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床底下有个箱子，都是你那时候没带走的东西。”
　　圭明在床边停留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对不起，师父。”当时没能跟你告别。
　　“说什么对不起啊你这孩子。”师父把腰带系上，因为肚子又鼓了不少，这就比以前要多费不少功夫，他对着镜子左右摆弄了一下：“……还行吧？”见身后没声了，回过头：“你怎么不吱声了，你不会哭了吧？”
　　说着就笑：“还以为长成男子汉了，怎么还动不动抹眼泪，唉，你师父真的没怪你，真的！”
　　圭明也忍不住笑，用笑意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没……唉，我们先去看看洗手间那个水龙头吧？”
　　师父已经把衣服换好了，声音很温柔道：“好。”
　　他们就往洗手间那边去，其实先前圭明对地方还比较陌生，但是从那小休息室出来，那路他就熟悉了，以前老是走，位置其实没什么大变化，就是周围环境变了，原本是师父带着他，后头就是他带着师父。
　　他记得那个洗手间，那坏掉的水龙头，每次扭开，都能看到黑红色的锈水，要放好一会儿才会出清水，还有冷不丁会自己开关的门，带着红红黑黑污迹的墙面，包括天花板上厚厚的蜘蛛网。
　　简直就是恐怖片串门，恐怖到家了，把幼小的他唬得够呛。还记得那会儿他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还要撒娇求师父陪他一起去……
　　刚这样想——师父就感慨：“以前你小的时候，上个厕所还要牵着我……”
　　圭明：“……”
　　他踏入了栓子曾经踏入的洗手间，师父先前还一副满无所谓的表情，等到进洗手间的时候，表情突然一下子严肃起来，但是圭明完全没有注意到。
　　师父突然出声道：“明仔。”
　　圭明原本还在打量洗手间，闻言侧过头：“嗯？”
　　师父一副略微痛苦的表情：“我这……突然就想上厕所了，要不你先在门口等等我？”
　　圭明：“？？？”
　　师父捂着肚子：“可能要大……”
　　圭明：“……”
　　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默默无言的走了出去，等他一走出去，师父就左右望了望，然后抠开下水道的网格，伸出手指头捞出一小块头发，那扭动的头发颤颤巍巍的在他的手里头发着抖。
　　师父冷着声音：“谁来过这里？闯关者？还是其他副本的家伙？”
　　头发整个都立了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过会儿又软趴趴的倒在师父的手心里，发出“嘤嘤”的声音。
　　过了会儿，也不知道师父听出来什么，他道：“好了，我知道是谁了，没事，你继续在水龙头里待着，等下明仔要你配合你就配合。”
　　头发就在师父的手掌里头扭来扭去。
　　师父：“你到现在连个人形都没有，怎么跟明仔见面，听话，好好养身体……”
　　头发还在扭来扭去，还发出“嘤嘤”的声音。
　　师父：“小小一姑娘不要那么不矜持，你跟明仔是不可能的。”
　　头发啪叽一声倒下不肯起来，师父直接把它甩到洗手池旁边，然后扭开水龙头洗了洗手，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如果事情不出意外，以后明仔是要去上大学的，到时候就可以当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说着嫌弃头发：“你连初中都没读完，你两不配！”


第36章
　　等师父出来以后, 一副好爽的轻松表情，接着还一脸关心的问圭明：“你要不要也……”
　　圭明都不知道自己要摆什么表情好了，他有些无语的拒绝的师父的请求, 但又忍不住：“师父, 你是不是肠胃不好？”否则怎么要这么久？
　　师父摸了摸肚子，没什么所谓的：“老毛病了，你到我这个年龄, 身体上自然而然的就会出现各种问题。”
　　圭明不大想讨论这个问题，他的本意是关心师父的身体健康, 但是这个环境地理位置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圭明就先去看了看那个水龙头。
　　真的就没人操控，自己在那里开开关关，流出来的水还是那种特别像血一样的颜色，甚至还透着一股腥气。
　　师父就站在旁边：“……还行吧？”
　　圭明：“……”因为太过抽风，他一时不知道该说是恐怖还是搞笑，他看了看, 依照自己的常识判定：“好像是阀门坏了, 所以就这样子。到时候换一个水龙头就正常了。”
　　他话语刚落, 水龙头就突然关了。
　　圭明：“？”他就凑过去, 想要再检查一下，师父就说：“它就是这样, 时不时的，见人就自己开了，过一会儿又自己关了。”
　　圭明就肯定道：“阀门坏了, 你这东西用太久了, 换一个新的就好了。”
　　藏在水龙头里的头发高兴的扭动, 水管里头就发生“咚咚咚”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一样。
　　师父：“……”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想要如何解释这个现象。
　　圭明就道：“水管东西堵了，突然流下去，然后又堵上了，气泡上来就会发出这种声音，我学校里头那间洗手间也是这样，我当时还以为装鬼了呢，后来是我老师给我科普的。”
　　他说着笑了笑：“应该是头发什么的，黏在里头了，正常的。”
　　师父默默地闭上嘴，用一种敬佩的目光看向圭明：“明仔啊，上了学就是不一样了。”
　　圭明左右瞧了瞧，觉得修好的问题不大，听到师父的夸奖，就略显腼腆的笑了笑：“老旧点的设备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吓几个惊弓之鸟一般的闯关者没什么问题的。”
　　在圭明眼里，那些闯关者或多或少脑子都有些问题，比如老是把他当做大佬什么的，疑神疑鬼，原本圭明觉得挺烦，现在觉得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看过洗手间后，他们又来到后厨。
　　原本无人的后厨，这时候突然冒出了几个虚虚的鬼魂，然后这几个鬼魂互相望了望，挑一挑对方的毛病，互相整理对方的仪容，直到都看起来像正常人了，才继续颠锅的颠锅，切菜的切菜……
　　圭明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工作，他站在门边看了一眼，里面的厨师就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圭明回了个笑容，又转过头：“师父，你终于肯往厨房塞人了！”
　　师父就板着脸：“怎么说话的，你师父是小气的人吗？”厨房里面供养的这几个鬼魂，还不大凝实，平常都待在厨具里面修养，这会儿连话都不会说，他在旁边其实有点担心会露馅。
　　圭明就说：“待会儿让他们歇一歇吧，闯关者在这里捣乱，你这生意也没法做，等闯关者走了，我跟他们切磋切磋？”他忍不住就有一些技痒。
　　师父点了点头道：“也行，正好今天也没什么生意，来得都是老客户，他们也能理解。”
　　圭明开玩笑的说：“师父你这个副本餐厅，那些客户不会是其他副本里过来吃饭的吧？”
　　师父一副被你发现的样子：“怎么着，不相信你师父的手艺？其他副本的人过来吃个饭也没什么特殊的吧？”
　　圭明仔细想想，确实，师父有这一门手艺，其他副本的，那些厉害的BOSS啊什么的，为了这一口吃的，估计平常也会帮忙护一下，不会让那些闯关者嚣张到哪里去。
　　果然师父说得没错，有一门手艺真的很重要，一招鲜吃遍天，虽然师父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威胁，很好欺负的样子，但是他有手艺，会做菜，这价值就不一样了。
　　圭明就下定决心：“师父，等闯关者走了，我还要跟你学做菜。”到时候就拿这个去贿赂其他副本里的BOSS，还可以跟其他副本也打好关系，有了情分，到时候走遍天下……啊不是，走遍副本都不用怕了！
　　这一次师父倒是没有再拒绝了，他巴不得：“可以啊，没问题！多学点东西对你这个年龄帮助大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厨房里的火已经停了，那些厨师就乖乖的立在一侧，师父就走进去，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今天先放你们半天假，回去不要到处乱跑，晚上还要再过来的。”
　　那些厨师脸上带着略显夸张的兴奋笑容，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的往外面走，圭明站在门口，那些厨师经过他的时候，会朝他点一点头，圭明也回了一下，等厨师都走完了，他才进来。
　　却不知道等他一进厨房，那些走出去的厨师的身影却渐渐淡了，直到完全消失无踪。
　　圭明还在打量整个厨房，相比较过去那个小小一个煤气灶就能支起的厨房，这里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八个灶台，有专门的切菜间，每个灶台跟灶台之间留的位置也都是刚刚好，中间一排放着各种调料，靠墙边的冷柜放着当日的蔬菜。
　　里面还有专门的冷库。
　　过去那个又小又乱的小厨房，如今变成了这么大的，又规范的——后厨。
　　完全不一样了，圭明找不到半点过去的影子，但这是好的变化不是吗，证明师父越过越好了，他有许多员工，可以再收二徒弟三徒弟，不再只有他这么一个徒弟帮他，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反过来还要他来照顾……
　　也许是他停留的时间久了一点，师父就走了进来，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的，但内心稍微有点点忐忑——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他在过来时，就已经嘱咐了这些家伙好好的把厨房的卫生做了一遍，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迹污垢都了无踪影，难道……还有余留？
　　圭明抬起头，朝师父笑道：“现在这样肯定不行……我们要把这里弄得恐怖一点……”
　　师父：“……”
　　他点了点头，心道自己做什么要多此一举，嘴里不是滋味的“哦”了一声，看到圭明在四处找材料，心里又忍不住有一些发虚：“那个明仔啊……”
　　“嗯？”圭明转过身看向师父：“怎么了？”
　　师父道：“你对厨房不了解，这样吧，我还是叫我那几个厨师回来，我们要弄起来很快的。”
　　圭明：“啊？你不是刚给人放假了？”
　　师父道：“没事，他们都最喜欢工作了，一点都不喜欢放假的。”
　　圭明心想你是不是在唬我，我刚刚亲眼看到的——
　　“可是他们脸上看不到半点不高兴啊？”
　　师父几乎不犹豫：“那是强颜欢笑，你还小，不懂，老板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做一副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你没发现他们笑得很僵硬吗？”
　　这样说……还真是。
　　圭明有些懵，原来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师父就说：“要不你先回休息室等着，我去叫他们回来？很快的，他们都没走远。”
　　圭明“啊”了一声：“我在这里等吧，等会儿还能帮你们的忙。”
　　师父：“……”
　　他默默无声的看了圭明一眼，圭明被他看得莫名奇妙，忍不住道：“怎么了？”
　　师父：“明仔啊，你不要怪师父说太直，师父能够明白你想帮忙的心，但是厨房这里你确实也不了解……”他说完一半，看着圭明：“等我们弄得差不多你再来看看，怎么样？”
　　圭明：“……”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师父声音就又弱了一些：“好吧好吧，等下让你在旁边看着怎么样？”
　　圭明语气低落的：“……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
　　师父立马出声打断：“没有！我完全没有！”
　　圭明：“……”
　　师父斩钉截铁：“你别跟师父计较，师父不是说你不好，是觉得你不应该事事都抓在手里头，你应该给我们一点信任……”接着再小心翼翼地看着圭明：“你说是不是？”
　　“你是读过书的，肚子里有油水，懂得比你师父多多了，你就只用在旁边动脑子就行了，不像你师父，就是个大老粗。”他拍了拍肚子：“肚子里全是肥肠，只晓得吃。”
　　圭明不由得又想起曾经师父拍着肚子对他说——“我这一肚子的，大人不计小人过。”那时候他是小孩，师父是大人，师父确实没什么文化，不怎么会用词，只从别人嘴里头听来的意思，就在他面前穷显摆，连用错了都不知道。
　　大度就是大度，宽容就是宽容。
　　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笑死人了。
　　他朝师父笑道：“胡说八道。”
　　他没有再留下来，怕让师父又嘲笑他男子汉大丈夫，还没顶天立地就开始，动不动抹眼泪什么的，那太丢人了。
　　他回到他以前住的那间小房间，从床底下把箱子抽了出来，那是一个木头箱子，死沉死沉，那时候走得挺匆忙，他奶奶牵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给师父告个别，他赌着气，很大声的说“不要！”。
　　圭明定了定神，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刚刚眼前突然就模糊了。
　　他掀开了箱子。
　　——
　　见着圭明进房里头了，师父踮起脚尖，脚步灵活的快步溜回到厨房里，拍了拍胸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然后抬起头，撤掉了障眼法，刚刚还干净整洁的厨房一下就变回原有的样貌，墙面斑驳的血迹，桌上刷不掉的污迹，刚刚忙活的那几个厨师从锅碗瓢盆里抽离出来，朝着师父发出嘲笑的声音。
　　师父挥着手，不耐烦道：“滚滚滚，一个个的，除了惹事，一点忙都帮不上。”
　　师父环顾四周，又觉得画面太恐怖了，有些不确定道：“要不要再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