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读书。”老先生伸手，轻柔的拂过孩子稚嫩的面庞：“做一个勇敢的人。”
　　那时圭明尚且不知道奶奶这句话包含着怎样的期许，他只以为离开奶奶，独身去学校上学，就是一个勇敢的人，后来更是误解了奶奶的本意，只想做一个有用的人。
　　一晃几年过去，曾经被几个化着丑角妆容模样的旦角都能吓得直哭的小孩，已经长成如今身姿颀长的温润少年，就好像一颗挺拔的小白杨，腰挺得那么直，肩膀也有了宽度，可以直面诸多风雨，也可以扛住些许风沙了。
　　但，还是不够，还是太小了。
　　在这群看着你长大的人眼里，你还是太小了，太年轻，不足以去面对那一切。
　　所以在你信誓旦旦的说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时候，我只想伸手触碰你脸上那显得有些过去可爱的自信，孩子，不要着急，会有告诉你的那一天的。
　　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栓子远远的看着圭明，看着他冲着霍婶笑，霍家婆娘那凶悍妇人也能在他的笑容下摆出那么温柔的表情，真是可怕，他何曾见过这妇人露出过这么温柔的表情。原来这婆娘除了尖牙利嘴的怒骂，除了一只手就把试图挑衅的闯关者掀飞外，还能够……
　　这么温柔的笑啊。
　　那边几个村民借着掩护，勾着腰扛着突然沉重了许多的舞狮道具离开，剩下的赵老三喊了一声：“霍婶婶，霍婶婶……正找你，你跑这儿来干什么啊。”
　　预示着今天的危机解除。
　　霍婶顿时又跳起来，好像刚刚那么温柔的拍打着圭明背脊的人不是她一样，这会儿叉着腰，双眉倒竖：“嚷嚷什么呢嚷嚷，人不就在这儿吗！还能跑了不成？！”
　　那大嗓门。
　　嚯——栓子微微后仰，侧过身去，哪晓得霍婶眼尖，隔着这么远都能瞅见他。
　　“姓栓的！——你这个破落户！”霍婶跳起脚就骂起来：“小先生过来这么大事儿，你先不跟我们说！也没让我们准备准备，差点就失了礼数！”
　　栓子：“……”
　　刚刚虚惊一场的村民们，总算是找到了罪魁祸首，纷纷把谴责的目光投到了栓子叔身上。
　　栓子：“……”我冤不冤我……
　　就在他恨不得撒腿就跑的时候，圭明站出来帮他圆了场子：“栓子叔也不知道我要来，这事确实挺突然，栓子叔还被我吓了一跳呢。”
　　霍婶依依不饶：“总之他最先知道的，没跟我们说，从你进村到晚上那么长时间，他到哪里去了？！”
　　圭明本想替栓子解释，可是他也不知道栓子跑哪去了：“他去……”一下子也卡了壳，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栓子的身上。
　　栓子：“……”他艰难的小声的，含糊不清的：“我，那不是……去找小鬼去了吗……小先生一来就问小鬼，我怕小鬼嗯……那啥不听话被抓了……嗯……唉！我就是个好心！”
　　小鬼突然被cue了，眼看众人谴责的视线要落到他的身上，连忙道：“我根本就没见着栓子叔！”
　　霍婶：“姓栓的，你自己不当人，就别把理由怪在孩子身上！你是不是男人啊你！”
　　其他村民：“就是，你自己的错，你怪在小鬼身上做什么！”
　　栓子：“………………”
　　他左看找不到帮手，右看也找不到帮手，一跺脚，气急道：“我那不是没找到吗！”
　　“你说没找到有人能作证吗？”
　　“还不是你一张嘴说！”
　　“就是就是……”
　　圭明眼看要吵起来，就连忙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碰见那女人，不该去收那枚钥匙……或者说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就不该回来！”
　　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圭明。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是纠谁对谁错的时候吗？”圭明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反倒上前一步，反问诸位村民：“现在我已经来到了这里，已经知道这里是个副本，外面一群闯关者正摩拳擦掌，试图把你们，把这里，你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当做获取钥匙的途径来刷。”
　　“面对外敌，我们就更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把这群闯关者从哪来送回哪去！”
　　四下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本来还信心满满的圭明，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所有村民笑容灿烂的鼓起掌来：“好！说得好！”
　　“不愧是小先生！”
　　“有当年老先生的模样了！”
　　话刚落就被人推了一下：“说什么呢，明显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圭明朝那发声的地方看过去：“奶奶？”
　　但是那喊着老先生的人已经被人扯到人后面去了，目光所及，都对他举着一脸和善的微笑。
　　圭明只能放下心中的疑问，开始跟村民们讲述自己的计划。
　　他说起刘一王三二人，还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深信不疑的认为我是BOSS，还要投奔我，这种二五仔不利用简直就是对不起他们那满是浆糊的脑子，我们正好可以借他们之手，对闯关者来个一一分化。”
　　“好！有道理！”
　　“小先生睿智！”
　　“不愧是小先生，现在都收闯关者当小弟了！”
　　旁边栓子默默地捂脸，但是哪怕他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仍旧逃不过圭明的点名。
　　唉，都怪他，太过帅气逼人，黑夜挡不住他身上的光辉。
　　“栓子——”圭明果然问起：“那个王三还有刘一那两个人……”
　　“小先生，”栓子决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放他们两待在家里应该不会有事吧。”圭明后知后觉的开始找补自己计划的漏洞：“那两人也不是多么老实的，不会趁我们不注意偷跑吧？”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响起。
　　栓子默默地闭上嘴。
　　对视过后，没能等到后续，圭明不由得看向栓子，狐疑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栓子露出一个略显憨厚的笑容：“小先生，您可能要晚一点，才能见到他们——”从土里爬出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也不知道我现在这就回去拿铲子把他们铲出来还来不来得及……
　　唉，我这也完全是为小先生着想，放着两个心思不明的闯关者跟着，我哪里肯放心，偏偏脑子又不怎么好的样子，连钥匙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他不过揭穿事实还恼羞成怒，一副要跟他动手的样子，实在是不配当小先生的小弟……作为食物倒是勉强合格……
　　不过被他享用过的，一般都会变作没有神智的活尸，怕吓到小先生，所以他特地捆起来埋在菜园子里……早知道就不废这个功夫了，还得挖出来真是，为了让他们变聪明，还要牺牲他自己的血……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栓子不由得有些怀疑人生起来。


第19章
　　圭明有些狐疑的看向栓子, 这个要晚一点，用词就非常的微妙，实在不能不让人深想。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吗？”
　　栓子朝他小心翼翼的笑了笑……
　　在圭明眼里, 栓子是淳朴无辜的老实村民，甚至还有一些过于老好人，当时小鬼被只有几岁的他抱住, 说要带回去当弟弟养着。
　　其实圭明对于以往的许多记忆已经不大清晰了, 只记得当时四周站着好多大人, 他们用着极为复杂的，但又含着些许敬畏的眼神望着他, 好像是被他的话语吓到, 又有一些微微的被震动到得感觉, 一群人在小声的争执着什么。
　　只是那会儿他根本听不明白。
　　奶奶蹲下身来，那时候的奶奶，脸上没有那么多皱纹, 面庞还能够看到她年轻时的风采, 她的腰也没有那么弯，手背也没有现在这么干枯，甚至还能看到些许粉色，她伸出手握住圭明小小的手，大手覆盖着小手, 能感受到大手的温暖和保护。
　　“明仔, 就那么想要一个弟弟啊？”奶奶问他，当时他极为肯定的点头, 于是奶奶就苦恼道：“可是怎么办呢, 奶奶养你一个就非常困难了, 养不起弟弟了。”
　　圭明拍着胸脯, 声音掷地有声：“我养！”
　　“你们不养！我养！”
　　奶奶伸手摸了摸圭明的小脑袋，嘴唇含着一抹笑容：“明仔真是个好孩子，但弟弟不该你养。”接着她侧过头，声音却不似对他那般温柔，用着微微严厉的语气：“你们，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奶奶指着被他抱在怀里，瘦骨嶙峋，只有一颗脑袋大大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四周的小鬼：“就因为他，被认定成为了悲难的源头，你们就把这样一个还不足五岁的孩子，扔到河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就是在杀人！如果不是明仔捡到了他，他说不定就真的死了！枉你们自诩善良，可你们对那些不知名的，闯入村庄的人，就客气得很，听他们的花言巧语，听他们搬弄是非，要活生生的淹死一个幼童！”
　　“他是个怪物！”有个村民发出声音。
　　接着村民七嘴八舌：“他咬人！他把我们都变成了怪物！”
　　“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村子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对！”
　　奶奶冷笑一声：“好啊！好啊！你们倒是很会找理由，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一个幼童的身上，你们用用你们的脑筋想一想——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是被几个外人挑拨了几句，就给自己如今的悲难找了一个发泄的源头，你们抿心自问，你们自己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怪不到这孩子的身上吗？只是你们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你们天真的以为，杀掉这孩子就能恢复过往，就能继续做你们的人！根本不在乎如果不是会如何，就如同以前你们淹死我五岁的堂姐试图求雨一样！”
　　“愚昧！”
　　“无知！”
　　“我就这么告诉你们，外面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魔鬼，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你们的性命，他们只想通关，而杀掉这个孩子就是通关的办法，至于你们的死活，通关之后你们还在不在，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又可以告诉你们，我就是从另一个地方过来，那群闯关者成功杀死了他们想要杀死的人，那里的人也相信了他们的鬼话，只以为以后就能好过了。却没想到，在那群外来人离开以后，那个地方的人，原本只是生活在那里，甚至什么都没有参与的人，也跟着在一夜间全部消失了，我去到那地方，整个村庄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抹去了痕迹，村里面的人全部消失殆尽，只剩下荒地！”
　　奶奶指着这群在圭明眼里显得有些张牙舞爪的大人们，唾沫横飞，这些刚刚看起来还让他感到害怕的大人就像是突然害羞似的，纷纷垂下了自己的头，收掉自己刚刚探出来的尖锐爪子，他们甚至有些瑟缩踮起脚尖，微微往后蹭了蹭。
　　那一刻，奶奶在圭明的眼里格外的英明神武，他不由得两眼放起了光，在他幼小的心中，奶奶既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父亲。
　　她有母亲一般的温暖，又有父亲一般的，如山岳一般的气概。
　　“你们是信我，还是信外面的那些人？”
　　在奶奶最后的问题下，所有人面面相觑，做不下决定，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彼时尚且年轻的栓子，有些痞气的举起手，他穿着不大体面，脚上还穿着露出脚趾的那种布鞋，身体也是不大干净，向来是村里不被人瞧得起的混子，痞子一流。
　　这时候，他用他那不大正经的声音道：“我，我来养这孩子。”
　　“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真晦气，也晦气不到我头上，”栓子说：“我命硬，克不死我，现在整个村子都没几个正常人了，养个小怪物什么的……不是正合适吗？怪物村子养怪物，嘿！——”
　　他痞痞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下巴，搓着颈子上头的脏东西：“不过我还没养过小孩子什么的，养不好别怪我啊——”
　　奶奶侧过头看着他，无视其他人不赞同的目光，大声赞叹：“好！”
　　有村民嘀咕：“他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能养孩子……”被奶奶逼视过去：“让你出面你左顾右盼，现在有人站出来了！你又有微词，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讲话了吗？！”
　　村民再不敢说话，只有圭明懵懂的看着奶奶，又看着栓子，他只知道以后弟弟要被这个男人带回去养着。
　　于是他用警惕而又不安的目光看向栓子，栓子接收到了他的目光，这个看起来极不体面的男人，朝他露出个极为痞气的笑容，大抵这就是他能够释放的最大善意了。
　　“哟，你还知道我以后要养你的弟弟了？怎么，怕我养不好吗？”
　　圭明用着尚且稚嫩的声音，却又极为认真的看向栓子：“男子汉……说到就要做到！”
　　栓子：“噗——”他哈哈大笑：“好！男子汉，说到做到！我替你养！”
　　圭明又强调：“你要养好。”要不是奶奶养不起弟弟，他才不会把弟弟让给别人来养！
　　栓子摸着脖子：“……这个可说不准。”
　　圭明：“我会监督你。”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个单词，把栓子都给吓了一跳：“什么，还要监督我？”
　　旁边奶奶笑着插了一句嘴：“对，不止是我家明仔，我也要监督你。”
　　栓子直摇头：“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那我不养了……我最讨厌别人束缚我，你看我这么大连媳妇都没娶一个，就是怕被人管，我好不容易逃过了女人，怎么现在连个孩子都要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