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相比他清醒的时刻,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浑浑噩噩,沉浸在那一天的恐怖景象中,循环往复,无处求生。
要不是穆溪留下来的虫时不时会送上几针营养剂,供他清醒的时候给自己注射,这么多年估计他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肯定不好受,穆溪骨头里泛起久违的快感,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但没等这种情绪继续发酵,他就俯身提起穆春来的衣领,冷声道,“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要杀也轮不到我来杀。”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穆春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原本逐渐放松的情绪再度紧绷,一双浑浊的眼睛登时睁大了,浑身上下开始筛糠一般抖动。
“你,你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穆溪“咦”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难道没有虫告诉你吗?”
他自言自语道,“回去就扣他们工资。不过这样也好……”
他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道,“我一直觉得,这件事由我来告诉你会比较好。”
他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枚临时终端服务器,在手里垫了垫,终端上方突然升起小小的光屏,一只虫的立体照片被投射了出来。
穆春来的视线缓缓聚焦,在触及到那张照片时,所有动作都停止了。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
照片上是一张虫熟悉的侧影。
俊美的少年皮肤白皙,黑发下一双淡漠的眼眸注视着远处帝都的繁华景象,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在高挺的鼻梁上打下阴影,下颌紧绷的线条干净而整洁,淡色的唇瓣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线。
穆春来:“!!!”
穆溪手一松,他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眼睛,大颗大颗绝望的泪水从指缝间溢出。他不住地等着两条腿向后退,动作如同抽搐一般。
“你复活了实验体……你简直是疯了……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还以为你早就应该知道了。”穆溪慢悠悠地走近,俯视着他,心情很好地说道,“毕竟我之所以把你带出科研所,没让你一了白了,不就是因为你知道,该怎么复活一只虫么?”
“你以为自己有多金贵?还是说……觉得我做不到,嗯?”
青年看着他,微微偏头,唇边勾出一个和当年在他面前杀虫时一模一样冷到地狱里的笑容。
*
秦斯回到家时,一开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饭香。他的肚子难得地咕咕叫了两声。
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阿穆估计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冲他道,“晚饭已经快要做好了,你去洗手吧。”
秦斯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忍受不了“世俗的欲.望”,乖乖地听话去洗了手,然后坐到了餐桌前。
“你哪儿来的钱?”秦斯看着面前丰盛的晚餐,虽然有些煞风景,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早餐的食材简单,但晚餐又有排骨汤又有各种糕点面食,在星际时代这些东西可是远比营养液什么的要珍贵得多。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面前这位什么都不记得的虫应当是身无分文才对啊。
闻言,正在殷勤地给秦斯盛汤的亚雌动作一僵,随即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闪烁着星光,特别好看。
秦斯一怔,就听他小小声说,“那个……”
“我知道你的星网账户,所以去买东西,都记在你的账户名下……”
秦斯:“……”是了,他该猜到的。这货口口声声称自己之前的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但却唯独在遇到他后对有关他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晰。
他简直哭笑不得,用餐具轻轻敲了敲面前虫的碗沿儿,沉声道,“知道了。我明天路过时回去刷的。”
穆溪咬着叉子,眉眼弯弯,“好的呢。”
秦斯一勺一勺喝着鲜香浓郁的汤,觉得暖意一下子从肠胃涌到了心底不知名的地方。
暖黄的灯光,柔软的眼神,温馨的气氛……一切忽然像是被加了梦幻滤镜,完美得好像曾经在梦里出现过一般。
如果曾经有过,那么一定是一个美梦吧。他这样恍惚地想着,不知不觉,唇角也开始微微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晚安,玛卡巴卡
今天是早睡不秃头的林咕酱~
☆、蹊跷
秦斯开始着手安排有关苏锐的审判材料。
“是开小灶吗?”他问威尔逊。这种项目的审判事宜按理说轮不到他来主办,他在审判庭明面上只是一个审判组里小小的组员而已。
“你觉得呢。”威尔逊说,“别想太多,只不过是现在审判庭的主干力量都在进行旧案审查,没有虫看新的案卷,只能交给你了。”
秦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哦”了一声,“我会做好的。”
“嗯。”威尔逊简洁道,“昨天你说的有关通过直播新案件审判的方式来洗刷审判庭名誉的事情,你还有没有跟其他虫提过。”
秦斯:“苏格算吗?”
“他不算。”威尔逊说,“他是我们这边的虫。”
“那没有了。”
“那你记住,这件事情在最终确定之前,你只需要做好一切准备,但不要让其他虫察觉。”
“明白。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是很清楚。”秦斯把通讯器从左手换到右手上,疑惑地问。
“我跟苏格先生有关审判方面的经验差了不是一点两点,昨天我也看到你手里另一份审判意见是他的,请问您为什么不让他来完成这件事,我可以从旁协助。”
威尔逊声音沉沉,“你可知道这个苏锐,跟他是什么关系?”
苏锐,苏格……不会吧?
秦斯一愣,就听威尔逊道,“他们两只虫是兄弟,需要避嫌,所以这起案子从预备期到开庭审判,苏格全程都不能参与。”
原来如此。他只知道苏锐是出身于帝都苏家,没想到苏格也是。
这样看来,苏锐跟他的弟弟关系一定不是很好,很大概率苏锐是雌君所出,而苏格则出身于普通雌侍,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苏格并不是很得到苏家支持的原因。
而且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一定差到了某种地步,否则苏锐当初怎么会用联姻的方式来支持苏格的竞争者,也就是林同上台。而苏格在听说了苏锐被司法中心举报了之后,也是立刻接收了这起审判案。
真是复杂的虫际关系啊。秦斯想。两只虫一定不想让彼此好过很久了,这一点倒时候说不定可以稍加利用。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说,“即使代理审判长需要避嫌,那也轮不到我。”
按照资历来排,他前面至少还有两级,就是随便找个审判组的小组长来主持审判,恐怕也比现在的他更有说服力。
“的确轮不到你。”威尔逊毫不客气道,问他,“但相比起背地里替别的机构办事的审判虫,你还是比较有竞争力的。”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进入了审判庭,但我能看出来你跟其他虫的不同。真正的审判不是按照空洞的条条框框来规范虫的行为,而是根据审判者对正义的理解。因此,审判者也是按照类型,而不是级别来分配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历代审判官尊崇的从来不是法律,而是如何使帝国的利益最大化,如何延续帝国的历史。”
“……”
“这几天你也可以找一些旧的审判录像看看,积累经验。一个月后会准时开庭。”
“知道了。”
秦斯挂了通讯,有些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绕过办公桌回到座位上。
作为威尔逊的小助理有一个好处正是如此,威尔逊已经将作为审判长的所有资料权限都开放给了他,也就是说,那些旁虫所接触不到的跟旧案和绝密资料有关的内幕,他了解起来都易如反掌,可以一边翻看一遍学习其中的审判技巧。
可能还是因为心中介怀,他翻找跟科研所有关的旧案时,总是看的格外慢。而正是因为看的异常仔细,才让他发现了另一起跟他的审判距离很近的审判,也是这几年里有关科研所唯二的审判,中间居然没有涉及到其他机构。
不过最奇特的还是在这场审判,受审判者并没有落网。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悬案。
秦斯之前从来没有听虫说过这起审判,似乎所有虫都对此讳莫如深,包括威尔逊。
在这起案子中,科研所称其内部出现了一名叛徒,杀虫犯,在科研所内制造了大规模大范围的恐慌,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每当夜幕降临时,一场杀.戮与逃亡的游戏就开始了……被绞进实验机器,被割喉放血,或者无缘无故跌下楼梯折断脖颈……”
“而死去的虫,无一例外是曾参与过038试验计划的伟大的科研虫……”
科研所那边的虫不仅以科研所整体的名义提出了诉讼,并且给出了怀疑对象——一名叫做穆溪的年轻科研虫。
不知为何,秦斯在看到这个名字时,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似乎那几行冰冷的文字中突然掺杂了什么不一样的温度。
他轻微地蹙了蹙眉。这种异样感促使他难得地有了好奇心,继续往下翻看起了这只叫做“穆溪”的虫的只虫资料。
但档案上有关他的记载寥寥无几,且大部分是从科研所得来的,有些语句一看就带有主观性,不是很准确,筛选出来有用的信息也不是很多。
穆溪是穆春来的雌崽(这一点得到了秦斯的格外注意)。此虫没有系统性地在学校进修过,只偶尔会去一些大学进行科研培训,但他的履历却出乎意料地光鲜亮丽,甚至可以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
据说他从幼虫时期就对科研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和热爱,据说别的虫还在幼虫学院学习基本知识的年纪,他就已经针对赫拉克勒斯理论提出了自己的独特看法。
所获荣誉那一栏中各种各样的科研奖项排列整齐,多到数不清。假如说没有特地去看他的年龄的话,光凭奖项说这是一位伟大的古稀老虫一生的履历报告,估计也没有虫会反对。
他还不顾危险,不辞辛苦去过很多边境地区做科研报告,成就斐然。
大概这就是又勤奋又认真的天才吧。秦斯感叹,不由得对他之后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更加好奇。
作为所长血脉的延续,这只叫做穆溪的雌虫成年后就进入了科研所作为一个实验体项目的负责人进行科研实验。不过传闻他跟自己雄父的关系闹得很僵,好像是穆春来之前对他跟他的雌父并不好的缘故。
但也不是说没有一点感情——就比如说他制造的科研所大清洗,不就没要了最大的罪魁祸首穆春来的命么。除了父子情还有什么?
秦斯翻了几页,想看犯罪动机,但里面只有几句概括性极强的模棱两可的话。
“长时期科研工作导致脑部神经活动异常,初步推测具有反社会虫格……”
“早年间曾做随军做过边境科研工作者,目睹的战争场面在心里留下了杀.戮阴影,并在压抑的坏境下被激发……”
“私下进行了不正当的科研实验,针对快速提升只虫能力进行了非法实验,并研制出了实验药剂供自身使用,为其实施犯罪提供了条件……”
“行为恶劣,极具危险性……一旦逮捕,必定判处死刑……”
“……”秦斯细细地看完那些语句,沉默了。
怪不得他拿到的复仇名单中,有关科研所的在世虫数量没有几个。当年跟他一个实验室的科研项目中的科研虫更是一个不剩地全死了。原来是他杀的。
按理说,敌虫的敌虫就是朋友。但他杀了自己的报复对象,自己杀谁去啊?
一时间,秦斯的情绪有些难言的复杂。
另外,他总觉得穆溪杀虫的动机不会只是单纯的心理变态。假如说是这样的话,那么怎么会在之前毫无征兆?
更何况……他这边刚死了不到半个月,这边就展开了如此精准的杀.戮,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重生在这件事情过去好久,而且自己的复仇路子也没有那么野,否则秦斯简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披着个马甲干的了。
第六感告诉他,这两件相隔不过三个月的审判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稍稍自作多情一些,会不会穆溪的报复性杀虫,跟他前世的“被销毁”有关?
对了,他们既然都在科研所里,那会不会是曾经遇到过?
秦斯快速地翻找起来,但整个案卷档案里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除非直接从户籍中心把自己的身份信息给删除掉,否则星际时代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找不到影像资料的情况?
怀疑是自己看漏了,秦斯又翻了两遍,还是没有找到。
一上午,因为这个无意中的发现,秦斯案卷没看进去多少,反而增添了不少疑惑。
中午他没回去,蒙拉从餐厅回来,看到他,顺手递给他一杯补充能量的果汁,有些好奇地往他的光屏上面瞄。
秦斯站了起来,接过杯子,“谢了。”然后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桌面上的一打东西。
“最近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感觉大家都很紧张的样子。”蒙拉搭讪道。
秦斯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翻查旧案比较麻烦,需要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