概括一下,就是二师兄在后山偷偷养的那只鬃毛巨兽躺过的烂草席子的味道吧,他曾在八岁时不幸闻过一回,吐了两天,至今难忘。
过了一会,谢刃面色惨白地回来,声音都在颤:“我再也不吃这玩意了。”
“少装,再难吃能有我那粒难吃。”璃焕不信,推他一把,“头发都乱了,快重新束好,等会还要去冬雪小筑赴宴呢,别仪容不整,给长策学府丢人。”
谢刃坐直:“什么冬雪小筑,晚上不是在东陌厅吃饭?”
“东陌厅的宴席是普通客人参加,冬雪小筑是私宴,我刚刚才收到两张邀请函。听送信的人说,飞仙居的主人除了亲朋好友外,还额外邀了十余名诗文精彩的大才子,风兄肯定也在其中,你们难道没有接到通知?”
谢刃听得眼前发黑,半天说不出话。
本以为混上仙船就能万事大吉,怎么居然还有第二茬。
私宴邀请函,这真的是我能买到的东西吗?
他心如死灰地趴在桌上,表情也绝望得很,任由谁叫,都不肯再起来了。
第16章
仙船上好玩的地方很多,璃焕与墨驰没多久就去了别处,只留谢刃蔫蔫趴在桌上,戳一下动一下。冬雪小筑私宴的票,莫说根本买不到,即使能买到,这回也真的没有钱了。
风缱雪以为他还沉浸在鬃毛巨兽破草席的味道里,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粒糖:“给。”
糖纸晶莹稀奇,谢刃却提不起兴趣,闷声问:“你不是不吃甜吗?”
风缱雪笑笑:“嗯,替你准备的。”
他始终牢记二师兄在下山前的叮嘱,想要拉近距离,就要无微不至。所以昨日见街边糖果种类繁多,便各样买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谢刃抿了抿糖,舌尖化开清甜灵果味,再看看对面关心的眼神……唉,算了,就当是吃人嘴短吧,我再努力这最后一次,往后可就不再帮你圆了啊!主意打定,他两下将糖粒“咯吱”咬碎,单手按住风缱雪的肩膀:“风兄,你在这儿喝会酸梅汤,我去找找璃焕他们。”
风缱雪点头:“好。”
璃焕正在看一群小女娃表演幻术,刚到精彩处,人却被谢刃一把扯到角落,脚下差点没滑倒:“你干嘛?”
“帮我个忙!”
“帮你什么忙?”璃焕往他身后看,“风兄呢?”
“先别管他。”谢刃压低声音,“冬雪小筑的私宴票,你能再帮我要两张吗?”
璃焕迟疑:“我倒是能试试,怎么,风兄的诗不行?”
谢刃帮人帮到底,双手接住锅,不,诗很行,和诗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把票给烧了。
璃焕闻言嫌弃极了:“你这也太不靠谱。怪不得风兄方才听到私宴时一脸茫然,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人家?”
“闭嘴吧你,废话多。”谢刃拎着他往主厅走,“快,现在就去要,别说我烧票的事啊,就说你要多带两个朋友!”
璃焕反手一拳打向他,两人就这么一路闹到主厅。守门管家听说临江城璃氏的小公子还想要私宴票,答应得十分爽快,没多久就派人送来镂花信封。璃焕拍到谢刃怀中:“收好,这次若是再烧,我可就不管了。”
“放心吧,烧什么也不能烧它。”
谢刃将票仔细收进乾坤袋,总算能松一口气,他擦一把额上细汗,觉得什么猎鸣蛇啊杀怨傀啊,加起来也不比这趟仙船之行来的惊险刺激。
不仅费钱,还提心吊胆。
晚宴设在酉时末。
冬雪小筑位于仙船偏南的位置,虽不比东陌厅气派宽敞灯火通明,但飞檐绕雪廊柱积霜,看起来清幽别致极了。座位分列左右两侧,左侧为亲朋好友,右侧是各路才子,风缱雪一进门就自觉往右走,结果被谢刃勾住衣领,强行带到了左边。
风缱雪不解:“我们不是靠诗进来的吗?”
谢刃把人按到位置上坐好:“这又不是什么严肃场合,没那么一板一眼的,我说想同璃焕他们坐在一起,人家就换了。我要吃这个果子,你猜甜不甜?”
风缱雪把盘子端到他面前,也没再多问左右的事。
待客人们陆续入座后,飞仙居的主人也准时前来。他名叫落梅生,穿一身星辉袍,衣摆绣繁花影,凤目薄唇,笑起来眼底飞三月春光:“承蒙诸位赏脸,今晚船上可热闹了。”
谢刃微微侧身,小声说:“我还当他和璃伯伯差不多年纪。”
璃焕道:“我先前也没见过真人,只听我爹他们谈天时经常提起飞仙居的梅先生,说他是当今最好的炼器师。”
谢刃继续嘀咕:“最好的炼器师,难道不该将他自己关在黑房子里,胡子拉碴……嘶,干嘛踩我。”
风缱雪没表情:“你声音再大一点,就该传去东陌厅了。”
“哪那么夸张。”谢刃坐直,“好好好,我闭嘴。”
随着一声清脆击玉声,侍女依次送来琉璃盘,菜量都不多,摆得精致如画,能看出飞仙居对这场宴席还是很下工夫的。不远处有琴娘奏乐,她面容生得美丽,手也美丽,柔柔一抚便是小雪漫天,从屋顶轻轻飘落宾客杯里,引来一片喝彩。
谢刃使了个小术法,将周围一片细雪都拢入手中,捏了个小雪人放在桌上,捧到风缱雪面前:“给。”
不远处坐着一名十几岁的小姐,她进屋就发现了这群风流好看的俊俏少年,一直含羞往过偷瞄。这会儿看到谢刃的举动,更是掩嘴笑出声,自己也不好好吃饭了,学他用术法揽雪,却又苦于技艺不精,风刮得桌上杯盘乱晃,惹来身旁长辈训斥。
风缱雪摇头:“教坏旁人。”
谢刃笑:“我可没有让她看。”
宴席进行得和乐融融,落梅生身侧一直有人,顾不上四处敬酒,其余人也乐得逍遥,吃吃喝喝轻松惬意。酒过三巡,船外传来一阵美妙仙乐,顷刻间万千灯烛燃起,照得整片夜空亮如白昼。落梅生笑道:“修真界最有名望的才子,这回可都聚齐了,我有个提议,不如大家轮番写诗,乘仙船踏紫云,将今夜盛景尽数收归笔下,想来定可流传百世。”
谢刃感觉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现场作诗这种事,像是神仙难帮。
但幸好两人是坐在亲友这一侧的,并没有融入那群大才子,所以若肯闷声吃饭,想混过去应当不难。
琴娘演奏完后,抱起古琴款款施礼,转身翩然离去。
她走了,厅内也就静了。
风缱雪正好在此时问谢刃:“我也要写诗吗?”
他声音如玉清寒,本就极好听,再加上还是主动请缨,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落梅生拊掌笑道:“好啊,这位小公子,请!”
谢刃膝盖发软,一把按住风缱雪的肩膀,手臂爆出青筋。
他现在很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不是,我只不过喝了一杯酒,你怎么就要写诗了?
风缱雪看着他:“你怎么了?”
谢刃颤声开口:“风兄,我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晕,你送我回房吧。”
璃焕道:“风兄要写诗,大家都在等着呢,还是让他留在这里吧,我送你回去。”
谢刃坚定地攥住风缱雪:“不行,不要你,我就要风兄。”
风缱雪安抚地拍拍他:“那我先写完诗,马上送你回去。”
谢刃万没料到还能有这种思路,简直目瞪口呆,偏偏落梅生又开始说话:“没想到小公子看着年纪轻轻,竟能出口成章,好,好,来,大家且仔细听着,可别漏了半字一句。”
四周鸦雀无声。
人人满怀期待。
唯有谢刃目色悲凉,风兄,我真的努力过了。
风缱雪清清嗓子:“好大——”
谢刃:我死了。
席间有人惊呼:“好大一条缝!”
谢刃:“啊?”
落梅生脸色大变,从座上飞至冬雪小筑外,只见船板不知何时竟已裂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最严重处甚至能看到船体内的齿轮机关。这时东陌厅那头也传来一阵骚乱,估计是出现了同样的裂纹。虽说船上人人皆能御剑飞行,不至于跌落云巅,但仙船若四分五裂,飞仙居的多年声望可就彻底毁了。
“来人!”落梅生大喝,“随我前去主轴处。”
几十名造甲师匆匆跟着他离开,管家则是前往冬雪小筑与东陌厅安抚客人,说只是小故障,请大家稍安勿躁,马上就能修好。
谢刃盯着那道越来越大的缝隙:“似乎有怨气溢出。”
风缱雪也发现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木板断裂,更像是舱底藏了东西,正在试图撕裂这艘船。
其余修士一样注意到了空气中细小的怨气,纷纷御剑腾空,但还没等他们看清底下的状况,巨大的黑雾已自船底轰然炸开,如同数千吨炸药一起被引燃,开出遮天蔽日的漆黑莲花,眨眼就包裹住了整艘船!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尖锐恐怖的笑声在黑雾里漾开,刺得耳膜生痛。席间那名十几岁的少女被人潮冲到角落,剑也没握稳,两道怨气如利爪攀上她的肩膀,眼看就要性命不保,幸有一道红莲烈焰及时焚断鬼爪,灼灼照出一方光明。
“自己躲好!”谢刃用力将她推下船。
少女惊魂未定:“你也小心!”
雾气遮挡住视线,谢刃找不到其余三人,只有尽可能地将手边修士往船下扔,想让他们尽快逃离这怨狱。
“阿刃!”璃焕怀中抱着一个捡来的小婴儿,“这怨气在变浓!”
而且力气也越来越大,刚开始像烟,后来像水,现在则像胶,牢牢裹住船上的修士,即便有人能侥幸离开大船,也会被缠住脚踝再拽回来。
狂风如吼,不久前还灯火明亮、歌舞升平的仙船,此时已变成漆黑的魔窟,在云端摇摇欲坠,处处惨叫。
一名诗人脚下踉跄,跑得狼狈极了,怀中不忘抱紧带上船的祖传古书。谢刃将他拖离黑雾,刚打算扔下去,诗人却道:“还有王兄,王兄李兄慕容兄他们,都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