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栯眯了下眼睛，捏住手腕，看起来有些想打人又舍不得的样子，哄他：“乖乖叫哥给你糖吃。”
　　“………”
　　叫你大爷。
　　小淮神差点骂人。
　　他狠狠剜了他一眼，抬起步子就要朝前走，身后却传来一叠急促的脚步声。
　　“艹他妈！狗日的小.逼崽子，直播做陪玩的时候唯唯诺诺，签了队了在这横什么呢啊！”
　　“炮哥，冷静点，还有摄像头。”
　　“你也是，得罪谁不好，非要嘴炮带上Ghost，秦栯就算手断了，粉丝基础还在那，你能讨的了好？”
　　“日了。”男人一脚踢上垃圾桶，“下午5v5，你看我搞不搞死他。”
　　说话间声音越来越近，林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见秦栯ID才意识到这是老炮他们。
　　再反过来一想，做主播的时候唯唯诺诺？
　　谁？
　　林淮皱起眉头，还没出声，眼前光线暗了一瞬。
　　这是场馆长廊的一处弯角，秦栯从玻璃墙后走出来，站到他身前，视线焦点往前落，溢出一声轻呵。
　　还在愤懑的三人和脚步声蓦地一下都停了。
　　“秦……神？”其中一个试探着打招呼。
　　秦栯淡淡地点了下头，看向老炮：“搞死谁？”
　　老炮怔住，有些惊讶地看着秦栯，又本能地出声：“Ghost。”
　　秦栯没回应，只是冷冷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搞死谁？”
　　十二月的天，穿出长廊是竞赛场地，激昂的声音仍经过层层墙体的穿射荡在耳边，秦栯说话声音不重，乍一听见却像是远处的古钟被木石敲了一瞬。
　　震颤到无法忽视的余音。
　　老炮咽了咽口水，眼神落到他手上，然后猝不及防地眯起眼睛，惊慌消失，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秦栯今天穿了件烟灰色的薄呢大衣，袖口宽松，露出腕骨上的一截护腕。
　　黑色、完完整整地覆盖住整只手腕，硬骨从侧边凸出，莫名沾了几分冷冽气息，空气中散开的浅淡冷松香里带了些药味。
　　“搞死你儿子啊。”老炮说，“生下来不教，让他来我这狂，我就帮你教教呗。”
　　话音刚落，跟他一起来的那两个人神色突变，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是觉得他在找死。
　　有些人就很奇怪，林淮一直都不能很好地揣摩人类心思。
　　就像老炮，刚刚明明输了、被自己拿他的本命英雄打爆了，现在却能大言不惭地要“教教”他…
　　林淮轻轻蹙起眉头，问：“教我怎么输吗？”
　　声音冷静浅淡，散在空气里，像是无关痛痒地陈述一个世人皆知的笑话，老炮眼睛一瞪身体本能前倾，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他：“你！”
　　林淮朝前走了半步，站到秦栯身边，唇齿轻碰正要开口，额上却多了抹温热的触觉。
　　秦栯抬手，按了按他眉心，低声说：“别皱眉。”
　　指尖温度温凉温凉的，落在额头上，又极为轻缓地按着拇指转了半个圈。
　　林淮一下怔住，视线自然偏移。
　　秦栯已经放下了手，袖口带了一阵微风，再出声语意却有些懒散，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嘲笑，“打算用什么来搞？”
　　他单手捏着手腕，反复在那一处硬骨上摩挲，淡声道：“是拿你反向开大团战卖队友的本命巨人，还是用伤害拉到极致却打不死对面脆皮AD反被单杀的狗子？”
　　秦栯顿了顿，浅浅弯起眼睛低笑，声音在这处角落和着空气中未散的电流荡开，“差点忘了，你最厉害的是嘴炮，怎么？打算一会上场让导播给你开麦输出四十分钟吗？”
　　老炮被堵的哑口无言，跟他一起的那两个人全都识相噤声。
　　Ghost这个人，相当特殊。
　　他明明没有拿过一次国际最高奖项，但是MA七个赛区，每一个打职业的都知道中国MCL赛区有一位王牌辅助。
　　MGT前前后后换过三次人，只有秦栯从始至终都在。
　　每一次大家以为MGT大换血实力会下滑的时候，都会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秦栯是《神迹》里面最霸道也最温和的职业辅助，MGT谁来都没关系，反正团队战术最后都会演变成依赖辅助的野核。
　　这话说出来都有些离谱，野核就野核，依赖辅助是个什么鬼？
　　但没有一个人会去质疑。
　　MGT自从以Tduang为首的老队员纷纷解约之后，看似一直在走上坡路，但打法越来越单一，基本是秦栯跟哪一路，哪一路发育就会逆天，最终carry。
　　他是合格甚至优秀到顶尖的辅助，他能将团队资源分配得最合理，也能让队友发挥出最大水平。
　　但他是整个团队的核心。
　　以前国内某俱乐部高层开会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挖到Ghost，半个电竞圈的蛋糕就分过来了，还怕赚不到钱？”
　　当时他们以为这话过高了些，然而事实上知名度最广、人气最高、打一场比赛应援最多的战队一直是MGT，两年来也没变过。
　　老炮一瞬间想起这些，又气又惊，失了声。
　　“我有点好奇。”秦栯终于停下摩挲手腕的动作，将手插进大衣兜里，声音依旧懒散，却带了点求知的疑问：“谁给你的自信来我面前吠？”
　　男人微微前倾着身体，头向下轻垂出极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角度，唇畔始终挂了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看似认真询问等待答复，被他问到的人却在寒冬渗了一身细密的汗……
　　老炮眼神往下落，焦点隔了一层布料，茫然却又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死死盯着秦栯手腕。
　　Ghost、Ghost手废了呀。
　　MGT解约公告发了。
　　转会期快过了。
　　秦栯还没有签约。
　　无论怎么看。
　　这个人……
　　都是不能再打比赛了啊。
　　否则MGT高层是猪吗，怎么会放秦栯走？
　　话明明都在嘴边，喉头却像是被掐住了，老炮一句也说不出来，喉腔里鼓出意味不明的轻颤声。
　　秦栯等了会儿，低声笑开，身体自然站直，伸出手，将老炮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抽走。
　　“如果你是觉得我手伤不能打了才这么狂，那我可能要对你重新评估判定一下。”秦栯说，“毕竟今天之前我真的只觉得你菜，没往你可能脑部受过伤方面想。”
　　顿了顿。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想当然了。”他点头致歉。
　　动作在这片光照极强的玻璃幕墙上被反射出无数道影子，无数道挺拔修长的身躯上方头颅轻轻一点。
　　活像是在劝人去死。
　　·
　　“野哥，一代野王是谁啊？”
　　野火边朝停车场走边冲周一翻了个白眼，“有问题知道叫哥了。”
　　“Y。”他说。
　　周周愣了一下：“ID可以单字母的？”
　　现在《神迹》明明连申请账号，昵称都要超过两个字符，单字是什么鬼。
　　野火：“最开始的时候可以，Y是最老的那一批玩家，思创后来系统升级，那一批一共二十个王者账号保留，没有强制改名。”
　　思创纤维是《神迹》的制作公司，总部在北美，简称T&C，取的是思考和创造两个英文单词的首字母。
　　最开始MA的游戏分段没有现在这么复杂，上手快，但是上分难，一个季度下来就人满为患，而打上王者的只有二十个人。
　　游戏公司为了维护，防止出现名称重复的问题，强制单字昵称玩家改名，但像Y这种打上王者的却是例外。
　　算是官方一种暗示升级消费练技术的手段。
　　周一问：“他很强？”
　　野火看傻子似的：“六年前打成王者的，你说强不强？”
　　“MA刚引进国内Y就在打，欧服玩家最多，他就用了一个暑假打成了欧服最强。有人不服，Y一个个solo过去，输了认爹，他那时候是全民野爹。”野火顿了顿，“憨批解说刚刚要是说一代野爹估计认出来的人更多一点。”
　　周一咂舌：“那他怎么不打职业？”
　　野火：“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是谁。”
　　“联盟也不知道？”
　　Kimo在旁边接道：“那时候没有实名制度，Y这个号打了两个月就没打了，最近一次上线还是两年前。”
　　野火：“也就上来过一次，那天晚上论坛爆炸瘫痪，”
　　“草，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我那天还在上自习。”周一一拍脑袋：“好像是说有一个古早大神上线了吧，最后有人查IP查到就在上海？”
　　“闵行区那边。”野火道，“好几个俱乐部都在那，就没法再查了。”
　　七七边吃东西边走路边说：“说不定就是哪个职业选手啊，两年前……明爹还在打吧，会不会是他？”
　　野火摇头：“不太像，燕明的打野比Y要稳，没那么多极限骚操作。”他想了一下，“要真说像的话，跟Ghost挺像的，又狂又莽，秦栯刚出场要不是跟Tduang绑定下路，我真以为他是打野转行，跟个喷子没两样。”
　　“哥……”七七突然喊了一声，野火偏过头，“嗯？”
　　“你声音小点。”岳凯七跟蚊子哼哼似的。
　　野火扶着腰：“干啥？我说他喷子又不是骂人，而且秦栯又不在这，你怕啥？”
　　他声音说的贼大，底下停车场又空旷安静，声音出了嗓子简直像是加了扩音喇叭立体音360度环绕一般在每台车上碰撞反射。
　　然后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不止七七，就连周一跟Kimo都一脸“没救了，埋了吧”的表情，下意识跟他隔开半步距离。
　　野火心有所感，抬眸朝前看去。
　　他车还停在原位，林淮在那里等他。
　　身边陪他站了一个人。
　　黑发、窄腰、长腿。
　　外面半个场的观众都是来看这人的。
　　秦栯视线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嘴角噙着笑，略点了一下头打过招呼也没在乎他刚刚说什么便看向林淮，低声说话。
　　野火心里犯着嘀咕，怕倒是不怕，就是背后说人小话被听到了多少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
　　一走近便听见秦栯说：“真要我签？”
　　声音放得又慢又轻，带着从容不迫的自得，野火莫名觉得要遭，就看见小冰块皱了下眉头动作极轻微地点头：“要。”
　　秦栯：“那还躲我吗？”
　　林淮没再看他，视线朝下，也不知道看哪，最后盯着他手，冷冰冰地蹦出几个字：“本来也没躲。”
　　秦栯唇边笑意更深，慢条斯理、跟个老畜生似的：“那叫我什么？”
　　这画面落在野火眼里，简直就像有个老流氓在一步一步诱拐自家不懂事的大白菜，眼睛一瞪就要上前，却看见林淮红了半边耳朵，周周连忙拉住他生怕坏人事。
　　空气有些寂静凝固，风从通风管道流进车库，滋得人大冬天的冷的不行，小淮神脸上表情更冷，所以软糯声音出口的瞬间他们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哥。”
　　秦栯怔了半秒，又很短促地笑开，转向野火：“林淮说你车上有签约意向书，拿出来签了吧。”
　　野火懵了半天，有些麻木地回味这个“林淮说”。
　　小冰块视线早就飘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似乎有点燥，伸手捻着耳朵。
　　跟那块地方有仇吧，红的要滴血了。
　　野火：……
　　儿大了不由娘，队员大了卖队长。
　　他前前后后张罗这么久抵不过人家一声“哥”。
　　fine，男妈妈瞎操心。
　　：）


第14章 Y
　　“别喊我，老子不看，他就是打出花来跟我都没关系！”
　　野火靠在观众席上，一只脚翘着膝盖，双手抱臂拱开岳凯七扒拉他的爪子，闭了眼睛抿着嘴，身上就差写上“死一边去”这四个字。
　　周周坐他旁边，“啧啧”了两声，“岳哥，别喊他，一会秦神操作牛掰你看他睁不睁眼。”
　　“去你妈的秦神，你叛变了是不是！？”野火猛地一下睁开眼瞪着周一。
　　周周鸟都不鸟他，跟放置小屁孩似的，“闹什么别扭哦，本来也打算让秦神来咱战队不是？”
　　“……话是这样说。”野火拔高音量反驳，过了一会又低声骂了句娘，视线转向场中央。
　　下半场的1v1已经开始，场上八组成“人”字型散开的电脑，秦栯坐在最中间，在一众穿着队服的职业选手或者平台特供外套的主播中间，套了件便服，烟灰色衬得青年有些冷淡疏离又格外遥远。
　　他坐在全场最中心、光源最耀眼的地方，无数闪光灯焦点对准，却只是半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向面前屏幕，并没有分去一个眼神给那些簇拥着他的人。
　　莫名会让人想起MA中，只出现在人物立绘和海报中过的神明形象。
　　淡蓝的袍、银色的发、微垂的眼眸中浅淡的灿金微光。
　　神爱世人，却高高在上。
　　……
　　野火放下腿，暗暗咒了一声，将话补充完整：“走正规程序签约跟他pua咱家小淮能是一回事？这还没进来就能拿签约威胁人，以后还得了？林林不得被他吃的死死的？！”
　　野火越说越来劲：“我他妈听过上司pua下属、也晓得明星提纯粉丝，第一次碰见秦栯个狗逼这样给老子玩阴招的！之前不说不来吗，敢情全在这等着林林找上门是吧？！日了爹了。”
　　周周懒得拆穿他这男妈妈心态，略带怜爱地看了他一会，默默叹气去看大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