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笑了一下：“嗯，是我哥，今天的饭钱记我账上，您别让他付，我先上去了。”
　　还没进包间，刚转过楼梯口拐角，脚步匆忙的少年就一眼撞见了不远处双手插兜，在等他的人。
　　跟微博热搜上的照片很像，唯一不同的，就是眼前活生生的陆邈舟，比画质模糊的照片更加好看。
　　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没有一点儿电竞选手常有的驼背臃肿，墨色的短发虽有些长，但清爽干净，凤眸洇着点儿不知名的情绪，映出他的身影时，蓦然带上了温暖的笑意。
　　程熙被那样熟悉的目光猛地一击，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顺着惯性继续走了几步，又突兀地停下了。
　　“怎么了小熙？”
　　他看着陆邈舟走到他面前，抬手扯住他口罩的边缘，轻轻把口罩摘了下来。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的脸颊轻轻蹭了一下。
　　“不认得我了？”
　　认得，他怎么会不认得……
　　程熙张了张口，出口的嗓音哑得让他自己都心惊：“没有，没有……”
　　他语无伦次的：“你怎么来了，怎么会来这里……”
　　虽然不是饭点，但是还是有客人不时会上来，程熙现在的知名度高，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陆邈舟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握住了程熙的手腕，把失魂落魄的“熙神”一路拽进了包间，关上了门。
　　刚转过身，还没有开口，就被程熙堵在了门框处，少年像根瘦瘦的石柱子似的，杵在他面前。
　　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
　　在直播间里对喷子都能好语相向的少年，现下刘海有些凌乱，倔强地抬头盯着他。
　　那模样，让他想起了程熙上热搜的那副骂人的样子。
　　明明很生疏，却偏偏要撑出一副姿态来。
　　“你怎么回来了……”
　　程熙固执地将人堵着，仰脸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青年，心里其实本来一点都不生气，但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被他埋在心底藏了两年的委屈，就在一瞬间尽数爆发开了。
　　那一瞬间，他没去想什么转会期，不去想陆邈舟会不会答应来MAX，只是顺应着本能，把两年都不敢说出来的话脱口而出。
　　“两年前，你不是说你手上有伤，很重，没法再打电竞了吗？”
　　“你现在怎么回来了？”程熙把视线转到了陆邈舟垂在身侧的右手上，“到底是你现在在骗我，还是你两年前在骗我？陆哥。”
　　陆邈舟没有答。
　　程熙越说越激动，像是笃定陆邈舟不会还手一样，伸手扯住了他的领口。
　　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近到呼吸都交融在一起，近到程熙能闻到淡淡的烟草香气。
　　“……你骗了我那么久，你怎么还敢回来呢？”
　　质问的话，在少年软糯的嗓音下，最终变为了压抑不下的哭腔。
　　早在桃花眸里积蓄的水汽，骤然涌出，顺着少年的脸颊往下淌。
　　陆邈舟漆黑的眼底暗了几刻，伸手握住了少年扯着他领口的手腕，摸到一片冰冷。
　　语气一下子缓下来：“对不起，小熙。”
　　“之前是我没能守约……现在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他很清楚程熙的软肋：“你不是在电话里问，我要不要来MAX试训吗？”
　　程熙攥得死紧的手指被陆邈舟一根根分开，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松了下来。
　　“嗯……你会来吗？”
　　程熙极力压着自己的哽咽，头脑一热的追问后，就是淡淡的后悔和恐慌。
　　好不容易，他等到了陆邈舟，本来应该……应该像所有邀请选手来自己战队的队长一样，理智冷静的，把事情谈好。
　　而不是仗着自己是被陆邈舟带入电竞圈的那点交情，开始有恃无恐。
　　陆邈舟眯着凤眸，抬起左手轻轻擦着他的脸颊。
　　“小熙先告诉我，到底是你的战队经理想我过去，还是你想我去？”
　　程熙一怔，没好意思直接说是自己想让他来：“……有什么区别吗？”
　　陆邈舟低笑：“当然是有区别的。”
　　“如果是你们俱乐部的要求……试训？”
　　向一个一流的职业选手，还是拿过世界赛冠军的选手，说要试训，无疑是一种侮辱。
　　陆邈舟没说下去，程熙也懂他的意思，心里刺得直发疼。
　　“但是如果是小熙想我去……试试也无妨。”


第4章
　　蟹粉豆腐、姑苏卤鸭、太湖三白……一碟碟冒着热气的苏州菜，在陆邈舟的示意下几乎都放到了程熙的面前。
　　乳白的雾气氤氲腾绕，一时让人分不清程熙纤密的睫毛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到底是怎么来的。
　　送菜的老板娘看着两个默然无语的帅气年轻人，热情招呼：“小程，这些菜都是你哥点的，以前没见你哥来过，不过是真懂你的口味啊……”
　　程熙没吭声。
　　能不懂吗？自己还在LION二队的时候，训练起来不要命，一日三餐的外卖，九成都是陆邈舟点给他吃的。
　　自己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一年四季分别喜欢吃什么，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想吃什么，陆邈舟比他自己还清楚。
　　程熙微笑一下回应了老板娘，随后便开始闷头夹菜扒饭吃，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往陆邈舟的方向瞟，看见青年指间夹着根烟，没点，墨色很深的眼眸淡然而自若地望着他。
　　一口饭还没咽，他听到陆邈舟轻笑了一声：“吃饭就好好吃，想看我，就好好看，别三心二意的。”
　　一边说着，陆邈舟一边给他夹了太湖三白最肥没刺的一块鱼肉。
　　与他一室待了快半个小时，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程熙多少找回来了一点儿以前在陆邈舟面前小霸王一般肆无忌惮的感觉。
　　竭力忽视自己滚烫得烧了柴火似的耳根，程熙把那块鱼肉放入嘴里细品，故作镇定地抬起脸，对上了陆邈舟的视线。
　　陆邈舟似乎比两年前更瘦了一些，下颌的轮廓更加分明，是带着锋锐的漂亮骨相。
　　“……你大概什么时候有空，我接你去MAX。”
　　陆邈舟修长的指轻叩在桌面上，一点烟草的碎末子随之落了下来。
　　“小熙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想我去MAX，你们战队经理，还是你自己。”
　　程熙一怔，咳嗽了一声，理直气壮：“我，是我想你来的。”
　　不说自己的私心，他作为MAX的队长，想挖前世界赛冠军来自己的队伍，提高战队实力，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邈舟听到回答，凤眸掠过一丝不明的笑意，点头道：“我一直有空，小熙想我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那就……”程熙心跳快了一拍，低头给李哥发去了消息，“那就今天下午吧！”
　　他企图给自己找回一点场子：“我并不是着急，只不过我们战队下午刚好有空……”
　　这边李哥刚回复：“下午？这么急？新娘子出嫁都没你这样的！”
　　程熙一心二用，一边絮絮地低声同陆邈舟说话：“你也知道我们战队世界赛刚止步四强，队里缺好的突击兵……”
　　一边迅速打字回复李哥：“就下午，sailing人挺忙的，又不是只有我们战队想要他。”
　　“行行行，那就下午两点，你带sailing过来还是怎么？”
　　“嗯，我带他来。”
　　程熙带着陆邈舟走进MAX的训练室的时候，另三个一队队员正训练的训练，开直播的开直播。
　　还是程熙眼疾手快，“刷”地一下挡在陆邈舟身前，生怕开直播的摄像头拍到陆邈舟的脸，还踮起了脚。
　　“直播都关一关，游戏没进去的都取消排队，李哥都没通知吗？”
　　林深率先关了直播间，起身扭头的工夫还在贫嘴：“flame回来啦，出去吃饭回来得挺早，李哥宣布什么事啊，没宣布啊－－”
　　他的目光在落到程熙身后穿着黑色风衣、高领白羊毛衫的青年面上时，话音戛然而止。
　　眼睛瞪大了一圈：“这这这……舟神？是舟神吧？”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掸衣服，好容易把落了一层灰的队服整干净一些，赶紧快步走过来。
　　“舟神好！我叫林深，IDwood，打的突击兵位置，我一直看你以前的比赛视频学习，我……舟神你怎么过来了？”
　　陆邈舟跟他握了手，淡淡答：“我来试训。”
　　“哦，试训……”
　　林深有些恍惚，刚还寻思怎么程熙早上还在为sailing破例和黑子激情对骂，下午活生生的舟神就到了训练室来了。
　　刚回过神，惊得快破了音：“什么，试训？！”
　　李哥拿着一叠文件，领着二队的三个队员过来：“是，sailing来我们MAX试训，刚才在和二队的开会，没来得及通知大家。”
　　李哥扫了一眼双手插着兜面无表情的黑衣青年，几眼就看出来青年那一身是全靠颜值和身材撑起来的廉价地摊衣服。
　　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还堆着笑。
　　“既然sailing人已经过来了，那我就宣布一下这次试训的规则吧。”
　　“大家也知道，我们战队这个突击兵位置，确实是短板啊，俱乐部也有意在这次转会期招一些新人进来看看……”
　　“sailing，前世界冠军，三连冠，实力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为了公平起见，这次试训，sailing就和我们二队的几个选手一队，和首发选手打一场比赛。”
　　“只要sailing的队伍赢了，试训就算通过，怎么样？”
　　陆邈舟眯了眯眸子，一个“好”字还没出口，就见身边杵着的程熙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像是护崽的小兽，嗓音有些急。
　　“李哥，这不公平吧，二队的选手和首发还是有一定的差距，sailing个人实力再强，也不可能－－”
　　李哥似笑非笑地盯了程熙一眼：“flame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既然是世界赛冠军，就该拿出冠军的实力来。不然的话我们俱乐部招他干什么？”
　　“哦对了，为了公平起见，flame你就别上场了，让替补代你的狙击兵位置，这样是不是更公平了一点？”
　　什么公平起见，李哥设了这样的试训规矩，压根就没有招陆邈舟进队的诚意！
　　反倒是话里话外一口一个“冠军”，更像是某种隐晦而无所忌惮的讽刺。
　　至于不让他上场，无非是怕他因着私人感情，刻意给陆邈舟放水。
　　家室好得不得了的小少爷，刚入电竞圈就被陆邈舟护得好好的，又一路顺风顺水来MAX当了队长，程熙几乎没见过电竞圈里的污糟事情，现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李哥耍了。
　　对于一个商业化俱乐部来说，利益面前，哪有什么电竞的荣光。
　　自己被耍了也就算了，还傻X一样地拽着陆邈舟往火坑跳。
　　少年奶白色肌肤因着气恼和懊悔染了一层薄薄的绯色，眼眶红了一小圈，桃花眸蒙着层水汽，却没让眼泪落下来。
　　“李哥，还没有哪个俱乐部有过这样的试训规则，你这样，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李哥浑然不在意地笑：“flame，我知道你对sailing有特殊感情，问题是试训本来就是各个俱乐部自己定规则，你要是不服气，自然可以告去总部，看看我们这样的试训规则是不是不合规矩？”
　　让陆邈舟带着三个二队的跟上过世界赛的首发选手打，就算是陆邈舟的实力还维持在巅峰的时候，想赢也是难如登天。
　　不说个人实力，就单论配合，和三个陌生的队友一起，和路人局有什么区别？对手却是已经一起打了两年比赛，配合已经十分默契的一流战队？
　　程熙急促地喘着气，脑海里一时间竟然一片空白，他刚想张口再说什么，就被人拽着手腕，拉到了身侧，又一直带到了身后。
　　他有些发懵的，怔愣地去看自己的手腕，陆邈舟骨节分明的手不容分说地强硬地拽着他，微烫的温度一下将他的神思从骤然的不知所措中拉回来了一些。
　　青年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墨色深沉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冷意，像是汪洋下的冰川。
　　“您提出的试训规则，我没有意见。随时可以开始比赛。”
　　清冷的嗓音平静的，甚至带了点莫名的笑。
　　“flame他有点感冒，身体不舒服，您多见谅。”
　　似是没有料到陆邈舟这么云淡风轻地就答应了，李哥愣了一下，才点头道：“既然sailing自己都同意了，flame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那就准备准备，去二队的训练室吧？”
　　李哥心情颇好地领着二队的队员哼着歌走向隔壁的训练室。
　　林深和另两个队友面面相觑，也不敢说话。
　　只有程熙抿着唇，面上紧绷着，想挣开陆邈舟的手：“为什么？这个规则根本不公平！你要怎么赢啊，你怎么能答应呢，陆哥？”
　　话到最后，低低的哭腔已经压抑不住了。
　　是他太天真了，头脑一热，就胡乱答应李哥的条件。
　　是他一直以来被陆邈舟保护得太好，理所当然地以为，电竞这个圈子没有什么尔虞我诈，只有实力为王，菜是原罪。
　　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是他自己让陆邈舟，让世界冠军，受这样的侮辱。
　　“哭什么？”陆邈舟勾唇，眼帘微垂，在林深他们看不见的角度，是满目温柔，“小熙不相信我能赢？”
　　他问林深要了纸巾，顾及程熙队长的面子，让他自己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