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轻看得出他真有些生气,温声道:“样貌不止皮相,更在骨相。”
这触及小白骨知识盲区了,他好奇问:“骨相?”
秦九轻这辈子的生拉硬扯全用在小骷髅身上了:“对,你的骨骼决定了你会长成什么样,我到时可以帮你,但肯定是要贴合你的骨相,做最适合你的。”
如此有理有据,白小谷被哄住了:“这样啊。”
秦九轻:“嗯。”
窃天忍不住吐槽:“可拉倒吧,只要骨骼差距不大,面相还不是随便捏……□□说实话你他妈也抽我!”
白小谷眼馋秦九轻的脸,十分惋惜:“可我好喜欢你的脸。”
秦九轻:“……”
白小谷眼巴巴看着他:“你生得这么好看。”
饶是冰山面瘫,此刻也不禁耳朵尖红了下——被一只小白骨夸到耳朵红这种事,必须杀剑灭口。
窃天:“???”你有病吧!
白小谷又振作起来了:“也好。”
秦九轻看他:“嗯?”
白小谷美滋滋道:“我自己没有,但可以天天看你。”
秦九轻:“……”
白小谷:“看见你就开心。”
秦九轻:“…………”
窃天都没耳朵听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哦,小骨头不是人,啧,为什么一个骨头都比人会说话!
秦九轻有点怕了他的骨言骨语,但凡换个人,秦九轻也不会理睬这些话,他从小到大听多了,不在乎。小骷髅不一样,他不谙世事,单纯乖巧,没有坏心思。
是啊,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白骨能有什么坏心思?
无非是想找个人没日没夜地双修而已。
当然此时的秦九轻并不知道这些。
*
乾坤清明阵就在绛霜谷中。
绛霜谷千年来无人能入,与这阵法不无关系。除非掌着天虞山第一剑,否则绝对找不到绛霜谷的入口,可即便手持问道,也不敢冒入谷中。
谷里怨气千年不化,厉鬼成山。
元婴期老祖踏入,都得小心提防,遑论他人。
秦九轻在此之前没来过绛霜谷,他虽执剑,但境界尚低,没必要来谷中寻死。他没来过绛霜谷,却知道乾坤清明阵所在,因为天虞山藏剑阁有记载,明确写了阵门所在,甚至描绘了当年月知仙人是如何启动此封界大阵。
历届执剑人都看过那些记载,可看过也没用。
除非化神,否则即便知道此阵法,也撼动不了分毫。
而自千年前月知仙人闭关消失,世间再无化神期修士。
无人可破的乾坤清明阵,关押着千年前的上古魔修,震慑着十二仙山的魑魅魍魉。
秦九轻带着白小谷来到阵前。
小白骨很诧异:“这儿我来过……”
绛霜谷再大也抵不过常年徘徊,小白骨虽然没有特别清晰的意识,但走遍山谷并非难事。
等看到眼前的封界大阵,白小谷更加惊讶:“可我从未见过它。”
来过,却没见过。
如此恢弘的一幕,他从没看到过。
绛霜谷常年阴气连绵,不见天日,可眼前悬空的湛蓝色阵门有如坠入海底的烈日,蓝得夺目,亮得刺眼。
累累白骨上,幽幽薄雾间,唯有那三丈见宽的漩涡触目惊心。
它宽得惊人,大得惊人,仿佛在不断旋转,又好像永远静止,无声无息又似乎有惊涛骇浪之声。
高高挂在半空的阵门,通往的是无间地狱。
秦九轻眉峰一动,握住小白骨的掌骨,带他几步躲在骨山后。
小白骨尚且没从乾坤清明阵的壮丽中回过神——他不知为何,有些怕它。
秦九轻护着他,低声道:“别出声。”
白小谷这才回神,小脑袋点了点,一下下啄在秦九轻胸口上。
秦九轻:“……”
白小谷:“怎……”
秦九轻修长手指在唇边比了下。
白小谷成功看呆。
真好看啊,这人怎么这么好看,秦九轻有他好看吗,万一没他好看……不不不,参须真人不会骗他,肯定是秦九轻好看!
好不容易稳住“道心”,白小谷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绛霜谷里竟然有人来了?可把小白骨给稀奇坏了。
同样稀奇的还有窃天,可怜巴巴的窃天在绛霜谷里静置千年,半死不活的秦九轻就是它的千年等一回,万万没想到这又来了?
什么情况,十二仙山的修士竟不怕绛霜谷了?
龟孙子怎么不早点来啊!
早点来它至于附体秦九轻,侵占肉身不成,反被抽得嗷嗷叫吗?
窃天委屈,窃天还没法哭,哭了也没人哄。
外头约莫有十数人,清一色的宗门制服。这衣裳小白骨见过,正是九大寂乾坤珠里装的,只是颜色不同,九大寂的衣裳全是黑色的,他们是青色的,而且远没有九大寂穿得好看。
但是都比他这具骷髅穿得好看。
白小谷:委屈!
小白骨不知道来人是谁,秦九轻却是一眼认出来了。
他们都是十二仙山的修士,虽不是天虞山的,但也是各门新秀,至少金丹期的修士。
秦九轻没了灵根反倒省事,不需要刻意隐藏真气波动,只要屏住呼吸就行。他练过闭气,这难不倒他。
小白骨本就没有呼吸,体内也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真气,并不会被发现。
外头传来对话声。
“这乾坤清明阵竟生得如此美丽。”
“想什么呢,这只是阵门,仅是大阵的冰山一角。”
“冰山一角都如此壮丽,那整个大阵岂不是铺天盖地?”
“听说乾坤清明阵有七处阵眼,每一处都有绛霜谷这么大,分部整个鬼界。”
“绛霜谷连绵百里,竟只是一处阵眼?”
“所以乾坤清明阵难破,即便知道阵眼阵心阵门所在,也没人能撼动这样一个鬼气森然的巨大山谷。”
“况且这般阵眼还有七处。”
“被困鬼界的魔修,千年来都没能破除阵眼?”
“他们恐怕找都找不到,月知仙人最擅幻术,整个鬼界被乾坤清明阵搞得真真假假虚实难辨,那些魔修只怕还没‘醒’过来!”
“鬼界如此凶恶,我们此行……”
“不入虎山焉得虎子?况且我们只是在外围走一遭,摘了赤缇果立马返回。”
“鬼界当真有赤缇树?”
“当然!听闻是棵万年古树,一次结果有数百枚,这都千年没人摘取了,只怕早已泛滥!”
数百枚赤缇果足够让人疯狂。
赤缇果是功效强大的消耗品,即便不舍得自己用,拿去拍卖会也是天价。
上一次的赤缇果,不过巴掌大小,愣是被喊到了五百万灵石。
这是个什么概念?
足够修士在十二仙山买下一个洞府,地处山腰,面向大海,灵气充盈到爆!
有人谨慎些:“万一魂镜失效,我们回不来怎么办?”
鬼界有进无出,他们若就此跌落鬼界,摘到再多赤缇果有何用?
虽说听说过有疯子为了鬼界宝物硬闯,但下场都是命牌碎裂无一生还。
他们……
这时一个悠扬的声音缓慢响起:“有天虞山作保,你们怕什么?”
随着声音落下的一位白袍道人,他约莫四十岁模样,瘦脸细长,眼瞳是淡淡的褐色,鼻梁塌陷,鼻尖却微微翘着,衬得中庭极长,不算薄的厚唇抿着,满面严苛。
他一出现,所有修士都连忙行礼:“见过淞阳长老。”
他是天虞山长老,淞阳子。
淞阳子袍袖一扬,拿出了一面青古玉镜:“诸位命魂在此,有上暝真人守护,无需畏惧!”
他境界已入元婴期,修为震慑全场。
有修士仍是不放心:“只要我等命魂在镜中,当真能从鬼界去而复返?”
淞阳子:“上暝真人已是元婴大圆满,有他执天剑问道引路,诸位定能平安归来。”
这话一出,尚有些担忧的修士眉眼舒展不少。
他们此行已是富贵险中求,十二仙山谁人不知鬼界尽是稀世宝物?可惜这有去无回让人生畏,如今天虞山的上暝真人为了给走火入魔的爱徒秦九轻疗伤,不惜耗损一甲子修为打造魂镜,所求不过半成赤缇果,已是天大的机缘。
淞阳子慢声道:“若非上暝真人的徒儿重伤,急需赤缇果疗伤,他又怎会冒此番凶险大开乾坤清明阵?还望诸位体量上暝真人爱徒心切,成全他的一片苦心。”
有修士已拱手道:“上暝真人大义,我等定不负所托!”
骨山后。
小白骨担忧地看着秦九轻,他听话得不出声,可细长的手骨忍不住摇他。
——九寂,九寂你怎么了?
秦九轻死咬牙关,体内血脉翻腾。
上暝真人,君上暝。他的师父。
淞阳子,天虞山长老。这个屠了他全家百余人的恶徒!
忽地秦九轻睁开眼,一双眼睛完全是深邃的浆紫色,他盯着白小谷,嘴角微弯,声音是前所未有过的蛊惑魔音:“小骷髅,能把你的身体献给我吗?”
第10章 三十九根
嗨嗨嗨呀!
九大寂又用魅术,又在勾骨!
白小谷吧唧一下,闭上了蓝汪汪的火苗瞳。
他才不会受蛊惑,他是秦九轻的骨,哪会把身体给旁人?等等……他还没身体呢,九大寂勾他干嘛,他俩又没法双修。难道又是在骗他玩?
他刚想开口,又想到九寂嘱咐过不要出声。白小谷是具说话算数的骨头,答应了就要做到,他又睁开眼,拿指骨在自己嘴边比了比,学的是秦九轻之前的模样。
“秦九轻”:“……”倒也不怪秦九轻妇人之仁,这小骷髅是真有点可爱。
当然窃天是柄铁石心肠的直剑,他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占领秦九轻的身体,必须骗到小骷髅,若是吃了这千年寒骨,任秦九轻意志力再坚定,也只会被他一剑斩杀,永坠深渊。
“传音入密,别人听不见。”窃天哄小骷髅。
白小谷这才反应过来:是哦,九大寂没有出声,但他却听得到。
窃天又道:“你不需要发出声音,在心里答应我就行。”他故意用秦九轻的声音,清冽低沉,挠得人心尖发痒。
可惜小白骨没有心,他只有一堆白生生脆灵灵的骨头:“不要!”
窃天一愣,没想到这小傻骨不好骗,他正想继续哄他,就听白小谷扔下一道巨雷:“你又不是秦九轻,我干嘛要给你。”
窃天:“!”
操,这小骨头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小谷意志相当坚决:“我,白小谷,生是秦九轻的骨,死是秦九轻的死骨……”
窃天好不容易占据了秦九轻的识海,愣是被小白骨这一叠声的呼唤给动摇了。
他本就是趁虚而入,哪经得住小骷髅这般呼唤?秦九轻深陷梦魇,意志松懈,他才能短暂抢占身体,继续让小骷髅叫下去,人都要醒了。
人一醒,剑要完!
窃天恨不能捂住小骷髅的嘴:“行了,别再提那个名字!”
白小谷也没想再说,表明心迹就完事了,一味说下去对九大寂也挺残忍。九大寂不是秦九轻,又这么弱,虽然长得很好看也很大,可实在太弱了。
太弱没法双修,不双修他怎么快速提升境界品尝美食。
精怪想要品尝世间美食,怎么也得到金丹期!
小骷髅闭嘴了,然而已经晚了,窃天撑不住了。
*
却说秦九轻,深陷回忆的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淞阳子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无比巨大的冲击。
他七岁入天虞山,同年练气筑基,之后的修行却逐渐放缓,近乎止步不前。筑基后的修士和凡人已然不同,他可以继续成长至成年,但再也不会衰老。
而他的父母,却会在短短几十年后离开人世。
秦九轻的童年算不上多幸福,他生在一个大家世族,祖辈有开国功勋,只可惜近几年没落,徒留一副空架子。秦九轻的父亲秦咏是家族庶子,因性情软弱很不受宠,尤其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更是不受待见。
小夫妻感情却很好,两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苦些穷些,却也温馨甜蜜。
因秦九轻母亲许氏年幼,秦咏扛着压力,小心护她,直到三年后才要了孩子,就是秦九轻。
秦九轻出生,在男丁凋零的秦家是大事。
虽然秦老爷子看不上秦咏,却对这第一个诞下的孙子很重视。秦咏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去主屋,本是皆大欢喜的事,谁知秦老爷子伸手抱了孙儿一下,正高兴得想赞叹孩子白净好看,竟一口痰卡在喉咙,撒手人寰。
秦老太太又气又怒,恨极了这个该死的庶子,更恨极了这个克死丈夫的孽畜。
九寂这个名字,便是秦老太太给秦九轻的。
秦咏不想让儿子用如此不祥的名讳,可老太太一句不孝不敬不尊,压得秦咏无可奈何。
许氏宽慰丈夫:“贱名好养,九儿以后定会祥瑞加身。”
秦咏看着妻儿,泪如雨下:“是我无能。”
许氏温声劝他,小九轻也用小手碰碰他,秦咏展颜,振作道:“我们九儿定是最有福气的孩子!”
等秦九轻逐渐长大,不可避免地知道了自己刚出生时候的事,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父母才会受此冷落。
他早熟早慧,忍着旁人的冷言冷语,好好读书,只盼能给爹娘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