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弓弦在渐渐绷紧,每个人都紧盯着升仙台下蜿蜒没有尽头的白玉长阶,如临大敌。
“山下弟子结的阵真能拦住他么?”这时只听穆夺朱低声问。
长孙澄风一摇头:“拖延时间罢了。只要等到……”
只要等到什么?
徐霜策并未等到答案,只见尉迟锐双眼一睁,神光锐利如鹰隼,扭头望向远方山林,吐出三个字:“阵破了!”
仿佛一记重锤砸下,所有人同时变色。
顺着尉迟锐的目光望去,远处山林茫茫灰白,一个透明无形的法阵急速升上天空,遽然破开,爆发出洪流般的沸腾杀气。
千万碎叶化作利刃,鸟群四散尖鸣飞天。
环形的气劲冲向四面八方,甚至将参天古树都硬生生压平!
身后三十余位宗师群情涌动,有人失声:“怎么、怎么会这样?”
“太强了,根本拦不住!”
“那妖孽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有人喃喃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他真的是人吗……”
法阵最前,三宗各自面容凝重,突然尉迟锐阴鸷眉眼一眯,视线直直投向升仙台下:“来了。”
虚空中的徐霜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骤然回头看去。
下一刻,十六年前颠覆性的真相终于在他眼前揭开——
一道绯红衣袍的身影出现在白玉长阶尽头,全身浴血,削瘦挺拔,发丝与袍袖随风扬起,掌中紧握着滴血的白太守。
年轻人每一步都踩出殷红的脚印,仿佛地狱血海中走出的恐怖修罗。但修罗不会有他那样一张画卷都难以描绘的美好面容、词藻都无法形容的沉静神采,过于强烈的反差让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更加寒意彻骨。
——是宫惟。
不是后来在幻境中神智全无、忘却一切的稚子,不是苦苦支撑幻境到神力枯竭、痛苦不堪的镜灵。
是真正强大、清醒,代表天道的杀神。
铮然一声亮响,神剑罗刹塔出鞘。尉迟锐甩手一划,剑尖在地面深深划出一道沟壑:“站住!”
宫惟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收住了脚步。
——与后来在幻境中的情形不同,在真实的世界里,似乎人人都对宫惟怀有巨大的敌意,像面对着一个外来的陌生人。
下一刻长孙澄风的质问揭晓了答案:“自半年前你突然出现在仙盟懲舒宫开始,就一直行为非人,举止诡秘,屡次试图阻止今日的升仙台祭礼,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意欲何为?!”
众目睽睽之下,宫惟的声音竟然十分柔和:“既然劝阻没用,今日我是来杀人的。”
三宗身后人人变色,有人低声道:“果然!”
“但我只杀一人即可,与诸位修士无关。”宫惟一手仗剑,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请自行散开,莫要挡我去路。”
尉迟锐却冷冷道:“你再进一步,今日便将横尸在此。要不要来试试?”
话音刚落,升仙台上铿锵剑响,所有仙剑同时出鞘!
三十六把仙剑森寒缭绕,同时映出了对面宫惟的面容,空气中浓厚的杀机一触即发。
“……”
宫惟视线从在场每一位大宗师面上掠过,轻轻叹了口气,白雾出口便消散在了凛冽寒风里。
“我很喜欢人,自半年前来到仙盟起,一直想融入各位当中……”他怅然道:“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在场没有人能听出他话里的遗憾,闻言群情耸动,有人喃喃道:“喜欢人?!这是什么口气?”“难道他是魔?”“究竟是何处来的妖孽!”……
有修士怒道:“不管你是从何处来,今日我等即将打开天门,你为何要强行阻止?还不速速退走!”
这话一出,虚空中徐霜策脸色微变——他们想打开天门?
飞升时才开启的天门,难道是人力能强行打开的不成?
他的疑问尚未得到解释,突然身后轰然巨响,一股飓风般的恐怖气劲拔地而起,直贯天穹!
“成……成功了?”“天门要打开了!”
各位修士惊喜激动交集,而徐霜策转身望去,见到了自己此生最难以想象的场景。
升仙台正中有一口白玉井,井底直通祭祀鬼神所用的地宫。作为地宫出入口的白玉井终年封闭,眼下却从井口升起了一条金光璀璨的通天大道,顶端没入莽莽层云,映亮了半边苍穹。
通天大道顶端,云层后似有一道门正缓缓开启,泄露出千万道仙气缭绕的清光。
正是通往上天界的门!
这时有人喝道:“拦住他!”
徐霜策回头一看,宫惟正凝重注视着那通天大道,往前迈了一步——
寒光闪过铮然亮响,只见是尉迟锐飞身而出,罗刹塔剑锋悍然撞上白太守,将宫惟脚步一阻!
两把剑身死死相抵,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将宫惟双眼映得森寒:“我此行只杀一人即可。若他今日不死,飞升后便会再次屠戮灭世,诸位还是不肯让我过去吗?”
尉迟锐厉声呵斥:“简直荒谬!一派胡言!”
宫惟低沉道:“既然如此……”
他遽然发力,将罗刹塔重重逼退。尉迟锐踉跄退后数步,只见宫惟断然一挥长剑,唰地在地上甩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弧形血迹!
“斩杀尔等,非我所愿。今日死于我手之人,来世皆赐功德傍身。”
宫惟右瞳已全然变为妖异瑰丽的血红,磅礴灵力自周身而起,淡淡道:“一起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始 就是现世升仙台上所发生的那场屠杀的经过啦~
在真实世界的那个升仙台上搞屠杀的凶手就是宫惟,不要继续猜了哎呀我的妈,怎么还有猜凶手是不奈何成精的?
第71章
徐霜策曾经想过, 以宫惟镜仙之尊,即便下凡后实力会被大幅减弱,但也不至于弱到与凡间修士等同的地步, 为何升仙台上他会被逼到如此绝境?
直到这一刻他才得到了答案。
三十余位大修士都无法对宫惟造成严重杀伤, 能让他见血的只有尉迟锐一人, 但尉迟锐也不能阻挡他太久——真正厉害的是那座通天大道。
仿佛被鬼神之力护持,白太守挟震撼气劲劈向这座金光万丈的阶梯, 同等的力量便会化作雷霆反击回来。雷劫降世、电流如瀑,每一道划破苍穹的惊雷都全力打在宫惟身上,让他迅速衰弱下去, 但苍白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 悍然斩向这座通天的庞然巨物!
轰隆!
巨雷当头轰击, 宫惟被撞退至百丈以外, 脚下地面碎石迸溅,周围十余把利剑同时砍杀而来。宫惟唇角溢血,毫不留情挥剑撇开那十余位修士, 正要再次冲向通天阶梯,突然腹腔被剑刺穿。
尉迟锐竟在身后,罗刹塔透体而出!
鲜血飞溅而起, 宫惟眼梢一紧,发力转身疾风暴雨般过了上百招, 当!一声重响死死架住了罗刹塔剑身。尉迟锐来不及闪避, 宫惟二指并拢在他眉心上一点,顿时轻轻地“啊”了声:
“难怪。南帝麒麟,魂魄纯直,再修一个甲子就能飞升了。”
尉迟锐脱口而出:“什么?”
随即他被宫惟挥剑推出数丈,脊背重撞在金柱上, 当场喷出一口热血!
宫惟淡淡道:“下辈子再飞升吧。”
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周围修士同时怒吼出剑,尉迟锐也一咬牙刚要起身,瞳孔却猝然紧缩成针——
只见周围剑锋就要把宫惟劈成血泥,这时却只见他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左右双瞳赫然一色血红。
无形的神力勃然爆发,甚至将时间都静止了。
所有剑锋僵在半空,致命的幻术让众人元神剧震,仿佛连三魂七魄都被强行撕裂,同时脱手落剑向后倒去!
简直没有语言能形容那双血红瞳孔所带来的恐怖,尉迟锐脑海完全空白,灵魂像被千刀万剐,剧痛吞噬了四肢百骸,甚至听不见自己双膝砸地时砰地撞响。
周围有人在大口呛血,有人濒死挣扎痉挛,有人受伤太重已经看不出死活。可怖的神力压得尉迟锐无法动弹,眼睁睁望见远处长孙澄风勉强一动,像是要拼尽最后的一点力量召唤机关兵人。
但随即宫惟转过身来,霎时手起剑落,重重刺穿了他的胸腔!
扑通!
长孙澄风颓然倒地,身体发出一声闷响,映在了尉迟锐睁大的眼底。
宫惟冷漠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转向远处那高耸入云的通天巨梯,随手将剑身血槽一甩,轻声道:“轮到你了。”
这时通天阶梯的灵力越来越充足、光芒越来越耀眼,高空中天门打开的缝隙也随之被迫也来越大,层层诡云急速旋转,就像海面巨大的漩涡。
宫惟吸了口带着血锈味的气,飞身挥剑用尽全力,剑光在轰鸣中狠狠撼动通天阶梯,下一刻更加凶狠的雷霆将他通体淹没!
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宫惟一次次被雷电吞噬,一次次浴血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竭下去,但每一剑都更加凶狠暴烈、更加倾尽全力。
他与那股守护这座通天大道的鬼神之力拼死相搏,伤痕累累血流满身,眼底却全无一丝惧色。白太守再一次裹挟神力重砍下去,巨梯终于震起闷响,密密麻麻的龟裂从天而降。
它撑不住了!
高空中响起一声愤怒至极的、尖锐的长啸,随寒风掠过大地,刮向天穹。
宫惟最后一次握紧剑柄,喘息着站起身,一字字低声道:“结束了。”
只见他手背青筋暴起,白太守仿佛掀起了天地间的飓风,化作耀眼的光弧斩向通天大道!
轰——隆——
山峦震动过于强烈,吞没了所有人的感官。
贯通天地的金光长阶无法承受这毁灭性的一击,终于在巨响中寸寸断裂,化为无数飞扬的光点。
而高空中那即将完全打开的天门,亦随之遽然合拢,震动九霄!
宫惟被史无前例的暴怒雷霆击中,全身上下爆出鲜血,冲击将他推飞出上百丈,砸穿两根实心黄金巨柱后又将第三道金柱撞得半塌,喷出了一口带着淡金色的血。
那血不同寻常,是直接从心腔中激出来的,代表神灵之身受到了难以挽回的重伤。
没有人能看见,阴霾天空之下,来自十六年后的徐霜策半跪在宫惟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抹去他唇角的血迹,但透明的指尖直接从宫惟面颊上穿了过去。
——他只是一缕神识,无法对十六年前已经发生的现实做出任何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在自己面前再一次发生。
喀嚓一声裂响,宫惟用力将白太守插入地砖,借力起身踉跄走向不远处的地宫入口。
然而他受创太严重了,没走两步便一头栽倒,膝盖骨硬生生撞碎了两块白玉砖。他咬牙再度起身,这次还没完全起来就喷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哗地洒在了地上!
“……”
宫惟闭上眼睛,全身都在发抖,最后一次死死地咬着牙关,一寸寸站起身。
但就在这时,他右肩陡然一凉。
一柄剑尖从身后穿透肩胛,喷射的鲜血映在了宫惟错愕的眼底。
随即白太守“当啷”落地,被来人挥袖一拂,打着旋直直掉进了脚下的地宫入口。
宫惟颓然跪倒在地,颤栗着回过头,沙哑道:“徐霜策……”
十六年前的沧阳宗主居高临下,面容冷漠,毫不犹豫手起剑落,剑尖再一次刺进了宫惟的心脏!
虚空中十六年后的徐霜策猝然闭上眼睛,牙关里弥漫出血腥味,但无济于事。只见淡金色的血从宫惟胸膛喷薄而出,他颤抖着张了张口,连声音都因为剧痛而不稳:
“……你连我也……不记得……”
沧阳宗主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没有丝毫变化。
不远处废墟一动,只见尉迟锐终于积攒出最后一点力气,踉跄爬起身:“……快,快挡住他!”
“这些都是他干的,他还杀了澄风!”尉迟锐向身后一指,咬牙切齿:“他杀了澄风!!”
顺着尉迟锐的手望去,整座升仙台已变成修罗地狱,满地修士重伤濒死,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砖,远处的长孙澄风伏在地面,不知死活。
宫惟似乎想徒劳地解释什么,但迅速流失的生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这么做了,最终只能勉强一摇头:“我必须如此,我有我自己的职责。你……”
徐霜策打断了他:“什么样的职责需要屠杀这么多人?”
宫惟无言以答。
“你不是人,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徐霜策冰冷地俯视着他:“我必须送你走。”
他持剑的手骤然加劲,然而这时啪地一声,宫惟绝望地紧握住了剑身,掌心鲜血霎时滚滚而下:“徐霜策,我喜欢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那破釜沉舟的哀求就像利箭,在出口的同时刺穿心扉,沧阳宗主全身都瞬间僵住了。
寒风吹着凄厉的哨子,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过,裹挟血腥奔向苍穹。
徐霜策终于动了动,终于从阴影中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不喜欢我,也根本不懂这种感情是什么……”
“你只是一面让我看清自己是如何堕入情障的镜子罢了。”
宫惟满是泪水的眼睛蓦然睁大了。
“不能让他两眼全红!”尉迟锐脸色一变,不顾一切拔剑劈下:“快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