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来晚了。
他还是与连若错过了。
段应识猜到他会去而复返,又要招待他,他却站在雪地里,低头看着地上的落梅,只说想一个人静静。
听雪小阁的一层,梅树下的猫爪印都消失了。
小麻雀停在楼梯上看着他。
……
过了两天,他仍在那里站着,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任公子。”
某天傍晚,岑绮思从楼上下来,同他说了两句话。
她走下楼时,小麻雀原本在二楼的暖炉前假寐,听到她的脚步声,警觉地醒过来跳了两步,她却轻轻捧起麻雀,抬手把麻雀放回了二楼。
颜子佩好奇,却不不好意思下楼偷听。
岑绮思同他说完之后,没过一会,任清欢就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听雪阁。
颜子佩看不懂他,只安静地随他重新回了仙界。
只是途中,颜子佩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道:“那个岑大人跟你说了什么啊?”
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任清欢可能不理她的。
但是任清欢似乎松动了,回了她一句不相关的话:“之前,你对我说了我师妹的事,也是好心,我不该怪你,对不起。”
颜子佩:“?!”
然后任清欢取出一只小绣球,正是之前段应识送他说“拿去逗猫”的红球儿,拿在手里来回转了两下,再没说别的。
他竟然给自己道歉了!
但颜子佩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害怕
她帮了任清欢许多,只说了连若一句,任清欢就反应激烈,可岑绮思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几句话,居然就让他突然想开了?
这个岑大人别是要跟我抢人吧!
颜子佩防备起来,看来人间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还好,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到论道当日,颜子佩找理由寸步不离地跟在任清欢身边,任清欢还破天荒地同她聊过几次天,却一次都没提过岑绮思。
应该是对她没意思吧……
倒是对自己,他夸了不少句呢。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比如,有次任清欢就突然对她说,“以后自己也能报仇,不许要跟着我。”
颜子佩略显得意地抖了抖羽毛:“我知道我很好,但是你更好!跟着你会容易很多。”
任清欢:“……你身份尊贵,这样跟着我来回来去,被人看到乱说话,不太合适。”
颜子佩笑了:“哈,我都不嫌弃你,你就不用自卑了,反正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的~”
任清欢:“……”
再比如,有一次他甚至说:“你帮了我,我已经将你当朋友一样看待,就像宋大哥一样,所以就算你不跟着我,以后只要我有机会,也会帮你报仇的。”
大进展啊。
颜子佩觉得,自己已经快把这个人驯服成功了!
“再过一段时间吧,”不过还需要巩固成效,所以她说,“我想去天音寺看完热闹再回家。”
任清欢貌似很为他们二人的友谊感到动容:“好!一言为定!”
不过颜子佩心里想的却是:我说谎的!
她才不回家呢,家里又没好玩的,她要一直跟着自己的人类,到处遛遛,很风光。
没听别人说吗?现在这个人类是抢手货呢!
什么叶二姑娘、芷兮仙子,都争着抢他,那自己遛出来多有面子啊?
颜子佩的主人翁意识很强,完全没意识到,她也是传言中,争抢阵营里的一员猛将。
有关任清欢的传言迅速就从人间席卷到了仙界,论道当天,天音寺所在的潮生山附近挤满了人。
不过天音寺论道这件事备受瞩目,从之前要曲水争杯才能得到名额这件事里就能看出一二,也不完全是因为任清欢的烂桃花,还和另一位当事人有关。
了空大师也是位名人。
他是仙界公认的第一人,据说师从第一关武神的亲传弟子,背景就很深厚,修佛之道如履平地,进境从未有过阻碍,简直顺到了诡异的地步,所以他在化神之前就得了一个“妖僧”的称号。
不过从他化神之后,没人敢当面这样叫了,改叫战佛……
毕竟,据说他现在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
另外,这次论道还有一个看点,就是任清欢的背景。
看热闹的众人普遍不相信他是什么合欢宗出身,云想容弟子,所以传言他其实也师承武神的另一弟子,如今来与了空大师论道,是来一争正统了!
不然要怎么解释,武神题字的神器为他所驱使呢?
合欢宗,不过是他之前十年磨一年,用来遮掩身份的说法罢了。
这个传言有理有据,说得很像那么回事,连第一关的副将王辽都信了,在论道当天还不懈地又来到任清欢面前,再一次诚恳邀他去第一关主事。
别说,这次任清欢口风松动了。
他想,在仙界有一席之地,离师妹近一点,无论如何也好过这样每日在客栈之间奔波,没有一个归处,如果王辽能接受溪水剑已经被他砍碎了……呃,那不如就答应他吧。
不过这时,潮生山山门前的人群却忽然骚乱起来。
“这是谁?”
“长得很像,难道……”
“是特意去人间退婚的那个连家的小公子吧!”
任清欢听到这句话,忘了答复王辽,只怔怔地看着门口,直到人群自动让出一片空地来,面前站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师兄,”连若说,“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山门,也不回头看,径直拐上小路,走到了一片僻静的竹林中。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
连若回过头,任清欢果然跟在他身后,还跟得很近。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桃花眼,终于说出了早就该说的那句话:“师兄,我是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
弱弱:不应当,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jpg
子佩:用(直女)魔法打败(直男)魔法。
现在的清欢:(你可能脑子有点问题)男人再厉害能生孩子?
后来的清欢:(一脸正气)因为我师妹很厉害,所以可以生。
)
第34章 道歉
连若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
他知道师兄与楚明知是至交,也知道月见书院与灵通仙府的关系,所以以为师兄如多数人猜的那样,去了灵通仙府,但没有找到人。
不仅没打听到,连若在仙都门口徘徊了两圈,还撞见了他们的府主,颜子衿。
他也在到处找妹妹。
颜子衿相貌昳丽,与桃花眼、薄唇的任清欢正相反,长着一双凉薄的丹凤眼,唇却是笑唇,紫衣金眸,华贵优雅,只看外表,就让人联想到“魔修”二字,不敢直视。
仙界的仙魔两边相比而言,明显是正道更强,因为叶、连两家抱成一团,仙都和妖窟却不结盟。
所以灵通仙府行事低调,颜子衿常年闭关,不见外人,实力如何谁都不清楚。
连若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任公子现在是正当红的人物,”仙都的守门人对连若道,“想找他的人多了。”
言外之意,你算哪个?
还有人认出了连若的身份,嘲笑道:“你不会就是那个跟任公子退婚的连小公子吧!”
“哈哈哈,现在才知道急了?”
“现在任公子恐怕都懒得多看你一眼吧?”
魔修说话更不好听,连若甚至听见了不少污言秽语。
不过颜子衿一皱眉,周围立刻鸦雀无声。
“任公子?”他问,目光停在连若身上,“所以说,你们之间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
连若明知道他的本体是凤,却在他的注视下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所以没有回答,转身飞速逃了。
颜子衿回味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其实连若明白,师兄是为了自己才来仙界的,必然要先去叶、连两家找人,但是叶二姑娘给他带话,说师兄不在,连家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他不敢去。
所以他只好回到天音寺里等人。
“这里的主持大师说我有佛缘,在当年我逃出家门时,就曾经收留过我避难,”连若说,“但那时我太怕了,就没有留下,渡海后一路跑到了人间,师兄……”
他看着任清欢,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
任清欢也看着他,神色却有些陌生,突然就拔剑,凭空斩了几下。
连若闭上眼。
他想,你要么就杀了我吧。
师兄的剑很快,也许不会感觉到痛。
但是任清欢只斩断了几片竹叶,就收了剑,抬起右手捏住他的脸,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问:“你是真的吗?告诉我,这不再是幻境了吧?”
任清欢也低头看着他。
连若不知道怎样理解师兄的眼神,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似乎很疲惫。
连若忽然觉得心疼,鼻子一酸,眼角有些湿润,明明刚才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时都没有这种感觉,嗓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是真的,师兄,我一直都是真的,镜花水月里的人就是我。”
任清欢松开手,无话可说。
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那分明是男子清亮的嗓音,男子纤细挺拔的身材,他还要怎么否认,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男人。
任清欢双眼湿润,忽然抬起头看天。
“师兄!”
连若怔住。
他没想到,师兄好像哭了。
连若焦急地上前一步,想抚摸他的脸颊,他却猛地退了好几步。
任清欢扭过头吸了一下鼻子,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连若伸出去的手缓缓放下,心里酸得很痛。
“……你,”任清欢过了好一会,才哑声问,“为什么要骗我?”
连若怯怯地否认:“我没有想过骗你的,师兄!我只是不敢说……”
任清欢抬起左手,示意他别说了,然后用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他道:“五年了。”
连若也突然红了眼睛。
他最害怕的一点终于出现了
师兄在揭穿他最卑劣的一面。
“你从十四岁时就已经不是少宗主了,这五年都不够你告诉我真相吗?连若,”任清欢叫了他的本名,就像叫每一个人陌生人一样,“即使是男人又如何?你不相信师父,也不相信我吗?”
他每问一个问题,就向后退一步。
“骗我订下婚约,骗我成婚,很有意思吗?”
他仿佛不认识自己了。
连若抿了抿嘴唇,颤抖地说:“对不起,师兄,对不起,你怪我吧,你对我怎样都好,只是我想和你成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事,绝对不是骗你的,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不知道,这个真正的自己,还有什么能赔给师兄的。
师兄已经不想要自己了。
任清欢张了张口,但似乎对这个认下罪过的他无话可说,最终还是抿唇转身走了,连一句“好自为之”都没给他剩下。
连若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撑不住哭了出来。
他捂住脸,站在竹林里,先是无声地哭,然后是控制不住地抽泣。
任清欢很快走出数十步,听见他呼吸急促,又听见了微弱的抽泣声,握紧双拳,像被施了什么法术一样,定在原地不能动担。
他不过做了两个深呼吸,就重新转身,飞快地走到连若面前,捏住连若的下巴。
连若被他吓了一跳,哭得停不下来,泪珠争先恐后地从那双圆圆的、美丽的猫眼里流出来。
“你还哭?”任清欢咬牙,低声道,“你还哭!”
连若吓得不敢说话,努力憋着。
眼泪只是不听话,静静地顺着他白皙的脸庞滚落。
“不许哭!”任清欢怒道,“你体会过我的心情吗?我那么相信你!可是整整五年,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连若连忙说:“不是的!师兄……”
他还抽泣着,口齿不清。
任清欢松开他,在他面前来回快速地走了几步,又拔剑乱挥了两下,愤怒地说:“先是叶若微,然后是段应识,颜子佩,江芷兮!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在告诉我,你是个骗子!我说你不是的,你不会骗我!”
他斩碎了无数竹叶,无处发泄自己的满腔怒火。
“如果你没有骗我,”他用力踩着地上的竹叶,走到一株竹子面前,狠狠地斩下一枝,道,“我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在镜花水月里被谢小竹耍了整整一年!”
他早就该认清,那场大婚只是场美梦。
“师兄……”连若抽抽嗒嗒地重复道,“我、我也想和你……”
任清欢走远了两步,又回头剑指连若,打断他:“如果你没有骗我,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也很常见,我们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连若哭着哭着,冷不丁听到这句,打了个哭嗝。
“?”
他呆呆地向师兄走了两步。
以前他试探着问这种事,师兄不是说,“他们真的奇怪,为什么放着女人不喜欢”吗?
可任清欢全然不觉,后退一步,仍用剑指着他,让他不要靠近,喊道:“可是你呢?你不仅要骗我五年,你还要一直骗下去,甚至连洞房也要骗我!”
连若羞愧得满脸通红,深深地低下头。
“呜、师兄……”他吸鼻子时肩膀耸动,不自觉地拉长声音撒娇,“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