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玄幻科幻]——BY:淮上
淮上  发于:2021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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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惟,”他终于沙哑地问,“被不奈何穿心的时候疼吗?”
  宫惟想了想,说:“也许当时是疼的。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忘啦。”
  徐霜策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为什么会忘呢?”
  “可能因为临死前的美梦总是会让人高兴吧!”宫惟望向脚下轰鸣的世界,眼底的笑意更加深了:“而且最后一眼能看到你在身边,也不是很疼呀。”
  ——他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就给予宽恕,像一团甜美到不真实的梦,轻柔地包裹住世人。梦中只会发生好的事情,任何悲伤、失望、痛苦和灾厄,都被他温柔强大的力量屏蔽在外。
  他就像是天道赐予人间最至高无上的祝福。
  极北上空终于撑不住了,在闷雷般的轰响中颓然坍倒一块,紧接着就像败兵节节溃退,大大小小无数块灰板似地天穹轰隆掉落,黑洞延伸万里,从地平线尽头向这边迅速席卷而来。
  充斥天地的绯红光晕渐渐消失,宫惟终于不再作最后的努力,抬手握住了白太守剑柄,袍袖在风雪中一扬而起。
  他的声音坦然平静:“我要和你道别啦,徐白。”
  徐霜策凝视着自己的神明,半晌点点头,颤抖着微笑了一下:“……宫惟。”
  “嗯?”
  宫惟抬起头看向他,随即被紧拥进了泛着白檀气息的怀抱里,用力之大好似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骨血中。徐霜策一只手环过他脑后,用力抚摩他额角的鬓发,在耳边一字字战栗道:
  “对不起。”
  宫惟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剧痛如闪电般剜进右眼,血箭飞飚而出。
  “……徐白?”宫惟愕然迸出两字,随即怒吼响彻寰宇:“徐白——!”
  这世间最庞大、最瑰丽、最悲壮奇诡的幻术——蝶死梦生,于此刻焕然解除。
  暴雪反灌苍穹,大地土崩瓦解,时间与空间被无形的巨手暂停、撕裂,化作铺天盖地飓风般的碎片。
  千万灵光拔地而起,那是天下修士的魂魄被卷入茫茫虚空中,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脱离了梦境——
  凝固四十四载的时间,轰然恢复了流动。
  现世,升仙台。
  两片悬空的柳叶刀刃当啷落地,穆夺朱猝不及防,砰一声脱力跪倒;
  僵立的尉迟锐痉挛般一抽,霎时狂喷出一大口带着碎肉的血,颓然重重昏倒在地;
  白玉井下地宫,应恺出现在通天大道残存的法阵边,眼底震惊之色尚未消失。
  金柱边濒死的长孙澄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谁都没有发现,他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写着“度”字的符箓,耀眼金光一闪即逝,贯穿胸膛的剑伤随即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白……白霰?”他喘息起来,踉跄爬起身,在剧烈的呛咳中脑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急切四顾:“白霰!”
  ——千里之外,巨鹿城中。白霰遥远的魂魄尚未归来,身躯静立在长孙世家庭院前,现世暂停前最后一刻的忧虑神情还凝固在眼底。
  他看不见半空中灰白透明的度开洵,也看不见度开洵胸膛处突然出现了一道剑伤,前后贯穿,利落致命,随即魂魄开始一寸寸湮灭成灰。
  “我那么……那么恨你,”度开洵沙哑道,最后一次将白霰静止的身体用力拥进自己怀里,热泪从脸颊滑落,洇进白霰鬓发间,然而无人能够感知。
  “你将永远带着我的恨意活下去,永远忘记一个叫度开洵的人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如此,你才能一生远离痛苦和恐惧。”
  无人所见处,白霰心脏中咒印一闪,那是兵人接收了主人赋予的最后一道指令。
  魂魄乘风而至,白霰静止的身体突然一颤,猝然长长吸了口气,本能地抬起眼睛。
  “二公子?”他下意识向左右望去,总觉得刚才好像听见了耳边某个熟悉的声音,但紧接着动作又停住了,心中陡然涌现出一股不知缘由的迷惑。
  二公子是谁?
  长孙家……有排行第二的公子吗?
  白霰的心脏突然剧痛起来,好像猝不及防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按住了心腔。
  他头顶虚空中,度开洵闭上眼睛。
  魂魄湮灭成无数微光,风带走了他残存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温度。
  风如潮涌掠过天地,将所有灵魂带回阔别多年的现世,直至覆盖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玄门百家,各大门派,每一个修士都从静止状态骤然复苏,茫然有之,错愕有之,难以置信有之。直至数息后,喜极而泣的狂喊才从各地上空爆发出来:
  “我回来了!”“真的、真的回来了!”“我没有死,没有死!”
  ……
  喧杂汇聚成洪流,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升仙台上,宫惟蓦然张开了难以置信的眼睛。
  下一刻胸腔骤然冰凉,不奈何顺着惯性透胸而出!
  “……”
  宫惟喘息着低下头,只见不奈何血淋淋的剑身被用力拔出自己胸腔,随即伤口不愈而合;原本该被前后贯穿的胸膛闪现出一道金字符箓,无比熟悉,赫然是个——徐。
  紧接着,那只朱砂勾画的小狐狸在徐霜策右手背上一闪,一道相同的剑伤贯穿沧阳宗主心腔,冲天鲜血喷射而出!
  当啷!
  不奈何剑脱手而出,徐霜策颓然跪在了宫惟面前,汩汩鲜血浸透层叠衣袍,迅速在膝下地面上积聚出血洼。
  “……”宫惟张了张口,但他耳朵里轰轰响,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徐白……?”
  徐霜策凝视着他,剧烈喘息着笑了一下:“……原来是这么痛的吗。”
  宫惟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像坠入了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里。他想说你怎么能总是擅自下以身相代符,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擅自去死,你怎么能把曲獬和北垣放回现世,通天大道尚未完全摧毁,灭世战火近在眼前,这世间谁还来阻止鬼太子的野心……但无数个念头混乱不堪,化作酸楚的热流堵住了咽喉。
  他只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徐白……”
  徐霜策冰凉的手按住了宫惟后颈,用力把他按到自己满是血气的怀里。
  “对不起,”他的声音因为剧痛而异常缓慢,低哑地说:“一个人不能失去他的神,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突然宫惟感觉到了什么,瞳孔蓦然缩紧:“你别——”
  但已经迟了。
  噗呲一声血肉挤压,徐霜策右手探进自己胸腔,大股鲜血喷涌而出,难以想象的剧痛让他全身急剧痉挛,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在鲜血淋漓中猛一发力,活生生剖出了一枚璀璨到极点的明珠。
  ——那是他的金丹。
  随即他抬掌一握,将那天下第一强大的金丹悍然捏碎!
  无穷无尽的灵力瞬时而下,光芒像泉水般流过了宫惟伤痕累累的全身。之前留下的大大小小无数伤口顿时愈合,疼痛消失不见,虚弱至极的元神迅速复原,顷刻间回到了巅峰!
  “我一直爱着你,像凡人在心中亵渎神明……”
  徐霜策跪在地上,俯在宫惟怀中,声音渐渐低弱下去,随着寒风掠过宫惟苍白僵冷的侧脸,呼啸奔向远方:
  “对不起,要是你永远也不明白那种感情是什么就好了。”
  徐霜策的额头轻轻落在宫惟肩上,停止了呼吸。
  ·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瞬又仿佛千万年,宫惟一寸寸缓慢地抬起手,抱住了徐霜策冰凉的身躯。
  “……太迟了,”他嘶哑道,“我已经懂了。”
  一层层强大到可怕的血红光晕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神力狂啸冲破云层,犹如在升仙台上掀起了飓风,无数龟裂纹以他为中心,“喀嚓!”一瞬布满了整座高台广阔的地面。
  远处,穆夺朱剧喘着回过头,柳虚之愕然睁大眼睛,尉迟锐勉强挤出声音:“……宫惟?”
  众目睽睽之下,宫惟一手抬起,厉吼震动群山:“白太守——”
  天穹赤星一闪。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通天法阵前的鬼太子曲獬面容微变,只见手中白太守铿锵出鞘,从他掌心划出一泼鲜血,化作血红的流星飞上了升仙台。
  啪一声清响,神剑破空而来,被死死握在宫惟掌心,随即反手重劈。
  轰——隆——!
  史无前例的震撼剑弧沿地而去,摧城拔寨,在剧震中将整座升仙台斩裂为两半,巨石瓢泼而下。
  “曲獬给我出来受死——”
  地宫中鬼太子仰起头,霎时眼底映出了暴怒的白太守剑锋!


第77章
  白太守仿佛雷劫降世, 闪电淹没了整座升仙台,霎时鬼太子厉喝:“血太铩!”
  血剑破空出鞘,被他握在掌中, 轰隆一声死死架住白太守剑锋, 脚下地面四分五裂, 数不清的巨石齐齐飞震而起!
  “修复法阵,再架一座通天大道!”鬼太子头也不回向应恺喝道, “快!!”
  宫惟眼梢寒芒闪烁,一眼越过鬼太子望向地宫。
  只见通天大道的基石根本就没有被破坏,地宫正中是一座巨大壮观、寒光瘆亮的银色法阵, 而应恺就持剑站在法阵中间。无数妖异符箓刻满了地宫的每个角落——那是曲獬上万年前与天道分裂时, 亲自下黄泉去开创的一种鬼垣咒印。
  此刻那密密麻麻的阴邪咒文就像有生命一样, 正从四面八方窸窸窣窣地向法阵聚拢, 继而爬上应恺的身体,快得几乎来不及阻挡。
  强开天门靠的是鬼太子的神力,一旦所有咒印都融入法阵, 第二座通天大道将立刻拔地而起!
  宫惟面上怒意如烧如沸,飞身掠过鬼太子,暴怒一剑向应恺挥出——锵!
  鬼太子迎头断然挡下剑势, 猛然挥臂上挑。
  两剑急剧摩擦迸溅出耀眼火光,宫惟连人带剑被甩上高空, 紧接着曲獬迎面而来, 两把剑锋惊天动地相撞,迸射出壮丽的电弧!
  高空飓风掀起宫惟满是鲜血的衣袍,两人隔剑彼此对峙,鬼太子笑容中充满了冰冷的邪性:“别自欺欺人了,宫惟。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 只要一回到现世,北垣飞升就在所难免,你根本就来不及阻挡……”
  宫惟眼底寒光四溢:“你今日定将被抽筋扒皮,死于我手。”
  鬼太子微笑道:“别忘了,‘死’是凡人才会有的概念,你我只会暂时回归天道或黄泉。而且即便今天你诛杀我,猜猜这次我多久就能回来?百年,十年?”
  随着他低沉华丽的音色,那柄细长的血剑逐渐改变了形态,千万个暗红色咒印从剑柄蔓延,覆盖了整个剑身。
  “死人越多,我回来的速度就越快。”鬼太子笑容中带着一丝怜悯:“就好比人心的善意会消磨殆尽,人性的恶毒却永世长存。”
  宫惟猛地发力,一把将鬼太子推出数十丈:“给我闭上你那巧言令色的嘴!”
  鬼太子身形瞬止在半空,摇头无奈一叹,二指并拢划过剑身,一字字尾音带起天地震响:“凡人终死——”
  四字剑诀出口刹那,血剑爆发出无数层绚烂的寒光,映亮了诡谲的天穹。
  下一刻,两把根生同源的天道神剑重重相撞,犹如万顷雷电落下九霄,自上而下夺目耀眼,将升仙台轰然打穿!
  ——整座地宫被迫巨震,只见剑光犹如九天闪电,将这座庞大银色法阵一角的基石打得粉碎,最后一部分鬼垣咒印没来得及融入进去,硬生生卡在了半空。
  应恺面色一变,抢步上前正欲补完法阵,白太守却在此时神兵天降!
  铿锵剑鸣震耳欲聋,把应恺生生逼退数步,紧接着鬼太子尾随追杀而来,宫惟旋风般转身死死扛住了血剑。他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白太守绚丽到极致的剑光在地宫中连环炸开,混战中应恺数次想要补上法阵缺失的基石,但每一次都被宫惟毫不留情挥剑斩退,胸膛蓦然爆起了一道高达丈余的瓢泼血弧。
  “去修复法阵!”鬼太子飞身上墙避过剑锋,雷霆剑气压得他瞳孔紧缩,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镜仙下凡神力受限,他耗不了那么久!”
  话音刚落,应恺再度疾步迈向法阵缺失的那一角,宫惟却看都不看,闪电般劈出一道深绯色的磅礴剑光。
  ——那一剑的神威简直铺天盖地,眼见应恺就要被斩为血泥,鬼太子却瞬间飞身而至,根本没有妄想动手去拦,直接用身体挡住了剑锋。
  噗呲!
  鬼太子被白太守刺了个前后对穿,血淋淋剑尖破背而出!
  鲜血自掌心瓢泼而下,是鬼太子一手死死抓住了贯穿腹部的白太守剑身,整条手臂筋骨暴起,一字字咬牙道:“去补上法阵……快!”
  “应宸渊,”白太守剑锋在生死角力中晃出一圈圈寒光,如宫惟此刻的语气一般冰冷刺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寒风裹着硝烟,热血与冷铁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良久应恺闭上眼睛,低哑地问:“你听见那风里的哭声了吗?”
  遥远天际断断续续,像拖长了的哨子,又像亘古不变的哀怨的哭号。
  “那哭声一直纠缠着我,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数千年来从未平息。不论我是否曾为保护他们而葬身洪水,不论我是否曾为赋予他们和平而天下销兵,不论我生前身后做过多少善举、怎样殚精竭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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