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崔掌柜自顾自落座,把肩上的包袱往旁边一放,自行倒了一杯温茶,一口饮尽,“小崽子又到处跑,小心让人逮了。”
曲中萧嘿嘿笑了两声,对店小二道,“都是熟人,你且去给我们添多两个菜来。”
店小二应声而去。这边落座的崔掌柜则拿眼看了眼燕无怀和严爵二人,先是对着严爵问,“昆仑弟子?”
严爵没应声,他也不恼,转头过去听曲中萧介绍道,“这位是蓬莱的燕无怀小兄弟。”
此话一出,崔掌柜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轻声开口,“蓬莱的,无字辈?重明老道的徒儿?”
燕无怀惊讶地挑起眉,“崔掌柜认识我师父?”
崔掌柜低低地“嗯”了一声。
燕无怀早就知道自家师父交游广阔,没想到跟这个崔掌柜都认识,那这个崔掌柜是什么来路呢?他在心里琢磨着。
曲中萧则是开口问道,“崔掌柜的,你到这临充来干嘛?”
崔掌柜拿眼扫了旁边两人一下,淡淡说,“临充的徐老爷说家里不太平,让我来给瞧瞧看。”
曲中萧一听这话便明了,这崔掌柜虽然是个掌柜的,但实际上还懂些收妖除魔的本事,不过不像一些道士,见了妖就要收,他倒是很讲情谊,只收祸害,因此曲中萧才能与他相识往来。
☆、徐老爷愁苦遇怪事 崔掌柜收妖还恩情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是最为末端的,然而在徐家这里却不同。
临充徐家是有渊源的家族,世代经商,还曾一度是皇商,只不过如今没落了,渐渐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家在这地方上依旧是首屈一指的富户。
徐家老爷也是个有名的大善人,平素里修桥铺路,饥荒年开粥棚救济难民,且不说远的,就这临充,谁家没受过徐老爷的恩惠呢,妥妥的大善人。
然而好人并非有好报,徐家到徐老爷这一辈,人丁凋零。徐夫人早年逝世,徐老爷跟夫人情深义重,不再续弦纳妾,膝下只有徐夫人留下的一个女儿,名叫徐娇儿。
这位徐娇儿徐小姐生来胎里带了不足,身体孱弱,从小离不得药,眼看着是个活不了长的命相。但徐老爷遍请名医,用尽良药,就这么吊着,徐小姐倒也颤巍巍地活了如今十七岁。
曾有算命的说,徐小姐的命数,活不到十八。这句话让徐家上下一直吊着心,眼看着十八就要来了,就等着这事应验了。然而出人意料的,徐小姐在半年前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从一个药罐子突然变成一个大好人,活蹦乱跳的,让徐老爷高兴不已,以为是上天有灵,是自己多年来的行善积下了德。
然而还未高兴完,紧接着徐家便开始家宅不宁。先是家中下人接连无端病倒,原以为只是普通小病,看过大夫吃了药也好起来了,但过不了多久就又是病了,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渐渐地,徐家上下个个有病在身,这可让人心惊了。
不久之后,开始有谣言传出,说是徐家小姐的病转移到了下人身上,她才好起来的。这话来得没缘由,但架不住人心要信,有些人心里怕了,便辞了徐家的事务。人一走,这病就真的彻底好起来,这下子,更是坐实谣言。
如今徐家只剩了些家生仆走不得,战战兢兢地在徐家呆着。徐老爷见此不妙,便琢磨着请道士大师们来攘治一番,如此折腾过后,徐家的境况并无改善,徐家下人还是该病的病,直到上个月,有个侍弄花草的小丫头病死了。这下子,徐家更是人心惶惶。
徐老爷自己也吓出冷汗,于是写了急信,请崔掌柜过来。
徐老爷与崔掌柜其实并不相识,但徐家祖上曾对崔掌柜有过恩情,所以恩人有求,岂能不应。
燕无怀听了这徐家的事,颇为好奇,便央求着也想跟去看看。
崔掌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燕无怀说是重明道人的徒弟,但身上瞧不见半点法力,实实在在是凡人一个。倒是旁边这个昆仑的,看起来道行不浅,而且长得也有点面熟。不过他已经多年不与道中之人来往,这样年轻的小道,他该是不认识的。
曲中萧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便跟着道,“崔掌柜,带我们去开开眼吧,我们保证不添乱。”
崔掌柜放下筷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再一瞧其余三人,曲中萧只喝酒不吃菜,他才活了十八年,但早就尝遍美味,临仙楼的这点花样还迷惑不了他;严爵则是恪守昆仑门规,吃素;只有他和燕无怀两人将那八宝鸭分而食之,吃得满嘴流油。这一对比,显得蓬莱是多么教导无方哪,一瞬间,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曲中萧趁他分神,果断地招来小二结了账,手脚伶俐地拿上崔掌柜的包袱背上,笑嘻嘻地说,“崔掌柜的,包袱我给你拿着,咱们走吧。”
崔掌柜两手空空的,就给他推着出了临仙楼,无可奈何下,四人一行便往那徐家去了。
徐家大宅在临充西边,高门大户的一处宅子,门前一对大狮子,上方牌匾黑沉沉地写着“徐府”二字,大白天的,朱门紧闭,莫名有种死气之象。
曲中萧闭起眼,鼻子微微一动,吸了吸气息,睁开眼对几人说,“有妖气。”
燕无怀扭过头,疑问道,“小曲,你也懂这些?”
曲中萧一愣,随即笑了两声,敷衍着说,“学过一点,半懂不懂,跟你差不多。”
燕无怀将信将疑地回过头,心道:自己可没本事闻到什么妖气。
严爵看了二人一眼,曲中萧是妖,自然能认出同类气息,而他和崔掌柜则是看到了徐府后院上笼罩的一层薄薄妖气,看样子只是个小妖。
曲中萧迈步向前,敲了敲徐府大门,两声沉闷的响声后,大门缓缓开了,一位面色蜡黄的老仆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浑浊眼睛看了看四人,低哑着声问,“您四位找谁啊?”
崔掌柜上前,“我姓崔,是你们徐老爷邀请来的。”
那老仆如梦初醒似的,用力地睁了睁眼,神色大喜地对着崔掌柜拱手,“哎呀,您就是我们老爷请的高人哪,快请进,快请进,我们老爷早有交代,说您不日就来,可总算盼来了。”
老仆絮絮叨叨引着他们进屋,“您可不知道啊,昨夜又死了一个,哎呀,真是不知道撞了什么邪。”
崔掌柜问,“怎么死的?”
那老仆压低了声音,“病死的,跟之前那个小丫头一样,病了好些日子,一直咳一直咳,跟小姐以前一样。哎呀,造孽啊!”
几人沿着游廊庭院,左拐右绕,总算到了正厅,见到了徐老爷。
徐老爷今年刚满四十,生得瘦高个子,相貌端正,一看便是个正派之人,此时脸上却是愁容满面,他一见崔掌柜,便几步向前,“崔兄弟,你可来了!”
对于这位崔兄弟,他其实并不熟悉,只是辗转听说过他的本事,心中并不能确认。但现在徐府的情况连先前请来的道长大师都没能解决,他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崔掌柜对徐老爷一样也是不熟悉,但徐家曾经对他有过一饭之恩,恩情比天重,他的事自然不能推脱。此时他也不扭捏婉转,直言道,“徐老爷子,你这家里是闹了妖精。”
徐老爷一听愣住,紧接着问,“这就看出来了?是什么妖精,在何处?”
崔掌柜道,“这要等抓住才知。”
徐老爷连连点头,“那要如何抓?要准备何物?可要等到晚上?”
崔掌柜笑了笑,“不必,这是妖,不是鬼,白天也能抓,你且带我们在府里转转。”
徐老爷赶忙答应,亲自领着四人在徐府转了起来。
徐府这座宅子阔大,前院后院,跨院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样样都有。几人边走边看,燕无怀小声地严爵道,“严道兄,你看徐家这宅子,是不是比昆仑强多了?”
严爵没应声,就听他又说,“反正比我们蓬莱是好上几千倍了,还是做人好,修什么道啊!”
严爵听到此处,忍不住皱眉,“你别胡说,修道自然是好的,况且……”,话没说完,他心想:况且你也没修道呢?
他这几日与燕无怀相处得知,他纯粹是让重明道人抱回去养大而已,并没有传授他修为,难怪他总是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只是这是为什么呢?重明道人收他为徒,看燕无怀这做派也是颇得重明道人喜爱,为什么一点修为都不教授给他呢?严爵想不明白。
“况且什么?”燕无怀问。
“没什么。”严爵回道。
燕无怀正想追问,就听崔掌柜在前头说,“大概是在这里了。”
徐老爷一听心惊,这可是徐家小姐的院子,心中不免惴惴,先前那些谣言在心头浮起。他一脸仓惶地问崔掌柜,“崔兄弟,别是弄错了吧,这里只住了小女一人啊。”
崔掌柜叹了口气,“错不了。”
说着就要推门而入,徐老爷停住脚步,拦在前方,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崔掌柜,“崔兄弟,小女不会有事吧。”
崔掌柜看他神色紧张,便知是那些谣言也入了他的耳。于是道,“徐老爷子,这妖已经祸害了人命,今日你愿不愿意,我都是要将他收了,至于你家小姐的情况,这得收了妖才知。”
徐老爷想起家里枉死的两个小仆,还有那些接连病倒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咬了咬牙,亲自上前推开了门,“崔兄弟,请进吧。”
徐家小姐的院子种着许多花草,据说是个很爱惜花草的人,平日里身体不好不能出门,也没人说话,就总爱对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一行人进了院子,这时节正是花草开得正盛,还有几株柳树在旁。一个做着洒扫功夫的小丫鬟瞧见了,连忙上前,“老爷。”
徐老爷摆摆手,“小姐呢?”
“小姐在房里。”小丫鬟道。
徐老爷想了想,“你去通报一声,让小姐出来见见客人。”
崔掌柜打断他,“不,我们直接过去。”
徐老爷皱了皱眉,“这不好吧。”徐家小姐的闺房岂能让人闯进去,还是这么几个男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崔掌柜抬起一只手,再次说,“徐老爷子,收妖要紧,这些礼节我就顾不上了。”
话音一落,他先是几步奔走,像是窜出去一般,沿着那妖气方向,直奔了徐家小姐闺阁。其余几人见了,纷纷跟上,徐老爷子见状,也只好提起步子追了过去。
几人脚步无声地靠近徐小姐的闺房,靠在门边,静谧之间只听到房内一把女子声音,声音忧愁,“小柳儿,我们这是做坏事了吧,昨夜里那小丫鬟也死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想这样啊,我不想她们死呀。”
紧接着一个稚嫩的男孩子声音也响起,一样的愁苦,“唉,我也不想啊,我看她身体不错,天天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要再这样做了好不好?”徐小姐问道。
“可是不这样,你会死的。”
几人在外面听着这么几句话,还不能确定前因后果,但这徐家死人的事情,屋内这二位肯定脱不了关系。崔掌柜没有再听下去,直接运气一掌推开了门。
屋内徐家小姐一身素色的绸缎衣裳坐在一张圆木桌子旁,面容清丽,虽然比常人显得清瘦了些,但看气色却是无碍,不是个久病缠身的模样。而与她对坐的是一个身形单薄,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这少年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细眉细眼,长手长脚。
徐老爷万万没想到自家女儿的房内会藏着一个少年,先是大惊,指着那少年喝问,“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我娇儿房内?”
☆、柳树精好心做坏事 崔掌柜收妖遵道法
屋内二人被吓了一跳,双双站了起来,徐小姐两手捏着一方素色帕子,睁大了眼看着他们几人。而那少年更是被吓得厉害,直接往徐小姐身后躲了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慌地盯着来人。这场面看起来仿佛他们这一群闯入者才是恶徒坏人,燕无怀心中这么一想。
然而其他几人脸上并无异色,尤其是崔掌柜,径直大步地走到这一对少年少女跟前,对着那少年一扬下巴,“小妖,出来。”
那少年踌躇不定,徐小姐却是先张开两只手臂,长长地拦住,倔强道,“你们想干什么?小柳儿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说着又看了看徐老爷,语气娇蛮地哀求,“爹!”
徐老爷被眼前这一切惊着了,脑子正是混乱,被女儿这一声喊叫才回了神,连连拍手,气道, “娇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又放心不下,几步向前,想要将女儿拉回身边。
然而徐小姐听他这一问,就知道他也是视小柳儿为坏人,因此反而护着人往后一退,“走开,你们要抓小柳儿,把我也抓走好了。”
这徐家小姐自幼被徐老爷捧在手上,放在心里,在这徐府内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位,故而性子是相当娇蛮倔强,轻易谁也哄不住她。
“哎呀,娇儿,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人哪!他也会害了你的。”徐老爷又急又气。
徐小姐瘪了嘴,一脸委屈和不忿,“爹,小柳儿是为了救我,他不是故意的,我们没想害人。”
徐老爷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气得只会说“哎呀”二字。
崔掌柜见状便再上前,直言道,“你们无心害人,却真害死了人。既然做了逆天背道之事,自然也得受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