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剩幼儿记忆的我吓得花容失色,只能缩拢四肢。“怎、怎么回事?你们是谁?想对我做什么?”
“娘!”
我看孟婆脸涨得通红。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他仍然不敢直视我屁股上的狗尾巴。
话说要是孟婆被这样对待,我一定趁机多看个两眼,反正又不会少块肉。这孩子真的道德教育过盛了。
“真是的,亏我还想这么多年不见,特地大放送一下的,看来王爷的教育真失败,把你养成一个这么无趣的孩子。”
孟婆的娘果然跟我一般Level,她弹指之间,我的装扮又变了几次,一下子被皮带绑住全身吊在房梁上,一下子又被红色缎带裹起来全/裸待机,虽然全都是幻觉,但我看孟婆已经快要冻未条了。
我也很想叫她住手,我对孟婆两百年的苦心教诲,都要在这二小时内崩毁殆尽了,但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不会……强迫王爷做任何事。”
孟婆闪着视线,这时陈诗雨已经把我放了下来,我委顿在长桌旁,双颊绯红、全身赤裸,一脸无辜地看着孟婆和他娘对话。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也再不会欺骗他,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不会再重蹈覆辙,今后我会堂堂正正的追求王爷,无论结果如何、他对我如何,我都不会再让这个人为了我而伤心难过。”
我看陈诗雨定住了身躯,她先是缓缓的、慢慢的,从胸臆间吐了口长气,像是把至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透过这股气,全数释放出来似的。
然后我看见她笑了,笑得既灿烂又欢娱,一如她离开地府前那一夜。
“是吗?真像是偶像剧男主角会说的话呢,王爷说你很喜欢看剧,所以你才会想出这个方法吧?对你来讲,就像是演了一场戏给王爷看一样,可惜娘当年就没能想到这法子,否则女主角说不定是我呢!”
她转向孟婆,又咧开唇。
“但你该怎么办呢?我话说在前头,可不会轻易放你们走,我很小心眼的,虽然你是我儿子,但要看着你跟王爷谈恋爱,我可没有这种成人之美。”
孟婆一直望着他母亲,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半途又止住了。那种感觉,颇像小时候我要去天庭出差时,孟婆送我到奈何桥畔时,那种依依不舍的眼神。
但孟婆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缓缓开口。
“娘,你知道为什么、王爷要在城隍庙里,恢复我的记忆吗?”
陈诗雨怔了下,本能地开口问:“什么……?”
孟婆从长桌旁站起来,我看他一手按住桌沿,望向了委顿在墙边的我。他的眼楮闪烁,依稀存着水气。
“因为唯有恢复本来的记忆,我才愿意、也才可能心安理得的……对王爷做出这种事情。”
孟婆忽然有了动作。
陈诗雨猝不及防,因为孟婆前一刻唇角还微微扬着,好像只是清晨起床、要出门去散个步那样。
但下一刻孟婆的神色剧变,我看他扑向我的肉身,以惊人的速度和气势。
“你想得美!”
陈诗雨叫道,她五指再度一收,捆缚我的皮绳从皮质变成铁铐,将我牢牢的束缚在墙头。
但孟婆并没有试图去解开镣铐,我看他蓦地凑近我的肉身,右手捉住我的下颚,那张俊脸凑上来,竟是给了我一个吻。
于此同时我看见冷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刺中我的心窝,我低头看去,发现有块玻璃碎片刺在我胸口上,另一端就握在孟婆手里。
鲜血涌出我的胸口,我听见陈诗雨的叫声,孟婆手里鲜血淋漓,玻璃碎片的残骇散落在醧忘台的地上,里头的装饰也掉了一地,有摩天轮、旋转木马、咖啡杯。
是日阳送给日勇的那个玻璃球。
我会意过来,孟婆应当是弄碎了那个玻璃球,拿碎玻璃当作凶器。而且为了不让陈诗雨查觉,他应该是徒手施为,我看孟婆的指间,全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孟婆手上劲道不停,他的移离我的唇,碎片更往我心口深处刺进去。我的肉身口喷鲜血,双手不住虚抓挣扎,脸上满是痛苦与狰狞。
“啊……啊啊……”
于此同时,陈诗雨编织的幻境土崩瓦解,从醧忘台的穹顶开始,一路崩解到木格柜、茶盅、长桌,最终解开了我与孟婆身上的幻术。
束缚我四肢的铐炼也松了开来,我属于孩童的肉身委顿在地上。孟婆压在我身上,他的手仍旧紧握着那片碎玻璃,玻璃尖端深深扎进我的心窝里,眼泪已然盈满他的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王爷,对不起……”
我明白过来,陈诗雨幻术的破口,原来就在我身上。而且就是在我心脏的位置,除非破坏我的心脏,也就是等同于杀掉我,否则幻术就解不开。
她笃定无论我或是孟婆,决不会去伤害我的身体,失去记忆的我固然不会,孟婆更不可能,所以才如此设计。
我不知道孟婆是怎么查觉这件事情的。但我不禁庆幸,还好陈诗雨没把破口设在我的子孙袋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竟敢……你竟然下得了手……”
我听见陈诗雨的声音,她的身形从幻境中如轻烟一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我和孟婆。
孟婆伏在我胸前,他掌间全是鲜血,却仍旧紧紧握着手里的玻璃碎片,紧到双手发颤。
幻术一解开,我才发现海水已淹进了洞窟,我和孟婆都浸在潮湿起伏的海潮间。孟婆用一手托住我的身体,避免我被大水冲走。鲜血从日阳肉身的创口汩汩流出,将海色染成鲜红,和洞外已然跌入海潮中的夕阳遥相辉映。
我发现我抽离的意识逐渐凝聚。孟婆汤只对凡人有用,一但我的灵魂与肉身不再紧密结合,孟婆汤对我这个神明也就失效了。
我的意识回到日阳的肉/体,排山倒海的剧痛立即袭卷我的感官,比起上回在病房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发誓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投胎到凡人身上了。实在太痛苦了,死亡这件事。
我看着深埋在我胸前的凶器,还有趴在我身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断哭泣的孟婆,张开唇,费尽好大的气力才能出声。
“要杀……就杀彻底一点……这样……不上不下的……更痛啊……可恶。”
我一说话,鲜血便冒出我的喉口,被拍岸的浪潮汲去,我四肢冰冷,身体也感觉不到温度,孟婆的脸从我视线中逐渐远离。但我连孟婆唤我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只能勉强感受孟婆滴在我脸颊上的泪,是热的。
孟婆会意过来,但他双手颤抖,“但要……怎么杀,才杀得死?”
我快痛昏过去了。“我哪知道啊!你倒是给我负责到底啊……啊,痛……不然、你在我脖子上割一刀?”
孟婆有些慌乱。“但、但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割你了……”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玻璃碎片深深扎进我心脏,和我的血肉搅在一块,孟婆这孩子下手真心凶狠,看来短时间内真的拔不出来。
“不然你掐死我好了……”
“……我下不了手。王爷、怎么办、怎么办?”
孟婆的十指颤抖地放到我脖颈上,但很快又松开来。我都要绝望哭了,原来人的生命如此坚韧,要死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但我能理解,打游戏的时候,会觉得杀个人不过一颗子弹、一把刀,轻松容易。
但实际下手时,夺走生命的沉重感非比寻常,即使明知道死亡对我们而言,只是回家罢了,还是会有不忍人之心。
所以杀人的罪才如是之重。希望孟婆不要因此留下心里阴影才好,我想。
我看着完全慌了手脚的孟婆,长叹了口气。其实即使孟婆不下手,我也感觉到地府在向我招手。我这短暂身为凡人的一世,即将终结。
我下凡这一趟,虽然只短短数月,但见到了我的孟婆、和故人相会,还体验了许多从前不曾体验过的事物。比如凡人的饮食、比如游戏机、比如泡面、比如舌吻、比如口/交。
比如人的生与死,比如何谓有限的光阴。
比如,原来即使是神,也可以爱人,也可以被人爱着。
可惜没能再多陪陪孟婆。海水推着我的身躯,我用尽最后气力,松开孟婆紧拉着我的手,让自己坠入海水温暖的怀抱中。
“我,在地府,等你回来。”
我感觉视线斗然光明了起来。
四肢那种沉重无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成年男性肌肉,我抓了抓双手十指,那种充满气力的感觉也回来了。因为是亡魂,海面映照不出我的身影,但我知道自己已和那具肉身彻底告别。
唉,真的还是原来的身体好啊,我摸摸我的肱二头肌,再掀衣服看了看我的腹肌,许久不见我自己的身体,比起黎日雄的肉身,好像也没输很多。
我摊开掌心,我的法器回应我的呼唤,重新回到我手里。
我低下头,看见孟婆将我……应该说黎日阳的尸身从海底捞了回来,双手抱着我的身体,脸上满是哀戚。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不用那么难过。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等此间事了,回我的王府洗个热水澡、穿着浴袍敷面膜躺平在三温暖室里打我的Switch了。
但我们现在阴阳两隔,孟婆现在已然看不见、也听不见我。
我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亡魂在符合特定的条件下,固然能在阳世滞留一段时间,比如因为亲人强烈的思念,或是因为自杀或事故身亡,和死亡处所牵系太深,而成为地缚灵的状况。
我则是因为身为神明,金身能在阳世短暂存续一阵子,但前题是在法力耗尽之前。我开始后悔平常没听白判的话潜心修练。
我看孟婆拉着我的尸身,涉着海水,往海滩的方向回去。
但陈诗雨呢?
方才她趁幻境解除的瞬间逃跑了,但孟婆的娘转生在陈诗雨身上,陈诗雨终究是个凡胎,就算因为孟婆神的法力,让陈诗雨能有像在病房里攻击我时那样的超常举止,但不至于会凭空消失。
而且就我猜测,孟婆的娘先前选择城隍庙做为据点,应当是着眼于城隍庙是阴阳交介处,有点像海关那样。神明的法力不会因为沾染俗世而衰退,也因此能够维持那个幻境二十年。
我现在还能使用法术,是因为带着储有地府法力的法器。我想孟婆的娘也是用类似的方式,才能在这个阳世的场域使用幻术。
而方才这样激战,即使孟婆神的力量再强,应该也已油尽灯枯。
她只能选择逃回城隍庙,但我不会让她这么做。
我在空中四下张望,在洞窟的另一头看见了女人的背影。我轻触法器,将令剑拿在手里,往岩岸那头追了过去。
那身影看来有些踉跄,她爬上沙滩,跌跌撞撞的往公路的方向跑。没了幻术的遮蔽,这人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凡人女子。
虽然过了二十多年,这女人却看起来完全没有老化,多半是归功于转生到她身上那位女神的缘故。
我回头看了一眼,孟婆已经抱着尸体上了沙滩,潮水已经涨到接近海崖边缘,海滩几被海水淹没。孟婆把我的尸身放在海水打不到的地方,我看他往公路的方向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但我无暇顾及孟婆的反应,我追上陈诗雨,在她身后唤她的名字。
“陈诗雨,站住!”
名字直接连结灵魂,我看陈诗雨像是被我定住一般,在沙滩上僵住身躯,脸朝下倒了下去。
真神没有名姓,我无法控制孟婆他娘的灵魂,但陈诗雨就另当别论。陈诗雨是凡人。所有凡人的魂魄,都在阎罗王的支配之下。这两个人的魂魄相连,我就有施展手脚的余地。
“陈诗雨,出来!”我又下令道,手上令剑转轮着夕照般的光芒。
陈诗雨的魂魄受我命令,魂炼松开,像当时病房里的老总裁一样,从肉/体分离出来,摔在肉身之侧,或许是灵魂抽离造成的冲击,她的魂身趴伏在沙滩上,一时看不出来是否清醒。
我看她的魂魄,和外貌完全不同,是个将届六十岁的老妇人,和她实际应有的年龄相符。
“孟婆!”
我唤她,我已许久没有这么叫她,那唤醒我许多旧时的回忆,顿时让我有点心酸。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我回去地府吧!好好面对你所做过的事情,还有孟婆。那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很想念你。”
我见她依然毫无反应,又说:
“你也不用担心,关于你所犯下的罪,我会让判官公平公正的审理。念在你过去在地府的功绩,我会请他们从轻量刑。到此为止吧!孟婆神。”
我还要再劝说什么,这时公路的方向,却传来人的声音。
“不许动我妈妈……!”
那声音厉声说,我回过头来,看见孟婆也回过了头。公路上停了台车,我认得那是黎家老总裁的车,孟婆刚才多半是坐这台车过来。
我在那台车旁边看见黎日勇、不,应该是黎日阳。
他会出现在这里我倒并不意外,毕竟这些年来,他都是在陈诗雨的庇护下,才能够像这样占着另一个活人的尸身,茍且偷生到现在。
但黎日阳身前还有另一个人,那脸看起来有点熟悉。虽然那人的状态现在看来有点惨,眼镜从鼻梁上被打掉、手脚和脖颈因为挣扎而满是伤痕,黎日阳用手挟着他的脖子,把他往海崖的方向推搡。
“日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