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回南把手机藏在背后。
俞夺气笑了:“你是小孩儿么?”
“哦,忘了,你就是个小屁孩。”俞夺又点点头,唇角弯起来,恶劣地,拖长调子说,“小孩儿,把手机给哥哥。”
俞夺扶着蔺回南肩膀,手伸到后面去摸手机。
蔺回南居然没动,手机顺利到手。
可俞夺打开手机,准备看看蔺回南这究竟是翻了他多少条私信的时候,发现蔺回南把那些gay私信给他的得有上百条的下体照全都删了。
“俞夺,”蔺回南垂眼说,“这就是性骚扰,别不当回事儿。”
俞夺愣了下。
“有点儿自我保护意识。”蔺回南说,“有关于你的,关于性的,都属于你自己。”
他低头,亲在俞夺的眼睑上。俞夺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听见蔺回南在他咫尺之距的地方,低声说:“偶尔属于我。所以如果你懒得管,我帮你删。”
这是他的恋人。
不允许别人来窥探。
-
作为夏季赛积分榜的第一名,NOG的第一场季后赛在十多天以后。
但在第一场比赛开打远远之前。
比如公开的第二天。
俞大队长遇上了真正的,人生无法跨越过去的坎坷。
出柜的事儿,和朋友出柜,和媒体公开出柜,俞大队长都无数次的考虑过,大概在哪个时机,如果碰上了紧急状况,又怎么处理。
但唯独这事儿,俞夺没想过。
或说没想出来过。
和俞申平出柜,俞大队长穷尽自己的想象力,也只能想象出来他光着膀子,背着荆条,跑到他爸在佘山那边儿的别墅楼底下,拿着大喇叭喊,你儿子和一男的在一块儿啦!
然后被俞申平打进骨灰盒里。
青山绿水,就地土葬。
更别提蔺回南家里了。
说不准跟他一块儿成盒了。
父母这关,是俞夺觉得自己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俞夺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和俞申平交代,前两天才叫了爸,又出这事儿,陈霖就一个电话把他叫过去了。
陈霖说,俞申平要见他。
陈霖还说,别人不许跟着。
也没别人。这个别人,特指蔺回南。
-YU:因为老板要求,员工出门,后不幸身亡
-YU:算工伤么?
-Chen:?
-Chen:有你这么碰瓷的?
-Chen:建议赶紧去吧,别嘚嘚嘚了,让你爸等毛了,120都救不回你来
-YU:。
蔺回南不经意似的,扫过俞夺手机:“真不用我陪你去么?”
俞大队长难得恹恹地,没说话。可过了会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温柔,手勾着蔺回南的脖颈:“要不,你去和我爸说声,说你是性别认知障碍。虽然生理性别目前是男,但是有一颗想做女人的心。”
蔺回南:“……”
“来,和我学,”俞夺清了清喉咙,嗲着嗓子说,“叔、叔、好。”
俞夺指指自己,摇头晃脑地说:“我叫蔺、回、南,叔叔可以叫我南南,也可以叫我蔺南南,这是我男朋友俞夺,我超喜欢他的。”
“我觉得你爸宁愿让你找个男人,”蔺回南客观评价,“也不愿意你找个弱智。”
俞夺:“……”
俞夺问:“那你有办法?”
蔺回南坦然地说:“我也没办法。”
俞夺嗤笑:“那你说个屁?”
“无论你爸说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上去。”蔺回南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可动也不动地看着俞夺,“如果你爸要打死你,我带你跑。”
俞夺喉头微动。
他勾住蔺回南脖子的手按下去,勾着蔺回南来和他接吻。蔺回南嘴里带着点儿薄荷的味道,俞夺轻吮了下他舌尖,便听见了安全带解扣的声音。
蔺回南从驾驶位上半起,狠狠地把俞夺压下去。
俞夺有种兜头被海浪吞没的幻觉。
这样沉重,急促。
溺水似的窒息。
他凭潜意识,抓住浮木似的,紧紧抓住了蔺回南有力的手臂。
-
近乡情更怯。
对俞夺来说,乡是俞申平。
在童年记忆中,俞夺是有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候的。那会儿他还小,他妈喜欢买买买,经常不在家,周六周天,幼儿园放假了,俞申平带他去附近的小公园玩。
俞申平工作多,晚回家,都等月亮都升到中天了,遛狗的老头老太太都回去了,俞申平才遛他出门,牵着他,抱着他,让他拿着小手电筒,到了夏天,去小树林摸知了猴,去小河边照螃蟹。
后来。
成了一地鸡毛,仿佛深仇大恨,不是无休止的大吵,就是青春期的暴力。
这是俞申平在佘山的别墅。
以前俞申平在南京,三年前,还是五年前,才搬到了上海来。
俞夺下车,沿着小石子路,穿进庭院。
花园的遮雨棚下,摆着张庭院桌。
一个男人,背对着大门口的这头,看动作是在泡茶。
俞夺远远停了,示意蔺回南先在这儿等着。
他小声地,勉强玩笑说:“路都记住了么?一会儿我爸要来打人,马上原路撤回。”
蔺回南低笑道:“能不能别自己吓自己了?”
俞夺想说你懂个屁,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可他走太近了,俞申平已经能听到了。
一个字,在他唇边滞留了半晌。
像大雾天,被迫停的飞机。
他抿起唇,短暂地发出了这个音节:“爸。”
俞申平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回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是俞夺不懂沏茶。不然他就能看出来,他爸倒给自己的那杯茶水,是茶叶过水第一壶。按沏茶规矩来说,都是得当废料扔了的。
俞申平手脚乱了。
但俞大队长心想,他爸也才不到五十吧?不能年纪轻轻就耳朵背了吧?
俞大队长把头转过去,故意地、拖腔带调地说:“你忙着呢?那我就、先、走、了?”
俞董猛地回头:“谁让你走了?”
他呵斥:“回来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俞董:非常生气,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96章 回家过
这个场景,俞夺想过很多遍。
一张桌子,他在这头,他爸在那头。他和他爸,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当然,蔺回南是个意外。
他想过好多遍和他爸把事儿都摊平了,然后和好。可他没想过,在把事儿摊平的这一刻,他要从哪说起。
从13年年底到今年,21年都过了大半了,俞夺只和俞申平见过一面。
说过了,那会儿是14年,S4,国内职业选手打比赛还没有个正经规矩,没说多少岁以下不准在国内打比赛,但出了国,世界赛是有规矩的。
得满17周岁。
那会儿俞夺差两个月,满十七。
当时俞夺觉得,他完了。
这两个月,要了他的命了。
他们队不比别的队,一群替补,你不能上了我还能上。他们队少一个人,等于连比赛都开不了。他上不了,等于新时代都完了。
他们白打一年。
这可能还是他们一辈子,唯一的机会。
他们一帮人穷得叮当响,条件最好的是乌龙茶,表姐开网吧。
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也没办法。
俞夺觉得自己是挺混蛋的,这时候想起俞申平来了。
俞夺不懂这些人脉关系上的门道儿,但他知道,俞申平能给他把身份证年龄改了。
但比起俞申平帮他把身份证年龄改了,让他去打世界赛,俞夺觉得俞申平把他腿给打断,送医院去,关他个一年半载的可能性更大。
他要腿断了,手断了,也没法去世界赛了。
可他要不去找俞申平,他能去世界赛的概率是0。
俞夺数学二三十分,也能算明白,1%,哪怕是0.1%,0.01%,都比0大。
后天打比赛,俞夺连夜赶回的南京。
后来乌龙茶,俞夺那会儿跟交代后事似的。要两天后的比赛没赶回来,他的衣服给网吧外头的流浪猫搭个窝,包、外设都送乌龙茶,银行卡密码是xxxxxx,让他们把钱都取走,以后他都用不上了。
俞夺一共带走200块钱,包括车票。剩下的钱,够他在南京呆两天。
到了南京,可俞夺没家钥匙,手机忘关机没电了。
他在院子门口坐了一夜。
等天亮,保姆来了,保姆帮忙联系上的他爸。
幸亏那天他爸没去外地出差,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俞申平风尘仆仆地回来,看见俞夺第一眼,就是给俞夺脸上掴了一巴掌。
俞夺被关起来了。门窗全部锁死,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人,保姆做的饭放在桌子上,别墅楼上楼下三层,只有俞夺一个人。仿佛要关他到天荒地老。
连吼,听见的都全是自己的回声。
仿佛回荡着在他耳边低语:
后天的比赛不用想了,全球总决赛不用想了,世界冠军也不用想了。你的队友都在等你,但他们等不到你了。
你的队伍,你和你的队友们付出的心血,就此解散。
被关一辈子吧。
你谁也找不来,谁也带不走你。
俞夺差点儿疯了。他拆掉墙上的钟表踩碎,掀翻桌子,瓷碟、瓷碗摔了一地,房间的木门被他砸得稀烂,可大门,钢铁浇铸的一般,他砸了几个小时,纹丝不动。
自他走后,俞申平把玻璃都换成了加厚钢化玻璃。
楼上楼下,七个挂表,俞夺全砸得稀碎。
滴答。
滴答。
滴答。
他听着这一秒、一秒流逝过去的声音害怕。
每听见一秒,他的恐惧就愈多一点。
他怕他后天赶不回去,他怕他队友没等到他。他怕五个人的希望,都毁在他身上。
这天晚上,俞申平回来了。
俞夺向来是个死不肯低头的臭脾气,门一开,俞夺跪进一地碎瓷片,膝盖流血,眼珠都是血丝,低着头说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话,不应该顶撞你,不应该离家出走去上海。
但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帮我一次,就帮我这一次。
没拿冠军,我这辈子都不碰英雄联盟了。
俞申平好像累了,叹了口气,破天荒没动手。他问,如果我没让你去世界赛,你是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俞夺没说话。
改年龄这事儿,俞申平答应找人办了。
离世界赛还有段时间,俞申平说,后面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你要没进世界赛,绝对和年龄没关系。
但说话算数,你要没拿冠军,趁早老实回家,以后都别再提打比赛的事儿。
但你要拿了冠军,你还打一天比赛,你就一天别进我家门。
俞申平默许连着两天没合眼的俞夺又赶回南京。
不按规矩,改年龄这事儿,俞夺知道不对。可衣服都着满火了,谁还管都把衣服脱光了丢不丢脸。只要能让他去打世界赛,俞夺宁愿少活十年,甚至二十年。
回上海后,俞夺去新时代网吧隔壁,花100多在左手手腕纹了个champion。
冠军。
我们是冠军。
我们也,只能是冠军。
已经没有退路了。
-
俞申平把慌了手脚,给自己倒的一杯洗茶水倒进茶水槽里,又重给自己倒了杯,顿了会儿,又给俞夺倒了杯。没管蔺回南。
也仿佛没看见过蔺回南。
于是俞夺亲自给蔺回南倒了杯茶。
俞申平冷冷地:“别的杯子没洗。”
还没递到蔺回南手里,俞大队长和蔺回南换了杯子。
他唇角含笑,又特别欠揍地,用眼色指了指俞董的杯子:“那,爸,你不会舍得让你亲儿子喝脏水吧?”
俞董:“……”
俞董语气更冷了:“俞夺你今天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没有,哪儿敢。”俞夺把胳膊搭在蔺回南肩头上,“我今天是来给你介绍一下,”顿了会儿,“你儿媳妇儿的。”
俞董脸色眼见着变了。
“叔叔好。”蔺回南说。
他语气温缓:“我是俞夺的男朋友。我叫……”
俞申平倏然打断:“我不需要知道你叫什么。”
原本稍稍松缓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了。
但蔺回南像没觉察到气氛,也没受一点儿影响,温文有礼地说:“我尊重您。但如果您不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可能要以‘俞夺的爱人’来称呼我。”
俞申平讥诮地问:“你知道爱人的意思吗?你们两个都结婚了?”
蔺回南说:“我认为我足够爱他,那他就是我的爱人。”
“你今年多大?你怎么证明?”
“未来还长,您不用着急。”蔺回南眼睑低垂,“至少我会用十年,二十年,几十年甚至更久,让您愿意先慢慢记住我的名字。”
俞夺张了张嘴,第一次在蔺回南面前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比蔺回南大几岁,便老是忍不住把蔺回南当小孩儿看。
他自负,他也不肯承认,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小孩儿能和家里暂时断开联系,到一千多公里外,拿着还没零花钱零头的工资,天天挨骂挨训,训练到天亮,捱住心理落差,在次级联赛没人要也能打一年多。
蔺回南和他不一样。
蔺回南不需要和亲爸断绝关系来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