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一热，伸手朝桌上一压，刚吐出一个音要争辩，秦栯就打断了他，示意律师将公文包和袋子都打开。
摊在桌上，一边是律师函，另一边则是满满一袋子的U盘。
秦栯淡声道：“2017年到现在，我用Ghost这个账号打过的11732场比赛录像，全在这里，你拿回去慢慢看。号立刻给我解冻，谢谢。”
第34章 历时整整两年
11732场比赛, 三年，日均十场。
MA一局游戏最多只会刷新七个buff，七分钟为一个时间节点, 最后一个buff刷新完七分钟内对局如果还没结束，才会被系统强制终结，根据综合数据判定输赢。
等于说每局最多持续56分钟，低段位的排位或者匹配时间不定, 20到56分钟的都可能有。
但高段位的比赛，队友和对手都不是傻子，carry的情况不会像娱乐主播直播时那么频繁，双方有来有往的来回博弈，比赛时长通常会在35~56分钟之间。
日均十场，再剔除每年从一月到十一月的两个打比赛月中必须耗掉的时间。
粗算一下, 非比赛日, 秦栯最少每天都会打到15场朝上。
15乘以40, 600分钟, 十个小时，还得是全年无休。
这个数字单拎出来可能不算什么，但是连续高强度的打十个小时游戏, 别说三年，就是一天, 一旦歇下来也会因为长时间的紧绷精神压力而肌肉酸痛、双眼涨涩。
从胳膊到手指, 甚至久坐的腰和大腿肌肉，都会出现神经性痉挛和小范围抽搐，仿佛刚被车碾过一般。
……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用功”就能带过的了。
野火怔然抬头，秦栯神色未变，只懒懒地靠着椅背, 右手盖在左手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说不清是还有伤痛，还是曾经太痛，所以至今都还会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将无意识刻进本能。
一种无言的寂静在会议室里弥漫，良久，潘副总冲旁边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对方拿过一只U盘插到电脑中，调出视频。
过了一会，这人确认：“是比赛视频。”
秦栯低垂着眉眼，神色漠然，仿佛这事与他毫无干系一般，薄薄的纸张摊在桌上，他请的律师道：“我受秦先生委托，请盛和事务所对Ghost账号进行估值——包括所有已付的充值，及账号既定利益和压扣半个月可能产生的利益，得出初步结论约合75万人民币，若您方持续冻结账号，作为使用人，秦先生将保留追究的权利。”
联盟之所以派出这位潘副总来进行交洽，正是因为他跟很多职业选手都打过交道，对他们有所了解。就像他清楚，职业选手看似风光，但骨子里全都是网瘾少年。
首先，他得玩这游戏。
其次，他需要靠这游戏赚钱。
——不管是打比赛还是接相关代言，甚至退役后做主播或者教练。
本质上来说，选手是依附游戏而活的，所以不管联盟为了利益相关跟多少类似于王敬的高层做过见不得人的交易，断没有哪个职业选手会撕破脸皮跟他们闹。
而秦栯……
潘副总眸中精光微闪，堆笑道：“这……小张你来一下。”
带他们进来的女生闻言走近，潘副总问：“你去看看，陈总那边谈好了吗，谈好了的话请他过来，秦神你稍微等等。”
女生点点头就要出去，野火思绪到处飘，飘完又飘回来，“哎”了一声张嘴就骂：“我可去你的吧。你是什么副总？这点破事做不了主？？？”
“你们公司管理这么差吗？”野火甚至仰着头问要出门的那小职员，“嗨我就纳了闷了，这要什么事都请示一下大老板，你们老板是哪吒啊？忙的过来？”
“就这管理层次，这破公司咋上市的？”野火越说越起劲，“专人专责，安排你来接洽就是让你全权处理，你现在嘴巴一张开口就是请示老板……”
“你当我死的？”野火哼笑了一声，再看向对面目光里就带了些不加掩饰的鄙夷，“真做不了决定？做不了就快去把人喊过来，我们没那美国时间在这跟你打太极。”
秦栯全程没出声，就靠在那，看着几乎僵持凝固了的会议室，有些满意地看见对面男人假笑僵在脸上。
他轻笑了一声，打破寂静，淡声问：“还要喊人过来吗？”
·
“就他妈离谱。”野火坐进车里还憋着一肚子气，“真当在捏柿子啊，那些话术我十岁就听过了，搁这蒙谁呢。还好号给还回来了，不然我看他有没有脸把那什么陈总给爷叫过来对刚。”
他摇下车窗透气，看见律师上了另一辆车开走，突然想起什么，偏过头问秦栯：“你怎么想起来给U盘？”
秦栯正点开手机直播软件，闻言头也没抬：“怎么了？”
“没啥，我就觉得硬盘不更方便吗，你那送过去多少U盘啊。”
“510个。”秦栯接道。
语意懒散的很，野某人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下巴张的老大：“多少？！”
“510。”秦栯重复，“4G的容量，1080p的画质，没标号。”
“……”
野火：“…你故意的。”
这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扔过去一堆U盘直接给人扔傻了，再用具体数据迷惑人，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就递上律师函。
明晃晃、又相当直接地把人推上了死胡同。
野火回过神来，吞了一口口水，原本还想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比赛视频的录像，正常人不至于每打一局都录下来，这时候一想：
一，秦栯就他妈不是正常人；二，他对那510只U盘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持怀疑态度。
野火懵了好半晌，没忍住痛快地笑了几声，再一放松下来就道：“怪不得那花公鸡一直说你是狗逼，这鬼主意一般人真想不到。”
没人应声，野火本来也就自己说说，视线落到窗外，突然看到几个人从电梯里出来，面孔还有点眼熟，“哎那是不是徐海，MGT经理，他旁边那人是谁？我看着怎么有点熟悉。”
秦栯抬眸，冲那边睨过去一眼。
地下车库光线开的很足，从电梯边开过也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野火说的没错，那边三个男人，一个是徐海，一个是MGT现队长老鸦，还有一个穿了件白色的羽绒外套，带着帽子口罩，只半张脸露在外面，现出精致的眉眼，似乎交谈中带着笑意，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将整个人都渲染出几分娇羞似的可爱。
像是早春桃花。
秦栯手下微顿，刚点进直播间，林淮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了出来，又冷又淡，如腊月寒凉的冰雪。
瘦削脆弱，却淬着严冬枝头最明亮的一抹阳光。
他收回视线，看屏幕上游戏画面，出声回答：“Winder。”
“哦……”野火随口应了一句没往心上去，过了两秒整个人倏然一愣：“卧槽？！韩国那个？今年世界赛亚军队的辅助？？？”
秦栯头也没抬：“第二吗？没印象。”
·
野火走之前给林淮下了直播任务。
小冰块冷着脸打开直播间，鬼使神差的，想到秦栯反正不在训练室，开了摄像头。
摄像头在左边，正好对着他右手，能看见一角白色入了镜。
【啊啊啊啊我鹅子终于开摄像头了呜呜呜！】
【快让麻麻看看有没有瘦！！！】
【prprpr，我们小淮神一如既往的好看】
【颜狗一本满足】
【啊咧？wait，今天画面是不是有点不对？】
【我也觉得，多了些什么？】
【右边那啥？】
【键盘吧，桌子跟键盘，还有电脑。】
【诸君！我有一个猜测！】
【我也有！！！】
【是不是新队员！是不是那个超级超级凶的新队员！】
【啊我已经开始代入了，开始生气了！哼！】
才过去两天，直播间观众又跟上下班一样日常打卡，想忘记都难，一提到那个好凶好凶的人，一堆人开始共情生气，过了好久才有人敏锐地提出不对。
【你们收收，看一下距离。】
【这个角度，根据镜头可以拍到的范围，以及键盘入镜长度来看，大概率跟Land机位挨着】
【注意这个“挨着”，划重点，要考的。】
【？挨着怎么了？】
【前提：SWN一队训练室很大】
【题干：SWN一队机位向来乱摆（ps：这一点可以根据五个队员平时直播的画面看到）】
【附加条件：SWN没一个人跟Land机位相连，跟别说挨着】
【那么求问：这个新队员是凭什么跟Land“挨着”？】
【……啊这？】
【我知道！！！一定是为了近距离监视好无时无刻凶我们家鹅子！！！】
【哦凑，好有道理的样子，一人血书把他踢出SWN】
【想想我就替Land委屈5555】
眼见着画风往奇怪的地方偏，林淮眉头轻蹙了蹙，相当难得地解释：“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
解释、宣示。
林淮很少表现出这种明确的归属领地意识，话一出口，观众愣了愣，又开始找补。
【啊，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敢跟Land挨一起。】
【谢邀，我敢，求之不得，请问哪里可以领机位？】
【有钱人的快乐都这么朴实无华吗，一台训练一台看着？】
【等等，诸君，我刚刚截图放大了一下，你们仔细看那把键盘。】
【怎么了？】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激动什么？不同纪元吗？】
【我日，是那把吧！？】
【是那把吧！】
不止观众，林淮都有些懵。
键盘而已。
还分哪把？
【TIII御用设计师Rachel亲自设计并且手工制作，从选材到安装，历时整整两年的那把！？】
第35章 “我不姓秦了，不是你弟……
TIII不稀奇, 德国一家知名的电脑配件制作公司，以机械键盘闻名。
Rachel也不算太稀奇，许多知名电竞选手都惯用他的设计, 只是队比较难排而已。
稀奇的是两年这个时间。
跨度过长、过巧，带着超过空间和横亘线段的余音，突兀又绵长地在以光阴命名的弦上震荡，荡出无数穿透山林海风、像是古早青钟撞进枕木的声响。
弹幕条早就被刷了上去, 林淮视线找不到一个具体的焦点，有些类似失神的迷茫。
哪里都在动。
汉字在滚动、光影在跳动，就连空气里的灰尘，都在上下左右的浮沉不定。
他突然有些懵、还有点慌，喉结轻轻滚了两下，左手无意识握成半拳的姿势, 右手捻上耳垂。
揉到那一处冰凉, 才稍稍喘了口气, 像是溺水的鱼, 又在河流中找到余波，从一瞬间的失重中回归现实。
他眨了眨眼睛，满堂无声躁动的分子合拢聚集, 聚成入目的字句。
【你们仔细看，那是不是花体R？】
【我看了！跟秦神键盘上的标识一模一样！】
【Rachel超级难请的我的天, 而且他向来只给冠军战队成员做, 我原本以为Ghost是唯一一个特列，没想到小淮神又破纪录了】
【5555不愧是阿妈的儿子！出息！！！】
【哎不对……你们说历时两年？】
【嘶……】
【假的吧，两年前Land根本不在打职业，主播号也是一年前才开始的，哪来的两年时间定制？】
【而且他有那钱？】
【别看Land现在花两百万买个号眼都不眨, 他刚直播那会多穷新粉不知道，老粉不清楚吗？】
新人粉他，大多是因为操作、技术、SWN、以及知名度。
热度这东西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厚，受力面越大，知道的人才会越多。
而在一开始，林淮刚直播的时候，一整天下来直播间也才小猫三两只。他在出租屋直播，摄像头像素差的像是在拍鬼片。
有观众问过他为什么一开始就开摄像头，不知道这种吊人胃口的事完全可以等到直播后期火了起来再做吗。
林淮当时正在打单子，给老板打上段位，轻轻舒出一口气，睨了一眼镜头，冷淡地说：“知道，但缺钱。”
游戏区那么多主播，更何况每个战队的职业选手基本都有直播任务，看直播的又不是都会玩游戏的，哪有那么多技术粉会慢慢、慢慢地等着某一个新人在偌大的直播平台一个角落努力，然后发光被看见？
人本来就是视觉动物。
游戏操作牛逼、画面打出逆天效果是视觉盛宴。
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细长手指、殷红唇瓣、皎洁冰冷的眼神，更容易引饕餮沉沦。
除了那两年，林淮从来就不是被护在象牙塔里的孩子，他不懂大多数人的悲欢情绪，却不可避免地会站在通彻的地方低头看着。
看着一群人接着一群人，扮演拙劣的掩藏游戏。
甚至不如游戏里的人物真实。
林淮低头，视线落在那块奶白色的键盘上，不出所料看见观众说的R字图标。
而他的左手边，属于秦栯的电脑桌上，键盘静默放着，黑色盘身，尾端一个字母微微陷下再凸起。
R。
【镜头拍不到，我想看看左上角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