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本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分界，不论人类还是生灵，终归要对自己的作为负责的。
屋子里的烛光忽明忽暗，烛火在沉闷的空气中跳动，试图调节活跃这股沉闷。
“师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千槿悄声进来，关上了门。
君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将手中的书盖上，放在桌角：“阿梓……怎么样了？”
千槿也摇了摇头：“刚睡。”
“陈楠你打算怎么处理？”君见又问。
千槿怔了怔，无奈地说道：“先关起来吧。”
千梓不会想要看见弟弟死去的。
“嗯。”
君见拉着千槿绕过屏风，把他按在床上，亲自替他脱鞋。
千槿羞红了脸，拦住他的手，语气快速：“我自己来。”
然后三下五除二脱了鞋袜，滚到床的里头，牵过被褥盖住自己，不等君见说话又道：“师兄也早点睡吧。”
君见挑了挑眉，收回了手，面带笑意，吹灭烛火后也躺上了床。
躺到床上后，他没有立即睡觉，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凌的话。
千槿把陈楠交给凌，因为凌可以使用幻术窥探过去，他心知肚明无法从陈楠口中知道怨恨的真相，便也不再浪费时间。
千槿陪着千梓时，君见就在院外。
千槿确确实实没有亏待过陈楠，哪怕是爱屋及乌，千槿也是将陈楠当做弟弟看待的。
君见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去到万灵宫，千槿对他坦白了心中爱意后，满怀喜悦将万灵宫几位重要的人介绍给他，陈楠就是其一。
千槿是真的把陈楠当做自己的弟弟，奈何这个少年很害怕他，无论千槿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陈楠害怕他的事实，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都不是那么亲近，但君见能够从千槿的话语中，感受到对那位少年的疼爱。
对朝夕相处了十来年的师弟，君见可以很轻易的看出他心底的不安，其实千槿没有他们想象中无坚不摧，现实中也没有无坚不摧的人。
床上，千槿背对着君见，在一片漆黑中，缓缓睁开了眼。
千槿心里清楚，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他睡不着了。
君见似乎有所察觉，朝他靠了靠，搂住他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肩上：“睡不着吗？”
“是啊。”千槿没有丝毫隐藏，承认自己失眠了。
君见转过千槿的身子，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那你讲讲伏魔谷底的生活给我听听吧？”
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千槿忽然想到了空，她也拥有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眼睛中有流光闪烁，明亮得恍了他的眼。
千槿倏地笑了起来，原来君见的眼睛像母亲啊。
“你在笑什么？”君见靠近问道。
“唔？你还记得之前在千禾城我和师祖说你和凌很像吗？”千槿推了推君见的肩，用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他的面孔。
“记得。”
“那个时候你们真的很像，说话的语气都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千槿摸了摸君见的眼睛，“我和师祖不是还荒唐地猜测，你是凌的儿子吗？”
“谁是他的儿子了。”君见冷哼一声，对这话颇有微词。
“是是是，你不是。”千槿安慰般亲了亲他的嘴角，“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眼睛像你的母亲。”
只不过有些脾气像凌这个舅舅。这句话千槿憋住没敢说出来。
“嗯。”君见嘴角微微上扬。
“你还想听伏魔谷的事吗？”
“想。”君见不假思索回答。
他想知道千槿的一切，想要了解过去错过的时光。
伏魔谷底的生活其实很单一，尤其是刚醒的时候，雪瑶允许他四处散步，却不允许他过多运动。
直到身体彻底恢复，这才慢慢地教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两个人是真的臭味相投，除了日常的练习，他们经常会跑去那片奇形怪状的树林里采摘草药，然后自己琢磨，再提炼。
偶尔趁着凌不在山洞里，偷偷溜进去山洞里面，那里有一处清潭，清潭周围各式各样的草，但那不是普普通通的草，更不是杂草。
那些草有什么效用他们不知道，所以才会做贼心虚趁着凌不在偷偷溜进去，谁叫这地盘是他的，他们拔的又是人家地盘上的稀有草。
少数时候，雪瑶会带着千槿开采玉石，只有伏魔谷才有的那种上等玉石，每一块仿佛都有灵性，不可多得。
当然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被凌看在眼里，也不知道他不在伏魔谷还怎么知道这些的。
平常他们折腾凌是不会说的，只有他们溜进山洞拔草来研究，凌才会说说他们。当然凌偏护雪瑶，基本上受罚都让千槿承包了。
说到这里，千槿自己都笑了：“真的是明目张胆地偏袒师祖。”
“何止明目张胆偏袒师祖。”君见当着千槿的面嘀咕了一句。
二人皆是一怔，相视一眼又都笑了。
确实不止是明目张胆偏袒雪瑶。
“师兄我困了。”
不知是不是提起那些愉快的过往，将脑海里的悲伤冲淡，渐渐的睡意也涌上心头，千槿说完这句，靠在君见怀里糊糊涂涂睡了过去。
君见搂着他，静默地看着他的睡颜，半晌说道：“睡吧。”
☆、第七十五章
许是昨日的事情太沉重，且睡得晚了，今早千槿起的最晚。
还没睁开眼就听见院子里的人在拌嘴，他恍恍惚惚爬了起来，坐在床上好一会才清醒。
“君见，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不就是一顿早饭吗？”
“你昨日吃了两顿。”
“再多一顿会掉你一层皮？还是会死啊？”那道声音很平静，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其实仔细一听，还是能听出话语间的波澜，并没有说平静如水。
“你自己不会动手吗？”
“我要是会做早做了。”
“你也可以去学。”
“学不会！”
千槿揉了揉眼睛，面露无奈，这是一天不吵就难受吗？两个人怎么又吵起来了。
院中，凌将擀好的面团和切碎的肉丁推倒君见面前，压低声音说道：“面团我擀好了，肉我切碎了，你就负责包一下，再煮一下就行。”
“那你还不如自己学着做。”君见毫不客气回绝，“反正也不差这两步。”
“我不管，我不会做饭就是不会。”凌破罐子破摔，拿出身份来威胁人，“我是你舅舅，亲的！你给你舅舅做餐饭怎么了？”
“不要拿你身份压人，舅舅也不行！”君见依然无动于衷，目光在院中几个人身上纷纷扫过，最后定格在他阿爹身上，“是谁告诉他混沌好吃的？”
君陆离轻咳一声，不敢看君见的眼神，被他盯久了，头皮都有些发麻，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我也就提了一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君陆离尴尬一笑，目光落在别处，“真的，我就快天亮的时候眯了一下，醒来后他就把这些东西弄好了。”
君见扶额叹息，君陆离应该没有说谎。
或许他提及了如何做混沌，然后凌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把面团子和肉弄好了，就等君见起来做早饭。
凌似乎听见了房间里细微的声响，转过头来又道：“这里正好有现成的材料，小槿儿马上就会起来。他经常受伤，如果不能按时吃饭，那对他身体更不好——”
“我做！”君见瞪了瞪凌，马上起身走向小厨房，“把东西带来。”
凌挑了挑眉梢，早就忽略了平日里淡漠的模样，乐呵呵抱着面团和肉丁跟了上去。
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之前变小后，北漠拿零嘴耍他的那会。
“你难道就不能自己做吗？”君见咬牙切齿问道。
凌毫不在意：“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吃，不会做。”
还有理了！君见道：“那可以学！”
凌顿了顿脚步，扭头看向他：“有你在还需要学？”
“你没听说过人类一句老话——技多不压身吗？”
“还真没有。”凌毫无压力，理直气壮地回答，“况且，我好歹是你长——”
“你这是道德绑架！”
凌突然闭嘴没有说话，君见忍不住看了过去，还没看清楚他人，就被他塞了个满怀。
“最后你还不是做了。”凌空出双手，悠哉悠哉走在最前面。
君见嘴角一抽，认命地走过去。
一刻钟后，喷香扑鼻的混沌出锅了，原本为了避免君见拒绝做饭的怒火，而躲得远远的几个人，第一时间冲上前。
今日千梓的气色还是不太好，但相比起昨日来说，现在的他没再那么激动了。
千槿依然陪在他身边，直到吃完早饭都没有离开过。
依照昨日的打算，他们会前往樱园找九叔祖，离开前不厌其烦再三嘱咐清烛照看好千梓。
“小槿儿，今日我就不同你们一起了，我让空跟着你们吧。”凌在离开前突然说道。
千槿咋一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与空对视了一眼，他才恍然大悟，昨日空提起过，没想到真的说服凌。
“好。”
凌微微一笑，凑到他耳畔悄声道：“那就麻烦你替我看着点瑶儿了。”
“没问题，放心吧。”千槿毫不犹豫应下来。
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似有似无的笑看着别有深意，不容他多想，凌又错开了身，和空低声说起话来。
樱园距离竹苑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走过去起码也要花个半刻钟。
今日的水云涧和昨日一样，安安静静，只有被控制的弟子来来回回走在路上。
避免像昨日被这些傀儡弟子包围的情况，他们都绕开了人。
一路上出奇的安全，没再出现邪灵阻拦他们。
看来，昨日突然冒出来的邪灵，真的是为了试探凌实力深浅才出现的。
千槿深吸一口气，莫名觉得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诡异。
水云涧宗主宗主夫人以及各个长老的居所，都种着一种植物，而居所的名字也带着居所内植物的名字。
像宗主的柳苑种满了柳树，宗主夫人的竹苑种着的都是青竹，以及九长老的樱园种满了樱花树……
明明在一块山头，却种着各种不同的植物，每一小块地方种了一种植物，从来不越出它们所处范围。俯视水云涧，绝对是五彩斑斓的，也不知道这些植物到底怎么长的。
一进入樱园，一条樱花铺成的小路出现在他们眼前，小路的两侧对称均匀地种植了一些樱花树，美不胜收，叫人啧啧称奇。
“这……你们的九长老是位女子？”空眨了眨眼睛，这里确实好看，犹如人间仙境。
“不，是男子。”千槿耸了耸肩。
“那为什么住处这么……粉嫩。”空指了指周围，实在不解这名长老的风格。
换做是空，她都未必喜爱这种粉嫩粉嫩的东西。
“这些住处都不是现在的那些长老自己选的，而是初代先祖们定下的，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居住在初代长老决定的地方，他们也无法抉择。”君见解释道。
空沉默了片刻，挑眉说道：“听说呆在竹苑的三兄弟是姜氏旁支，他们的祖父既然是长老，那水云涧的那些长老都是姜氏旁支喽。”
“不全是。”君见说，“水云涧九位长老，旁支出来的长老只有三位。”
“三位？”空摩挲着下巴，笑眯眯又问道，“那让我猜猜，和嫡系后代走得近的，应该就是九长老这一脉的旁支吧？”
君见点了点头，相比起其他旁系，确实只有九长老他们这一脉与嫡系走得最近。
“真是她的后代。”空呢喃自语道。
走在她身旁的雪瑶闻言，惊讶地扭头问道：“她？她是何人？”
空发觉说漏了嘴，连忙挂起一抹笑容，挽着雪瑶的手臂，俏皮地说道：“她呀，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类哦。”
“是这样啊。”
“当然了。”空笑了笑，一双弯弯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到了。”千槿走到一间房外，看着这个相比起其他更加庄重的屋子，“这就是九叔祖的住处。”
“进去看一下吧。”君见道。
樱园不如竹苑大，同时也没有像竹苑那般道路被竹子隔开，走过的每一处好似都一样，所以找起来很方便，从这最中间的住处开始找，沿着走廊拐往东西侧走，最后都会在后面的那个院子相聚。
只是这樱园的院子地形更加复杂些，经历了多代长老，在他们共同打造下，硬是弄出了江南小院的风貌，乱石假山流水的设计精巧，摆放的位置都有其讲究，可谓曲径通幽。
“或许这位九长老也被控制了吧？”空绕着樱园找了两圈，依然没有看到一个活人的身影。
“或许关在什么地方了呢？”雪瑶倒是没有放弃。
“要不然我们再去后院找找？”千槿提议道。
毕竟后院假山乱石最多，布局也复杂，说不定他们落下了某处。
“行吧，那就再去找找。”空伸了伸懒腰，慢吞吞地走向后院。
不知道是不是千槿的错觉，提及九长老这一脉和嫡系走得最近后，空的态度就冷淡了不少。
师兄弟二人相互对视，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他们凑在一起，和前面的二人拉开了距离。
千槿问：“师兄，双生灵是一对，两个守护灵，我们之前猜测的没错，南方双生灵真的和姜氏先祖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