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塞满了帝国雌虫的脑子, 但他们一动也不敢动,老实说他们不太理解王虫殿下的所作所为,但这很正常, 否则他们就能做王虫,或者王虫的虫了。
他们或跪着, 或坐着, 伤重者或趴着,但所有目光都锁在战场那枚光茧上,自王虫放话, 并给这颗星球设下禁制以后, 殿下背后的羽翼就变成光茧把他和那只叛将裹进去,离得远的不知道, 离得近的把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茫然, 他们怀疑,他们不相信虫生, 堂洛斯犯下的血案没有谁不知道, 王虫选了他, 无疑在颠覆他们此前受过的所有教育。
木凌管不了他们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的虫还在失血, 精神融合十分凶险。
他等级不够, 精神融合就是对他精神领域的摧毁重造, 他必须快速沉入他的领域找到他的精神本体, 否则等王虫暴虐的精神力失控, 他会彻底摧毁堂洛斯,就不用提后续的重造了。
王虫的精神力还在攀升,自脑域深处迸出来, 随着每次呼吸不断高涨成千百米高的海墙,随时准备崩塌,目标正是他融合的对象,木凌正用自己的力量和它对垒,不亚于空手和万匹烈马博弈,随时可能命丧马蹄之下。
堂洛斯在第一波精神冲击下就失去了意识,但仍凭本能向他敞开自己,木凌顶着万钧压力沉入他的领域,那是一片荒芜。
木凌悬在他的领域上空,万物有灵,任何正常生物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它们或光怪陆离,或平淡无奇,是个体的想象空间,风霜雨雪,阴雨或晴天都是主人相应的精神活动。
可堂洛斯的领域空空荡荡,倒是宽广得很,地面是不见边际的黄沙,风的声音格外萧索,放眼过去天地一色,都是莽莽的土黄。
他必须快速在这片无垠的黄沙里找到堂洛斯的精神本体。
他循着雌虫微弱的精神波动在黄沙中跋涉,不知走了多远,身上来自王虫的压力越来越重,堂洛斯的波动却宛如海市蜃楼总无法抓牢,他心里焦急,脚步越发迟缓,终于摔在地上,外面的躯体也吐出一口血,一张脸暴汗淋漓。
他喘着粗气稳住心神,试图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被肩背巨大的压力压回来,突然,面前出现一只枯槁的手,他慌忙握住,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雌虫。
他穿着他们初见时的兜帽斗篷,大半张脸拢在阴影里,那只手却不复当初,显得干瘪而苍老,细小的裂纹布满甲面和指节,他把木凌拉起来,就想抽回手,木凌拽着他,直接把他拽到自己怀里,堂洛斯低着头,轻声道:“你可以开始了。”
木凌伸手要揭他的兜帽,堂洛斯按住他的手:“不要…没必要…”
“我想看看你。”木凌低声道。
“…我…不好看。”
木凌把他的手按在颊边,一滴泪从眼眶里滚出,他吻着他衰朽的手,轻声道:“你在我眼里永远都很好看。”
堂洛斯勉强笑了下,不再坚持,让木凌脱下自己的斗篷。
他仍下意识想低头,他的精神体不比肉/体,从脸到脖子再到身上都爬满可怖的伤痕,眼尾嘴角皱纹堆叠,看上去比真实样貌苍老几十倍,他直戳戳地立在这,可能会被认为是一截枯枝朽木,能动能笑已是莫大的奇迹。
木凌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无知无觉爬满脸庞,他的雌虫肚子上有个巨大的空洞,他一直试图用手遮掩,但只是徒劳。
那是曾经留下的伤,愈合的与没有愈合的互相交错,每一道都带着鲜血淋漓的剧痛。堂洛斯见他哭反而慌了,抬起捂着空洞的手给他擦泪:“我知道我不太好看…你怎么哭了…”
木凌缓缓蹲下来,看着他腹部的伤口,堂洛斯又连忙去捂,小声说:“不要看…”
木凌闭上眼,用颤抖的唇去亲他的手和腹部,这是雄虫精神标记的痕迹,堂洛斯若不够强悍,这种粗暴的标记会瞬间撕裂他,但纵使保持了精神体的完整,巨大的贯穿伤也将一直伴随他。
他之所以不愿意标记就是因为这个。哪怕只是想象自己会在他身上留下口子都能令他心疼不已,何况是蛮横地把他击穿。
堂洛斯也蹲下来,他想给木凌擦泪,想笑他怎么突然爱哭鼻子了,可一眼瞥见自己枯树皮一样的手背,眼神顿时黯然:“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伤…”
却仍时不时诱发你的精神剧痛,木凌狠狠抱住他,声音哽咽:“待会儿会很疼…”
“我知道,没关系。”
“我们扛过去,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堂洛斯吃吃笑起来,脸埋进他的肩膀:“好啊。”
木凌将他枯瘦的身体整个罩在怀里,被烟沙遮挡的天突然昏黑,寒气下沉,一道霹雳生生凿开整片天地,风止沙静,外来的力量强横闯入这个世界。
精神本体和精神领域共为一体,一损俱损,暴烈的寒气让堂洛斯在木凌怀里抖得像秋天枝头最后一枚树叶。突然,大地开始震动,他们不远处的地面裂开,整片土地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开始翻腾,板块迁移,他们立足的地方快速攀升,一尺远的地面迅速下沉,堂洛斯觉得身体好像被一股巨大的蛮荒力量撕裂,剧烈的痛楚攥住他,让他忍不住哀嚎:“啊啊……不…停下…停…”
停就是死,不能停,这股暴力必须有口宣导。
木凌将他死死固定在自己怀里,吻他布满细纹的眼角,声音也在发疼:“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好…”
堂洛斯哽咽一声,他的内核像被撕裂,岩浆倒涌熔毁所过的一切,它们迅速冷却,凝固成峡谷和山峰,又快速被下一波热量冲毁。
他几乎变成了高压炉里被蒸煮的鱼,恐怖的热量和压力正在碾碎全身上下所有细胞,外面的躯体亦在这股压力中颤抖,汗水和血水泡透了衣物让他几乎从木凌怀里滑出去。
他压抑着哭嚎和哀求,仅存的一丝理智死死记得他现在和木凌命运捆在一起,自己挨不过去他也会死,所以必须扛过这一切。
木凌用精神本体的能量把他罩得严严实实,确保他不会在王虫肆虐的精神力中支离破碎,可他无力阻止他的痛苦,只能看着他在自己怀里痉挛发抖。
而随着时间流逝,他两眼渐渐翻白,精神体上甚至浮出裂纹,木凌心脏一紧,知道现在生死一线,外面的躯体猛然睁眼
没有丝毫停顿,他将自己的王核碎成两半,把其中一半喂给他,然后迅速回到他的精神领域,发现他已在惨烈的剧痛中半昏迷。
木凌心疼的泪眼连连,用细密的精神丝线织成茧将他裹起,不停在他耳边唤他:“堂洛斯,堂洛斯醒醒…很快就结束了,醒醒…”
他催动自己的王核和他融合,天地间的力量和顺些许,他舒了口气,心道有用,但虫核受损的剧痛紧接着袭来,他两眼一黑浑身一颤,差点栽倒在他身边…
王核受损,王虫的精神力更难驾驭,堂洛斯有他一半力量,如果他不醒,他们就真得一同交代在这了。
木凌颤抖着吻他冰冷的唇,眼神哀伤,强笑出声:“你再不醒,我们就只能做一对虫鬼了…明明我们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很多事情等着去做,我还没和你求婚,没去祭拜你的老师,没带你去地球…”
眼泪顺着脸颊滑到唇与唇贴合的地方,堂洛斯像是尝到了什么,唇瓣微启,开始回吻他:“…去…”
这呢喃的声音在木凌眼中堆出惊喜,他的雌虫慢慢睁眼,有气无力地说:“要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
“好。”木凌紧紧抱着他。
“你把什么给我了?”堂洛斯觉得自己像从很多次死亡中爬出来,声音疲惫沙哑,但也感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漫向四肢百骸。
“…我的虫核。”
堂洛斯睁大眼,焦急的泪水从眼眶滚落:“你…”
木凌捂住他的嘴:“只是一半,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以后我们同命,你就是我的另一半…”
可哪有虫只靠一半虫核活着的,这虫装人入戏也应该知道,人类也没有只靠半颗心脏活的。
堂洛斯心一狠,咬着他的唇低声道:
“那你把我的也吃进去。”
木凌眼睛发热:“不用。”
“我知道我的虫核不如你的,但是…”他浑身突然剧烈颤动,喘息片刻抬起苍白的脸朝他笑:“但也比没有好,我已经把它裂成两半,反正都受损了,你不要我醒了以后就丢了它。”
丢了虫核哪怕不死也会成为一只废虫,只有雄虫能用精神力破坏虫核,这虫的聪明放歪了地方,得到王虫一部分力量后居然先用在自己身上。
木凌恨恨地咬他:
“你这混蛋做事能不能先招呼一声。”
“你也没…告诉我,你这个骗子。”堂洛斯笑着把脸埋在他怀里:“你现在出去把它从我体内取出来,要赶紧吸收它,否则你会撑不住的。”
“快去。”见木凌不挪窝,堂洛斯踢了他一脚催促:“我现在醒了,这里我暂时撑得住,你赶紧去了回来。”
“…你就在这,不要动,不要离开我给你的织的茧,你的精神领域还没有重塑好…”
木凌看见他白得像鬼的脸上露出嫌弃的笑:
“知道了知道了,明明年纪不大怎么啰嗦成这样。”
他只得快去快回。
他一走,堂洛斯立即跪在地上大口喘息,虫核受损和领域重塑的剧痛叠加在身上,他挨了一会儿,还是缩起腿蜷在木凌给他织的保护茧中,想象自己就在他怀里,茧外雷霆有千钧压力,他费力地喘息几声,慢慢失去了意识…
这个精神世界像柔软的泥球被王虫的力量肆意揉捏,它在大漠戈壁凿出深海,雕刻河川的轨迹,堆起巍巍高山,劈开深渊峡谷,推出广阔平原。
不知过了多久,堂洛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睁眼就看见木凌如释重负的脸,忍不住帮他擦了擦上面的泪痕:“结束了?”
木凌就着他的手抹了抹脸:“还没有,但接下去不会疼了。”
他扶着他的雌虫站起来,堂洛斯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精神领域有些发怔,之前的剧痛已经散去。
天上的云在翻绞,在酝酿一场倾世大雨,不消片刻,巨大的雨点滴在他脸上,他惊住,这个世界不知道多久没有水了,他伸出舌头接住不断下落的雨滴,甘润清冽的滋味充斥口腔,他忍不住张大嘴,干渴的喉咙被雨水滋润。
木凌从他身后圈住他,看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有些难过,在他耳边低语:“我要和你一起让这个世界新生。”
新生后他将晋入新的境界。
雨从天上来,仿佛把整个天都带下来,不消片刻灌满大海川河,水流催发生命,草木生根,一层绒绒的绿自他们脚下铺天盖地而去。
这是生命,堂洛斯愣愣地看着天地鬼斧神工的造化,木凌的精神力缓和下来,悄然渗入他衰弱的本体,堂洛斯嗯了一声,不解地看他,木凌含住他的唇,声音直接出现在他脑海中:“闭上眼,感受我。”
他的精神丝纤细有力,温柔地在他体内爬行,新生的酥痒在血管里勃发,堂洛斯颤了下,渐渐溺在难以言喻的快乐中。
他两颊酡红,干瘪的肌肤开始饱满,眼角的细纹被抹平,肌肉再次充盈,骨骼更加坚硬,但腹部的伤口挠心挠肺地痒了起来,他忍不住弓起腰,却被木凌压在怀里:“忍一忍。”
他知道是伤口正在愈合,可实在痒得厉害,他喘着气,汗水顺着胸膛下滑,蜜色的肌理散发甜腻的气息。
木凌喉结滚动,虽然很不应该,可他的雌虫现在看起来异常美味。他眉头紧皱,死死抓着他的衣服,难忍的瘙痒令他眼角发红,泪水不停溢出,他哑着嗓子催促:“还没好吗?”
木凌抚摩他的背,低笑一声:“……好了。”
堂洛斯伏在他身上喘息,眼角晕红一片,木凌看了他良久,眼神温软,轻声道:“结束了……舒服吗?”
痛了这么久,这就结束了?
堂洛斯仿佛意犹未尽,咬了咬下唇瞥他:
“这就是精神融合吗,我还想要。”
木凌嘴角笑意更深:
“可是你的身体需要治疗,我们得出去了。”
“那你呢,没事了?”
“没事了,只要你是我的伴生雌虫,我就所向披靡。”
木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只和其他虫交换虫核的虫,但他决定把命交给他,正如他把命交给自己,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堂洛斯知道他没事,就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摸了摸脸,知道自己不仅恢复了,还登上王虫便车一道晋级,但不顾感受双S级的特殊,只想问:“那我好看了吗?”
木凌摸着他的脸:
“不管什么时候,你在我眼里,都是极好的。”
光茧外等候的雌虫开始焦躁,帝国雌虫在等堂洛斯死去,他等级不够,想必无法容纳王虫能量,只要他一死,阿西尔就能强行与王虫精神融合,等殿下稳定境界,之后即便要问罪,他们认罪领死便是。
只是这只无用的匪邦雌虫,到底死没死,弄这么久。
匪邦雌虫忌惮地看着昔日战友,心里满满的是对首领的担忧,他伤的那么厉害,王虫的能量如此庞大,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戚菲和阿鲁带着临世组建的接引队伍赶到战场,战火余韵一如他们想象中那样一片狼藉,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他们之间诡异的静态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