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拉教士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她死死地盯着艾理斯,在判断他是否认真在悔改。
“天父,您是伟大的神,是配得称颂赞美的神……”
每一句话说完,都有一鞭落在他的手心,渐渐地,血顺着手掌一滴一滴地滑进袖子里,浸红了身上灰褐色的布料。
艾理斯全心全意地盯着面前的神像,眼睛因生理性的疼痛有些泛红,但他依旧吐字清晰地念着,“我感谢您,使一切的邪恶从我身体里都出去了。感谢赞美您,一切荣耀都归于您……”
见眼前的少年依然保持着平静端正的姿态,尤拉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不少,她慢慢放下了染血的竹鞭,朝艾理斯说道:“我相信主会原谅你的罪过,等钟声响起后,你自己离开忏悔室。”
艾理斯血肉模糊的手掌微微抽动了两下,他朝尤拉教士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感谢您的教诲。”
听见她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艾理斯收回了温顺柔和的笑容,他默默地看了几眼自己仍在滴血的右手,闭上了眼睛。
一句极轻的话语从他唇边吐露。
“感谢您……”
我忠诚的主。
第32章 神父(二) 他身上有着主的厚爱,是下……
温予进行了无数次的读档。
无数次跨入忏悔室的木门, 用无数种语气述说了自己的罪过,他一时也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鞭子。
尤拉这个女人,狠毒又小心眼, 哪怕他露出一点痛苦又或者怨恨的表情,挨打的可不止是右手了。
温予自车祸以后, 已经很久没有见识到这种疼痛了。
无法切换第三视角, 说明他无法通过登出的方式规避疼痛, 而管理不好自己表情的后果便是更重的惩罚。
所以说他只能不断地挨鞭子,然后读档, 重新挨鞭子……直到他的内心对这种疼痛毫无波澜, 才能在脸上不露声色。
温予趁着钟声响起前的这段时间,终于把艾理斯的记忆全部梳理了一遍。
这是二十世纪初期的米国,宗教信仰占人们思想的重大地位, 人们最崇敬的人便是离神最近的大神父,其次才是负责外交以及各种政策的政府官员。
这个年代是神学院最繁盛的时期, 基本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开设这种学院,专门招收六到十五岁的孩童,男女不限, 但在学业成就上, 还是对女孩更为苛刻一些。
这些神学院里的孩童一般被统称为神徒, 学习祭祀、净化以及祈祷等知识,院内也会负责安排文化课,通过高强度的学习来选拔出其中最优秀的几个, 进入上一级的学院就读, 而其他的孩子都会被遣送回家,成为信仰虔诚的普通群众。
倒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去神学院,其他正常的学校依旧在兴办, 但大多数的平民百姓往往是读不起书就辍学打工去了。
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往上传输,直到上一任大神父选定继承人,神徒的地位就水涨船高,成为其他人们敬重的对象,那些没被选中的候选人也会被分配到全国各地,成为管理地方教廷的神父或者去当神学院的教士。
而艾理斯现在所处的神学院,便是经历过筛选后的中级神学院了,他们脱离了初级的知识,开始接触更高级、更加严谨的神学教程,基本每天都在连轴转。
但崇尚简朴自律的神学院,给每个神徒的伙食都是定量极少的,仅能维持身体机制的运行,而不能支撑他们发育所需要的营养。因此可以说,百年前米国的神学院的学生,各个都是瘦弱的小矮子。
一些富裕的神徒家里还能提供额外伙食,更多的神徒都是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环境中长大,虔诚地珍惜着面前这神明赐予的食物。
而艾理斯的身份更为特殊,他一出生就被父母丢在当地的小教堂门前,被好心的神父收养长大,在神父去世后,他独自前往神学院求学,并以极高的天赋从初级学院脱颖而出,成为学费全免的中级神徒。
他为人和善,性格温顺,对动物都抱有着怜悯之心,又具有着极强的自制力,良好的外貌条件与适合的性格让他在众人面前脱颖而出,可以说是学校里从一开始就被人仰望的“学霸”级人物了。
——这才是希德听见是艾理斯犯错时那么不可置信的原因。
更何况还是尤拉教士负责的早课。
温予从衣角出扯下一根布条,将还在淌血的手掌包裹起来,又取来干净的清水将被血弄脏的地面打扫干净。
他感觉到头有些微微晕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应该是失血过多加低血糖引起的。
好在钟声没有太晚响起,在他彻底想晕过去之前,那堪称神音的钟声让他头脑一清,内心甚至不由自主地想感谢钟声的存在。
这洗脑效果可以说是满分了。
他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用左手打开虚挂着的锁,从幽深晦暗的忏悔室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正午,热烈温暖的阳光朝他照过来,棕色的发丝都仿佛融化在了暖阳里,因失血变得冰凉的身体也找回了一丝热度。
现在应该去饭堂吃午饭,以及唱赞美诗了。
温予看着已经开始肿胀发热的右手,还是决定先去冲洗一下,再去吃午饭。
等他急匆匆地赶到饭堂时,神徒们已经将饭食摆放整齐,等待着教士摇铃齐做祷告了。
看着艾理斯苍白着一张脸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少人发出了一阵嘘声,忍不住与周围的同伴说上几声。
希尔坐在他的右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一直垂在身旁的右手。
艾理斯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轻声说道:“午餐真是麻烦你了。”
希尔连忙摆了摆手说道:“谁叫你是艾理斯……不是,我还指望你帮我补习功课呢。”
艾理斯垂着眼眸,没有接他的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院里冒出一个传闻,新入学的那个神徒艾理斯,身上有着主的厚爱,是下一任的代行者,才能如此畅通无阻地进入学费昂贵的中级学院与他们共同学习。
以往的艾理斯从未犯过错,这件事也就被神化,越传越广,到最后甚至将他的努力所获得的成绩都归结到神赐的天赋身上。
——虽然他确实天赋异禀,不管是在记忆力还是实操上。
这对艾理斯来说,饱受同学以及教士们的关注,虽然对他的生活造成了很大不便,但总体来说也让他的晋升更为容易。
因此他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地,不敢犯任何一点错误。
而如今,他竟然在尤拉教士的早课上,做出注意力极不专注的样子,甚至被叫到了忏悔室接受惩罚,这不外乎一个形象的彻底崩塌了。
看着希尔欲言又止的神情,艾理斯只能无奈地以微笑回应。
教士很快就摇了摇用餐的铃,全员双手合一,闭眼默念着祷告词。
艾理斯将红肿难忍的右手微微抬起,一阵剧痛袭来,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依然以标准到挑不出错的姿势完成了祷告。
午餐是两块半个手掌大小的土豆饼和一杯不知掺了几滴牛奶的水,但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短短的用餐时间结束,几乎所有人的盘子和杯子都是空的。
下午的课程也很固定,关于经典的理解阅读以及每人轮番对神明的称颂,做完之后才是漫长的文化课。
艾理斯艰难地用左手往书本上记着笔记,顶着无数人探究、同情乃至幸灾乐祸的表情做完了下午的功课,表面依旧心平气和看不出受罚的痕迹。
就连每节课来上课的教士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才会让平日处世跟教科书一样的艾理斯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希尔默默得意,终于趁艾理斯不在的时候朝其他人说道:“艾理斯就是因为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那些猫猫狗狗,才会让他在早课的时候没立住身子,被尤拉教士发现的。”
保持姿势的准确和端正是祷告的最基本要求,几乎每一位神徒都可以做到同一个角度进行祈祷,艾理斯犯的错误可以说是极其低级又离谱了。
不少同学露出了惋惜又失望的表情,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过于简单又无趣,尽管大家都觉得这是烂好心的艾理斯绝对能做出来的举动。
“果然那些异类就不应该存在在我们社会里,给我们带来瘟疫,还浪费我们的粮食。”其中有个同学感慨道。
“就是,神明赐予我们食物,却让那些低劣的动物不劳而获也能生存,这是对神明的亵渎!”
“艾理斯也太过于博爱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最终商定了一个共同的观点——内心毫无虔诚的兽类,就不应该享受神明赐予的食物,艾理斯就是因此违反了规定,才会被惩罚的。
“不过世界上还有好多吸血鬼和狼人那些恶魔,他们同样占领着我们的土地和食物啊。”一个同学有感而发道,“每次休假回家我都很担心家里人的安危。”
想起那些战斗力与他们不在一个级别上的异类,年轻的神徒们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希尔总结道:“等我们有朝一日进入教廷,获取神赐的圣水和神明的祝福,那么就不会让他们如此放肆了。”
众人的信心突然就被鼓舞了起来,此起彼伏地应和着,似乎已经看到以后光明的未来。
只不过他们心知肚明的是,全国的竞争如此激烈,他们学校顶多就只有一两个人能前往更高级的地方,其他人大多数就是来凑数的。
“艾理斯……”
有人喃喃着,“如果他一直犯错就好了。”
时间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飞速逝去,转眼间就到了三年后。
艾理斯的那次失态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要不是右手上用来遮盖疤痕的白手套从未取下,人们总觉得他依旧是那么完美无缺,不论是在理论课或者是文化课上,他都是无人能超越的神话。
连对谁都没好脸色的尤拉教士,都三番两次赞扬艾理斯的虔诚,甚至愿意将那次犯错的经历从他的资历上划去。
三年时间,艾理斯从一个一米五的小矮子,勉强拔高到一米七,浅棕色的发色和嘴角从未消失的浅笑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极为柔和。
优异的成绩让人无法匹敌,俊秀的外表和温煦的态度也让同学难以升起嫉妒之心,用希尔的话来说,“这家伙天生就是当神父的料,不愧是有神明厚爱的人啊。”
当然,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背后,只有温予一个人在遭罪。
没有人能习惯每天醒来就过去一个多月甚至半年的时间差,突然涌来的记忆让他往往要在床上消化很久,这也让他养成了提前起床的习惯。
这种感觉诡异中有带着点爽,哪怕他自认为是时空跳跃过去了一个月,但所展现出来的记忆里的“他”毫无例外都是他本人,甚至他还能察觉到存读档的痕迹。
相信很多人都有做过让期末考后的自己来代替现在的自己进行期末考的美梦,又或者让刚刚考完高考的自己穿越到现在代替自己裸考四六级……
温予就仿佛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事情,让他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哪些是他真的做了,哪些是新加进来的记忆。
好在他的承受能力早在游戏的锻炼下变强了很多,不至于因为全身心地代入真的变成一个虔诚的信徒。
只不过打去年开始,也就是艾理斯刚满十五岁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做不同的梦,在梦中,他会成为不同的人经历各种或沉重或轻松的事件,但毫不例外地是,他在每个事件里都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身影……
第33章 神父(三)二合一 “是故意的”……
温予思考了一下昨晚做的梦。
艾理斯变成一个生活在北境贫民窟的一个五岁大的女孩, 家中还有两个双胞胎姐姐,下面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幼弟,全家人靠着父母帮人打工的微薄收入过活, 别说上学,就连饭都没吃饱过。
就这样在梦中磕磕绊绊长到十多岁, 艾理斯, 又或者说在梦中叫“爱丽”的小姑娘开始跟着两个双胞胎姐姐前往附近的纺织工厂打工, 三人结伴出行,早出晚归, 一段时间相安无事。
直到某天夜里, 她们三人被一群不知道从哪来的小混混堵在了巷子里,这群小混混与平日里贫民窟那些瘦不拉几的二流子不同,各个膀大腰圆, 肌肉虬结。
两位姐姐近些年哪怕饿的面黄肌瘦也无法掩盖她们属于少女的活力与芬芳,小混混们对此可以说极为熟练, 便想上前拉扯。
艾理斯在梦中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姐姐将“爱丽”藏在身后,两人想与小混混纠缠, 趁机让“爱丽”逃跑。
“爱丽”作为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更别说从小就生活在贫民窟, 早熟懂事的她很明白姐姐们正在试图找出一条生路,她悄悄地贴着墙壁往后面的垃圾桶里缩,双眼瞪得大大的试图记住这些恶徒的长相。
可惜两个弱女子哪怕再能说会道, 也无法全身逃离这个漆黑的死胡同, 更别说叫人了,就当艾理斯以为这个家庭即将遭遇噩耗,这场噩梦又会醒来的时候, 一个看不清长相的银发男子突然从天而降,一脚就把那个拉住姐姐手的大汉踹到在地。
两个姐姐受惊地收回手,紧紧地贴着墙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小混混们一看见来人,原本嚣张的气焰立即浇灭,甚至有些恐惧地往外头冲去。
但似乎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哪怕他们再努力地往外冲,依旧是在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