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爵扫了他一眼,没说话,陶山翁入灵山派不过五十多年,哪怕如今身居掌门一位,在严爵眼中算起来,只能算个后辈。
陶山翁见他如此,也懒得自讨没趣,昆仑都是这类眼高于顶的货色,跟他们灵山派不是一路人,于是他便甩了袖子,转身同那许文昌闲扯去了。
而重明道人那边厢听完了燕无怀一知半解的九尾狐与文曲星的恩怨情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文曲星确实已经灭身,可他昨夜夜观星象,文曲星的星位明明还在。
正是百思不解之时,忽然他左耳一动,有人传音于他。
重明道人凝神一听,正是天庭的武曲星君相召。等传音完毕,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对燕无怀道,“无怀,此事为师另行再查。你……”
重明道人本想说你立刻回蓬莱去,可转念想到闻机菩萨的话,便改了口,“大道法会将至,你早些回蓬莱,别在外逗留太久。”
燕无怀本以为会让师父强行抓回去,没想到这回如此好说话,连连嬉笑拱手,“谢谢师父,我一定在大道法会前赶回去。”
师徒二人叙完了话,便走回了院子中,陶山翁已然窝倒在院中的大树旁打盹,而许文昌则是继续洒扫院落,剩下了严爵,正站在院中望天。
重明道人见了他,便又想起了旧事,几步上前,凑近了端看,“当真是你!”
严爵扫了重明道人一眼,没有说话,他们当年只匆匆见过数面,没成想他还能记得自己。
其实重明道人也并非记得那么清楚,他当时与严爵只有几面之缘,只知道他是昆仑段掌门的高徒,年纪轻轻,道行却不错。若不是后来的事以及恒玉灵君舍身救他,他估计也记不得。
当年恒玉灵君救回他的神魂之后,这人便销声匿迹,他还以为严爵转入轮回了,没成想还会在此碰上,但此刻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凡人,看来是修行有成。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重明道人来不及细细琢磨,不过人还在就是好的,恒玉灵君若是有知,也算宽慰。
思及至此,重明道人便问,“你如今在何处修行?”
严爵还是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冷漠不屑。
重明道人在这眼神中回了神,知道他心中必是恨极了。于是叹了口气,“当年是我们对你不住。”话到这里,重明道人也说不下去,便停了问询,只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也不枉当年恒玉灵君救你的决心。”
宋允救他?严爵不解,“什么意思?”
这时陶山翁已醒来,走了过来,重明道人便没再说,只对陶山翁道,“山翁,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陶山翁明显是很熟悉他这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作风,摆摆手,“走吧走吧,正好我上街去要几个钱耍耍。”
如此一来,这两位快要成精的老道一个招呼也不打地各自走了。
留下了满心疑问的严爵和暗自欢喜的燕无怀,以及一头雾水的许文昌。
“小曲呢?”燕无怀问许文昌。
许文昌轻叹一声,“他回老家去了。”
“老家?”燕无怀转了转眼珠,猜测着曲中萧是回了狐族,这话不好同许文昌这个凡人多说。于是便闲聊几句之后,两人也离了曲家。
严爵走在燕无怀身后,脑子里还琢磨着重明道人方才的话,宋允救了自己?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明明在他上蓬莱之前就已经决裂,何故重明道人会那么说?
燕无怀回身看他,“严道兄,你想什么呢?赶紧走吧。”
严爵看向他,无怀应该是宋允的转世,昨日那女菩萨说他果然和恒玉灵君一个模样。想起宋允,他心中不免也是要感慨。
他本是孤儿,三岁时让昆仑掌门捡回去,昆仑派门人素来严谨冷清,人人都只知修习,不问其他,他也习惯这种各自为政的相处方式。直至遇上宋允,宋允是天上仙家,他那时候痴迷修行,对仙家自然也是好奇不已,何况宋允又是个如此好说话的人,两人越是相处,关系便越来越近,越来越好,导致最后宋允竟对他起了心思。
仙家思凡,实乃大忌。严爵一心向道,对这种儿女情长自然避之不及,因而在明白宋允心意之后,竟是一通狠话,与之决裂了。当真可笑,这百年来,他最为后悔的事除了误信了段中天,便是对宋允的那番恶言恶语。
重归人间之后,他本打算去昆仑报仇之后,再想法子去寻他,可还没等他上昆仑,便先遇上了燕无怀。
严爵怀着对宋允的愧疚之心,跟了燕无怀一路,也略略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清心寡欲。当年宋允对他有情,而他对宋允又岂是完全无意呢?只不过宋允坦然说了出来,戳中心事的他恼羞成怒,才说了那样一番狠话。
如今历经劫难,他早不是当年那个无知之徒,可宋允却成了无怀,当真是阴差阳错。
好在,人还在就好。
燕无怀不知严爵心中的百转千回,在京城又呆了十来日,终于将各个好玩的去处都走了一遍,除了如如烟姑娘不能得偿一见之外,其他都圆满了。
燕无怀算算日子,从这时候启程往回走,等回到蓬莱的日子刚好能赶上大道法会。大道法会是三十年一次的盛会,就算重明道人不说,他也是赶回去凑热闹的。
于是他对严爵道,“我们来时走的是梅江,回去正好换个路子,从陆地回,这样也能再逛些个好地方。”
说到这里,他问严爵,“严道兄,你也想去大道法会的吧?”
严爵正坐在桌前喝茶,闻言抬头,他离开人世时还不到二十,也不曾见识过所谓的大道法会,但他没有燕无怀那么好奇,毕竟那些术法阵符,严爵大抵都是知道的,对他而言没什么吸引力。
可看着燕无怀一脸希冀,他违心道,“嗯,我也没去过。”
燕无怀随即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也想去,听蓬莱的弟子们说可好玩了,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我带路,你作法,保证我们能赢。”
严爵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燕无怀兴高采烈,扭头问那正在擦桌椅的柳树精道,“小柳儿,今天有饭吃没?”
在崔无道的逼迫下,从智灵猫嘴下逃过一劫的柳树精已经成了这京师客栈的跑腿小二,可他一个刚成形的小妖,哪里会人间这些洗衣做饭的功夫,正一点点地学着。擦桌擦椅倒是学得麻溜,可做饭却是不行,他是柳树,怕火怕得厉害,根本不敢靠近那灶台。
可崔无道板着一张脸逼他,“瘦高个还是个竹子呢,他怎么就敢!少废话,赶紧给我做。”
于是乎,柳树精成了地主家的长工,终日受他那二师兄压迫,正学着做人呢。
燕无怀见此情状,自己也跟着使唤人家。
岂料崔无道却是不让,“要吃自己去做,小柳,擦完桌椅,将楼上的房间也收拾下,都快长蜘蛛网了。”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他这客栈妖里妖气,哪只蜘蛛不知死活敢来织网!
燕无怀也不敢同他这二师兄硬茬,因为那脾气实在是臭,多说两句就骂人,再说两句就赶人,燕无怀住在人家客栈下,不得不低头,少说两句。
此时转了话问,“二师兄,大道法会你去吗?”
崔无道照旧先是一句,“谁他妈是你二师兄,别再乱叫,不然毒哑你!”
“哦,那崔掌柜,大道法会你去吗?”燕无怀顺着改了口。
“不去。”崔无道躺在那把太师椅上,账本盖着半张脸,闷声闷气道。
这些日子崔无道多番打听着严爵的身份,可人家傲气得很,竟给他一副冷脸看。崔无道哪里是能受这种气的人,当即便是你不说,我还不爱听的态度。整个人像带了□□一般,谁跟他说话,便是一顿回嘴,连带燕无怀也受了牵连,逼得他也不想在这京城呆着了。
燕无怀本还想着问他去不去大道法会,这样也好回去见师父一趟,虽然重明道人嘴上不说,但燕无怀知道他其实心里有时候挺挂念二师兄的。可二师兄这么个顶心顶肺的东西呆在身边,佛祖都能让他气死,于是为了师父长命百岁,他想想还是算了。
崔无道当真不去,隔了三日,燕无怀和严爵便从京师客栈退了房,启程前往蓬莱去凑那大道法会的热闹。
而离开前结账,那崔无道厚颜无耻地要了他半盘子金子,气得燕无怀走出城门还在骂街,严爵则是跟着身后,听到他口出不逊,便一个禁言术使了过去。
虽然少了曲中萧,可两人这般闹腾着上了路,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回蓬莱燕严同上路 过江阴张家出妖孽
骑着来时所买的两匹红鬃马,燕无怀和严爵不日便到了临充。
刚入城门,燕无怀便垂涎三尺道,“严道兄,我们再去临仙楼吃上一顿八宝鸭吧。”
严爵于吃食一事上全由着燕无怀来,无可无不可地跟在他身旁。这天的客人倒是比他们来时少了些,不必多费功夫便有了位子。
两人临窗而坐,正好看向那街上人来人往。这临充地界都是往来商客,各色不同人物,还有各种来自天南地北的稀奇玩意。
街上有个波斯商人带着一队波斯女郎行街而过,沿途不少人都驻足围观,那波斯女郎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含蓄,个个婀娜妖娆,热情大方地朝人群挥手,好不热闹。
等走近了这临仙楼,燕无怀也将身子趴到窗边,探头去看,还不忘招呼严爵,“严道兄,你快过来看,你瞧那个女郎,眼睛真大!”
严爵扫了一眼,见那女郎穿着露腰的奇装异服,当即一皱眉,将燕无怀扯回椅上,“非礼勿视。”
燕无怀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街上又是一阵叫声。他便又回身过去看,正看见街上一个老人家追着一人,口中大喊,“老爷,老爷。”
燕无怀一瞧,那不是徐家老爷吗?
严爵也瞧见了,他们之前见徐老爷时人还是个端正康健的样子,可现在披头散发,身上衣裳穿得也凌乱,脚上的鞋也只剩了一只,另一只脚光着,正像个游魂似的晃荡。
正巧那小二来上菜,燕无怀便问,“那徐老爷是怎么了?”
小二是当地人,对这徐家的变故清楚得很,便将事情原委简单地说了,“徐家小姐没了,老爷子跟着就疯了,唉,徐老爷身边也没别的亲人,现在就这老仆顾着他。”
燕无怀闻言一愣,万万没想到徐家会是如此结局,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严爵见他失落,便夹了一筷子八宝鸭给他,温声道,“你不是想吃八宝鸭吗?”
燕无怀夹起那鸭子,吃入口中,却有些食不知味。“严道兄,徐老爷这样算不算我们的罪过?”
严爵摇头,“一事因一事果,岂能事事圆满顺遂。”
燕无怀也知若不收了那小柳儿,便会导致其他人丧命,可收了小柳儿,那徐小姐死了,徐老爷又疯了,真是世事两难全。
因着徐家这事,燕无怀情绪失落了几日,老老实实地赶路练功,倒是乖了不少。
如此过了数日,两人又抵达了江阴。他们当初上京时走的是水路,顺着梅江而上,并没有在江阴落脚,此时正好游历一番补回。
民间有言,天下三城,一是天子脚下京城,二是瓷都江宁,三是美景江阴。
江阴有江名为玉带,有山名为落峰,有湖名为秦珀,秦珀湖边有青楼十二座,内里收尽天下美人,琴棋书画,诗书酒茶,正是个世间难觅的温柔乡。
而且这江阴终年雨水多,云雾绕,置身秦珀湖上,有如仙境一般缥缈,让人忘乎世间时日。
这些是人间的说法,而对修道之人而言,江阴可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江阴乃是极阴之地,最易滋生精怪邪佞,尤其这地方自古以来,便是蛇族之地,传言那万妖之主老蛇王的洞府便是这江阴落峰山。
老蛇王名叫樊离,年岁至少三千年往上,命数比不少仙家都长,道行之高无人知晓,而且见过他的人也不多。他虽身居妖王之位,但却低调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要找他的踪迹可不容易。
听说他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不知到何处去了。没他镇着,蛇族那些小妖们都开始四处作怪了。燕无怀刚出蓬莱的时候,便遇见严爵与一女蛇妖相斗,想来便是因为没了蛇王的震慑,连修道之人都敢招惹了。
蛇这一族,本性淫,且不择手段。所以作为蛇族大本营的江阴,近来可是出了不少事,因而燕无怀他们入城之时,沿路也看见不少修道之人,估计是被这江阴人请来攘治收妖的。
为了行路方便,燕无怀和严爵都换了平常人的装束打扮,一白衣,一青衣,瞧着像对结伴而行的少年公子,如此一来,倒没人认出他们也是修道之人。
二人入城,走在大街上,沿途见了好几张告示,燕无怀凑过去看,“悬赏白银百两,遍请世外高人,捉拿妖怪?”
这还是头一回见这样找道士的,这告示想来张贴多日了,都被风水日晒得有些残破,连落款都不见了。
燕无怀问旁边摆卖瓜果的小贩,“小兄弟,这是谁人张贴的?”
那小贩蹲坐在地,嘴里咬着半个苹果,边嚼边说,“城东张家。”
燕无怀二人初来乍到不知,这城东张家是江阴富庶一方的豪绅,这江阴的商铺房产田地有一半都是姓张的,话句话说,这江阴人半数都是在给他们家打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