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他拒绝道。虽然白玖是郁涉的雄主,但他对这只身为帝国第一统帅的虫也有所耳闻,他的贸然出现肯定会让他们为难。
看到秦斯坚持,郁涉也不好说什么。他俩一前一后来到楼梯口。
然而刚转过楼梯口,秦斯停住了脚步。
“不许动!”
眼前一队狱卒面无表情地拦在跟前,公事公办道,“请出示长官签名的契约书,否则我们无法放行。”
“?”
两只虫对视一眼,郁涉掩去眼底的忧虑,上前一步,抬手指了指外面,疑惑道,“我只不过时返回一趟,怎么就走不了了?”
为首的狱卒对他还是有些忌惮,他恭敬地侧了侧身,“您可以走。”
然后看向秦斯,又恢复了刚刚的冷酷,“你不行。”
“为什么?”
“我们长官正在往这边赶来,他有事要跟您说。”
秦斯眼底黑沉沉一片,郁涉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但看他的表情又不方便问,只好沉默着站在秦斯身边,小声说,“应该没事。”
“你先回去。”不料秦斯转头看向他,语气平淡,“我一会儿见他一面就走,很快。”
“可是……”郁涉眼里浮现一抹忧色。
“没事。”秦斯唇角翘了翘,不容置疑地推了推他,“一会儿见。”
*
浩瀚星海间,一艘小型飞船正在朝着太空监狱飞速前进,接连穿过了几个时空隧道,终于在撕裂般的巨大震荡中突破大气层,降落在了碉堡附近的简易降落塔。
一身制服的军雌面容素白,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过这反倒让他过于伶俐的五官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没有进一旁停留的悬浮车,直接抖落一枚纽扣大小的东西,飞行器在空中弹开,他一脚踏上去,朝碉堡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冲过去。
秦斯原本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佐伊的书桌前,一边回忆着自己最初开始忘记一些事情的小细节,一边用刚刚问狱卒要的纸记在上面。
这种最古老的书写方式是为了防止那个在暗地里窥探自己,操纵着自己的虫修改他的只虫终端,删除某些他留下来的东西。
而就在他回忆到一半时,突然,窗外异动,他迅速回头,只见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只手扒着窗沿,下一秒,军雌翻身跃了进来。
秦斯:“……”
他一时间有些怔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军雌喘了口气,抬眸看着他,朝他走过来,才摸了摸鼻子。
“少尉您还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呢。”
“怎么说?”佐伊走到他跟前,反问。
秦斯想了想,诚恳道,“有些时候,觉得您弱不禁风,明明是很好对付的虫——事先声明,这点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而有的时候,您又会做出一些叫我很……”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说,“惊讶的事情。这样看起来,您似乎又没有那么弱。”
“这样强烈的反差,几乎都要让我怀疑少尉您其实是两只虫了。”
“明明是因为和你比较起来才会比较弱。”佐伊漠然。“还是不要想当然地好。”
秦斯:“……”
OK,他努力不让场面那么尴尬了,但似乎某只虫并不领情。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他们之间除了正事,应该没什么好谈的了,所以佐伊喊他留一下,应该还是因为没有完全解除对他的怀疑。
叹了口气,秦斯靠在墙上,斟酌道,“那么,为了防止我继续‘想当然’,我就直接问了,您找我,还有什么事情?”
“……”
这次换佐伊沉默了。
“您还想知道什么?”
“……”
佐伊的脸色很不好看,面色苍白的几乎随时要昏厥。秦斯有些于心不忍,刚要说话,却停佐伊开了口。
“我要跟你一起去。”他一字一顿道。
“……”秦斯叹了口气,“别说傻话了。”
但佐伊丝毫不领情,他的眼眶一点点红了,但还是提高了音量,“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是嫌我给你添麻烦吗?”
“当然不是,你别多想。”
佐伊点了点头,“那行,我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秦斯:“啊?”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疯批的一面?他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指门外,“你这个大一个监狱不要了?”
佐伊冷漠,“我已经找好虫接替我了。”
秦斯:“你这算擅离职守对吧?”
佐伊:“你管我?”
秦斯:“……”行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佐伊,低声说,“你真的……用不着这样。”
“你跟着我一起去,我也不会因此感动,然后就和你在一起。”
“……”
“对不起。”
“……”
是这样的吗?
又一次失败了吗?
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永远有着自己的计划与目标,永远有条不紊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跋涉,永远用这样礼貌而疏离的姿态来拒绝着任何虫进入到他的世界之中!
于他来说,他只不过是漫长虫生中匆匆一眼的过客而已。
早该明白的,他没有情感。他们不一样。可他明明早已不再希冀能够得到他的回应,但为什么连让他跟在身边也不行呢?
军雌碧绿如同翡翠般透亮的瞳孔颜色一点点加深,变得混沌起来,似乎有无数的粉末在里面卷起漫天风暴。
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几乎透明,细小的纹路从面具下蔓延出来。
秦斯皱了皱眉,伸手去拉他,“你怎么了?”
佐伊恍若未闻。
他缓缓伸手,动作有些机械地取掉自己的面具,露出额角的一道疤痕,然后秦斯眼睁睁地看着军雌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那道伤疤,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疤痕时,那丑陋的痕迹居然开始一点点破碎,在空气中化为齑尘,下面的皮肤光洁干净得看不出丝毫痕迹!
这是?
秦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后退一步。
他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虫随着那道疤痕的消失,容貌似乎也在一点点发生着些许的改变,大脑深处似乎有个角落在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你又要抛弃我了吗?”他漠然地说。声音因为麻木空洞而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甚至和刚刚质问他时都不一样。
等等!这不是佐伊!这分明是……
少年睁大了眼,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混乱的思维。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病毒入侵的计算机一般,无数程序雪花般飞来飞去,嘈杂和喧哗如同一团缠在一起的污秽牢牢塞住了道路。
这明明是……
那一晚上,柔软的肌肤,温热的怀抱,似乎充满爱怜却又似乎毫无情感的亲吻……
秦斯感觉自己在瞬间坠入了黑暗的梦魇,无数双手扯着他的四肢将他拉扯下去。
“砰”地一声,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少年身体一僵,紧接着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军雌的怀里。
“你不该被他发现的。”晕倒前,他似乎听到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这样说,夹杂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太鲁莽了,穆先生。”
穆先生是谁?我认识吗?
秦斯大脑里只来得及闪现这个念头,然后就彻底陷入长长的睡眠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了!终于有时间码字了(泪目
激动无以言表,恢复日更。
鞠躬~
☆、结界
朵策。
帝都第一科研所。
阳光泼洒在银白的建筑上,反射的光芒跳跃在每一只来去匆匆的科研虫身上。
假如说整个虫族帝国有一半的文明都是诞生于朵策,那么这一半的功绩则大部分都要归属于科研所。
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军事帝国,有关虫体基因的科研实验其实一开始是为了培养一批合格的战士,为抵御兽族入侵做准备。
但事与愿违,这个耗时数十年,历经几代虫的最强虫族培养计划非但没有完成,反而在五年前意外夭折了。所有相关档案都被封存进了绝密文件室,清楚内情的虫大多被调离了科研所,更加奇怪的是,当初的核心机密虫员,如今竟然一个也找不到了,如同蒸发了一般。
布鲁特端着咖啡杯,走进了电梯。
电梯徐徐上升,他看到了自己在电梯上的倒影。
电梯的角落里还站着一只虫。那虫穿着白色的长外套,戴着口罩,胸前也挂着身份牌。
布鲁特回头看了他两眼,觉得他有些陌生。或许是新来的同事?他这样想。
“你知道五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吗?”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虫忽然开口,布鲁特足足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什,什么?”
那虫似乎也并没有在等他的答案。他用一种回忆过去异样的语气幽幽道,“虽然消息都被封锁了,但要想知道,办法可多得是。”
“五年前他们处死了最强实验体,然后连同那个老家伙,参与行刑的四个刽子手,一个一个,都被杀死了。”
“!”布鲁特呼吸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他才开口,“所以呢?你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那虫回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吗?”
布鲁特:“……”好像是这样的没错……
不对,虽然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可是问题在于,他怎么知道?
“叮咚”电梯到了楼层,少年没再搭理他,直接朝外走了出去。从布鲁特身边经过时,布鲁特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是刚从医院或者是实验室出来。
真是奇怪的虫。他心想,然后关上了电梯门。
.
“你对生命的理解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报仇而活,那复仇结束呢,你就要放弃生命了吗?”
“明明忘记这些可以让你更快乐,不是吗?”
不,不是的。
“我不需要理解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生命对于我来说只是一把可以拿来利用的武器罢了。和一把刀,一柄枪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是我选择的道路。你能理解吗?”
……
脑海里的声音不断响起,一道是自己的,而另一道则十分熟悉,温柔又耐心。但是是谁呢?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记得有这样的虫。
黑暗中,少年在混沌的梦魇中蹙紧了眉头。
一双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触碰了一下少年的额头,随即又收了回去。
“有点烫。”
柔和清越的声线模糊地传进耳朵,秦斯想睁开眼,然而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失败了。
记忆的最后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被虫打晕了,失去了意识。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佐伊干的。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结合他身上一直存在的疑点,比如说三天两头失踪,跟他聊天总是话里有话,神秘的过去,反常的态度……秦斯感觉自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被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思绪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虫?
耳边传来脚步声,似乎又有其他虫靠近了。
鼻尖嗅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儿像郁涉,但肯定不是他。他跟自己一样,对佐伊的底细丝毫不知情,否则不会一心想带自己走。
“三年前那起案子,我已经让虫在科研所里传播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已经将里面原本的虫全部清洗了一遍,昔日的痕迹已经很难再找到了。”那虫说道。他的声音很平板,机器虫一般没有起伏。
秦斯一边假装自己尚未清醒,一边留神听着。三年前……难道佐伊的目的跟他的行刑有关?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实验体008,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想做什么?
“档案也找不到了吗?”军雌问。
“我去档案室找了,没有找到,他们可能是将详细记录放到更加隐蔽的地方了。”
“也罢,没找到就算了,即便是找到了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青年摩挲着手指关节,已经恢复成了深褐色的瞳孔盯着床上的雄虫,随口报出一串数字。
“这是我办公室隔间底层保险箱的密码,你下次去记得把我放在里面的记录仪取出来——真希望他们在封闭我的办公室时没有把里面的东西给销毁……”
叶柒:“不会的。毕竟您还没被抓住,他们指望这些东西给您定个分量高的罪呢。”
穆溪:“……”
听听,这说的是虫话吗?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个结界里,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被那帮虫给抓到。”
“……走一步算一步吧。”青年拨弄着雄虫压在雪白枕头上的黑发,低声说,“我之前千方百计想要他远离帝都,然而最后还是失算了……现在我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失去意识是常有的情况,估计活不了太久。”
“……”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把我给完全忘记。到时候,如果我还没有死的话,就会换个身份再度出现。不用担心我。”
定罪?难道说佐伊跟自己一样是一个通缉犯?他犯了什么罪?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斯只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到处都是陷阱的迷宫之中,原以为足够了解的虫忽然在他面前暴露出了从未看到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