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大林丢脸啊。”站长丢下一句话。
章咸握紧了冰凉的枪身,沉声道:“他会看到的。”
章咸将枪架起,枪托抵在肩头,放缓呼吸。
左手牢牢握住护木,右手虚虚扣住扳机。
微微眯眼,准星,缺口,兀鹫,三点一线瞄准。
“大林哥……”他念出这三个字,认真眨了下眼,目光顿时坚毅,心神一凝,扣下扳机!
——“砰”!
兀鹫羽毛乱飞,掉了下去。
车子改变了方向,艰难开向女人,一人一车顺利会师,
女人扑在车前盖上的那一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简直像看到神佛一般:“救命!”
她说的是普通话,章咸也听得懂。
他应该跳下去,把对方捞进车里,给她裹上厚厚的毯子,倒一杯热水,递一块能量棒,安慰她危险已经解除,她安全了。
但是,这个女人……她是小卓玛。
她是从基地跑出去的那个小姑娘。
她是姜远等人从深夜找到天明,始终也没有找到的人。
她还赤着脚。
在这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里,她出现在离基地很远的地方,经过一场暴风雪而毫发无损,怎么做到的?
当然,如果没有经历过怪物事件,章咸只会认为这是个奇迹。
但是他想到了基地里一个个死状凄惨的尸体,心肠不由自主地硬了起来。
“我们带她回去。”
站长发话。
“站长,这……”很危险。
“保持距离。而且——”站长提醒,“她要是‘那个’,算算时间,早就该那啥了。万一她能提供一些线索呢。”
“如果她是卓玛……”是占堆大哥的妹妹,怎么办?
站长忽然叹了口气:
“我更担心救助站里……”
他没有说完后半句话,不过章咸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冯棋棋是在救助站死去的,不知道她体内的怪物,只传染萧志华一人,还是趁人不备,传染给其他人。
如果按大林和队长发作时间算,过去这么久,他们或许都已经……不在了。
但如果按萧志华的发作时间算……或许还能找出一两个没有被感染的人?
这时候占堆和卓玛是否相认,都不重要了。
章咸认同站长的话。
他大喊了一句:
“把衣服撩起来!”
小姑娘一愣,脸上顿时流露出警惕神色。
站长咳了一声:
“露出腰来,我们得确定你没有武器,不是来碰瓷的。”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
小姑娘稍作迟疑,很快下了决心,把袍子一掀,露出平坦肚皮。
瘪的。
她太瘦了。
于是小姑娘上了车。
但是车子并没有立即改换方向回救助站。
毕竟,兀鹫也是命。
“小盐,你的体质一定要派上用场。”站长说了句玩笑话。
上一次撸兀鹫的时候,姜远和大林还在身边。
章咸闭了闭眼:“我尽量。”
最悲伤的时候,并不是和遗体告别的时刻,而是习惯性的日常小事,突然缺了一块。
缺掉的一块,再也拼不起来。
兀鹫还在雪地上扑腾。
那是一只成年的高山兀鹫,趁着暴风雪停,出来觅食。
“兀鹫一般不攻击活物,何况是人类,恐怕这次饿狠了。”
“我试试诱捕。”章咸拿出一条肉干,另一手拿着网兜,和站长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接近。
兀鹫大爷似乎只是翅膀擦伤,扑腾起来,依然精神抖擞,怒气勃发:
“狗屁!本统是那么贪吃的鸟吗!”
“要不是这家伙能补充本统的能量,本统会追着它不放吗?”
“不要以为你能撸我,就可以恃宠而骄为所欲为!本统也只是馋你的能量罢了!”
“呵呵,傻盐!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傻B的时候!本统能笑话你一辈子!”
“算了,反正那能量没有你好吃,本统给你个面子,忍忍,再忍忍……呵——”
“这……”
章咸看着在自己怀里摊成一块毛毯,眯着眼,张嘴打呵欠的兀鹫,无话可说。
他眼角余光盯着后座上的小姑娘,后者很老实,抱着膝盖努力缩成一团,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不住打量。
发现章咸在看自己,她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你叫什么?”章咸问。
“卓玛。”
“住在哪里?”
“我……我不记得了。”
“家里有什么人吗?”
“也不记得了。”
“怎么到的这里?”
“……不知道。”
眼看章咸挑眉,卓玛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我、我一醒来就躺在雪地里,然后它就来啄我了。”
她指向章咸怀里的兀鹫。
正在享受顺毛的兀鹫立即睁开双眼,冷冷盯着卓玛,张了张喙。
卓玛打了个哆嗦:“它、它是不是还想吃我啊?”
“兀鹫吃腐肉,很少主动攻击活物。”章咸重复站长的解释,忍不住思考起来。
兀鹫的表情似乎在嘲笑,下一刻突然缩起爪子,扑腾翅膀,对章咸怒目而视,粗哑大叫:“哑——”
——你摸哪里?那是你能碰的地方吗!手拿开,手拿开!喂,本统生气了,本统……嘶,怎么好像有点带感?你再来一次?喂!继续啊!继续继续!
章咸从兀鹫的腹下抽回手,对兀鹫先抗拒后亲近的示意毫不理会。
很好,刚才按压了一遍兀鹫的肚子,感觉没有异常。
警惕一些总是好的。
不过……从兔狲开始,到前后两只兀鹫,还有鼠兔,这几个莫名其妙靠近的动物,给章咸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好像是……一个人换了好几套衣服,但走路姿势始终不变,于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
就,有点违和。
好像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发展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
不是怪物。
——是什么呢?章咸试图捕捉一闪而逝的灵感,可惜头脑昏昏沉沉,思路被乌乌沉沉的迷雾遮挡,毫无头绪。
章咸的手伸进口袋,忽然一个激灵:
“站长!”
“嗯?”
“咱们是不是把基地里的兀鹫和鼠兔忘记了?”
“这个啊……”站长一拍方向盘,叹气,“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章咸微眯了眼。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那两只亲切靠近的野生动物去哪里了!
连找都没找过!
难道是战友们的死亡打击太大,他忽略了那两只吗?
不,这就是违和感的来源。
他一边给兀鹫顺毛,一边盯着兀鹫,两眼仿佛放空,又像在认真思考。
“哎呀,真傻。脑子也不好使。”
兀鹫在心里嘀咕。随后抬脑袋看看后面的卓玛,咂咂嘴巴。
在它眼里,距离卓玛大约五十公分的地方,悬浮着微黑如同淡色水墨的气团,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笼罩她全身。
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章咸看不见。
这么简单的障眼法都看不见,急死个鹫……不,关鹫什么事,看戏,看戏呗。
章咸往后视镜看去,卓玛似乎累极了,此时抱着腿,身子歪倒在一堆资料上,陷入沉眠。
——搬来那些资料,是姜远在赴死前,最后做的贡献。
“这些东西,一定要交给军方……”他想。
章咸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关注点不知不觉转移了,从卓玛身上,转移到资料上。
卓玛小嘴微张,好像一滴口水正在往下淌。
“好香,好想吃……”
太阳渐渐向西天倾斜,救助站的板房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站长没有说什么,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他在紧张。
章咸也忍不住坐得直了些,同理。
他们会在救助站看到什么?人?怪物?还是正在孕育怪物的朋友们?
突然,广袤的雪地上,响起严肃的声音:“正在行驶的雪地越野,请表明身份!正在行驶的雪地越野,请表明身份!”
随后公布了一个频段。
“大李哥!”章咸精神一震。
那是大李的声音。
车载对讲机噼啪启动,站长终于和大李接上了头,两方都隐隐带着激动。
救助站果然出事了。
大李说:“冯棋棋肚子里跑出一只怪物,不过我封锁了消息。现在暗中戒严,正在搜寻怪物踪迹。”
章咸不由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这样,还算可以接受。
但是接下来大李的话,就让他紧张起来:
“站长,小孟和云副站生了怪病。”
——孟钦彦,兽医兼人医。
——云副站即云音,救助站三元老之一。
“是不是……肚子鼓起来了?”站长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想想,这两人的身份职务摆在那儿,很有可能在检查冯棋棋尸体的时候,接触过怪物……
大李吃惊道:“站长,你怎么知道?”
“隔离!你们隔离!不要触碰,不要触碰!准备喷□□!”站长焦急叫道,“怪物怕火!隔离后密切观察!”
“好!”大李激动起来,“那怎么救小孟和云副站?”
站长:“……”
听着对讲机里突如其来的寂静,大李沉默了。
他忽然开口,试探问道:
“队长呢?受伤了吗?”
站长呼吸一窒。
正要说话,章咸主动按下了通话键。
大李便在短暂的沉默后,听到章咸清晰的回应:“大李哥,队长和大林哥都是英雄。”
轮到大李那边沉默了。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一拳砸桌,怒道:
“都他|娘怎么回事啊!”
“先通知军方,然后让全站人员隔离,并准备好喷□□吧。”站长疲惫地说,“那怪物十分狡猾,而且有学习能力,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统:我又回来了啊啊啊!
盐:嗯,毛毯回来了。
第33章 推己及人
雪地越野车开进了救助站。
站里出了怪物,这个消息被副站和大李联手压了下去,并没有散播开,但免不了气氛紧张。
大家听大李的安排,但是都通过窗户关注着车辆。
直到看见站长从车上下来,才稍微放松了些。
大李单独站在门口,看见站长和章咸从车上下来,伸手去接兀鹫。
这个络腮胡汉子的眼圈是红的,但什么也没问,若无其事地说:“这家伙先放隔离区吧。”
“不急。你先把衣服掀起来,我们互相看看。”站长说。
大李明白了什么:“好。”
卓玛也下了车,看到三个男人掀衣服看肚皮,露出诧异的表情。
“她是?”
“卓玛,你也掀。”
这次卓玛到是没有犹豫,掀起了衣服。
她竟然有种入乡随俗的感觉。
忽然听见板房里传出很大的声音:“卓玛!卓玛!”
紧接着一阵响动,从门里跑出个膀大腰圆的原住民汉子,一边跑,一边掀衣服:“卓玛!是我!我是占堆啊!我们两个的肚脐眼一模一样!你看!你看!”
卓玛显然愣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兀鹫眼中,那微黑气团动了动,内中闪过无数符号。
只一瞬,卓玛就做出了胆怯的表情:
“我不记得了。”
她小声说。
“你是我妹妹,被人拐走了,我一直在找你!”占堆抱住卓玛紧紧不放,絮絮叨叨,又哭又笑。
卓玛可怜兮兮地,目光落在章咸身上,仿佛在求助。
“……好香,好想吃……”
“刷啦啦啦”——秃鹫拍翅膀,遮挡了卓玛的视线。
“轮不到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章咸:“……”
他自然不知道卓玛和兀鹫的想法。
看在兄妹二人的肚子都没异常的份上,他俩抱就抱吧。
不过,感觉有些不对头,他在路上想什么来着……
站长往板房里走,大李拎着喷□□跟在后面:“挨个检查?”
“对,眼见为实。”站长已经来到一个队员房门口。
要不是站长有威信,谁也没法接受这种奇怪的安排。
还好,每个人的肚皮都是平的。
“小叶和康教授呢?”站长看了一圈,问。
“在实验室呢。也要检查她俩?都是女同志,还是来搞研究的贵客……”不方便吧?
“查。”站长说,“让站里的女同志去查,她俩要是不同意……就把实验室关门落锁,也算隔离了。”
“行。”大李答应下来。
“老路,老路!”燕玉闻在屋里招手。
他也是救助站三元老之一,和云音一样是副站长。
“合适吗?咱们几个怎么查都行。惹恼人家,影响不好。”燕玉闻提醒。
“老燕,你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站长低声道,“我给你透个底。你、你有什么话想对云音说的,十几年了,别憋着了,尽快吧。”
“我……有这么明显吗?”
站长说完走了,燕玉闻一时震惊。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老路!你突然跟我说这个,难道……难道!哎老路你给我个准信,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小盐!你来说,这风风火火的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