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里有点乱,你胡说八道
22.
衡瑶光是个剑修。
他爱剑、怜剑,是个真正懂剑识剑之人。
全修真界没有人会忘记这件事。
他说得坦荡自然,没有半分令人深思的语调。
他如此做,如此说,也就无人会怀疑。
接引弟子闻言,不过是了然一笑。
“既然仙君是为剑而来,不知仙君可否赏脸,也在这名帖上写下仙君的名号?”
剑还停在空中。
它的剑尖还被衡瑶光所制住。
它想。
这将是本神剑最为丢脸的一刻。
直到衡瑶光松开了指尖。
那沉沉压制着它,让它生不出半分力气的压迫感,才渐渐散去。
剑已没有更多的精神思考如何揍他一顿。
剑轻飘飘地回到了鞘中。
剑沉默,剑反思,剑叹息。
剑想。
这很不对劲。
然而此时,无更多机会让它去深究哪里不对劲了。
纪孟时已重新握住了他。
大抵是觉他浮躁得厉害。
剑听到纪孟时在低声训它:“看来你还是喜欢欺负人,待宗门大比结束,我就让仙君将你带走半月,好好杀杀你的威风。”
剑:……?你认真的吗?我威风在哪里?
23.
衡瑶光在接引弟子的热情带领下踏入云顶。
云顶琼霄宫,乃是修真界迄今为止最长久的宗门。
真要追溯何时建成,怕是要追溯到同谌引一般的时代。
他踏入这里,恍惚似是回到故乡。
然而眼底所映,皆令他陌生。
无论是草木花朵,还是流水石桥,皆非衡瑶光熟悉的模样。
剑也有此感想。
剑看这琼霄宫所有,来往人群,喧嚣声响,术法光华流转窜动,似见过,又全然陌生。
它在鞘中,在纪孟时的手上。
却头一回生出一种莫名的,似想离开的冲动。
剑不知缘由。
剑只能竭力将目光落到别处。
于是冥冥之中有所指引般,剑的目光,不可控地落在了衡瑶光的身上。
它看他。
看到风过幡动,红色的穗子扫过他的肩侧。
看到他驻足片刻,便引得无数人低声交谈,面露震惊艳羡之色。
剑想。
这人除了空有美色,也不知身上带了些什么,总令人觉得他在发光。
还好自己是个不为外物所动的神剑。
自己绝不轻易上当。
24.
不曾轻易上当的剑随纪孟时一路前行。
衡瑶光往前,纪孟时往前。
衡瑶光停步,纪孟时停步。
最终剑实在受不了这让它几欲窒息的默契。
它在鞘里撞墙以示不满。
纪孟时眉头微蹙。
衡瑶光转过头来,看他如此神情,只需扫过一眼,便已了然鞘中是何情形。
衡瑶光便笑道:“先去见见琼霄宫的刘掌门罢。”
剑不感兴趣。
但它到底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然而纪孟时却在迟疑。
“……是我疏忽,”衡瑶光轻轻道,“刘掌门与我算是故交,我们曾于浮云城联手封印过几个魔修,因此还算有些交情。”
纪孟时这才点了点头。
他并无什么窘迫,相反,他笑了笑,眼睛明亮得像盛满了光。
纪孟时说:“我想向刘掌门讨论剑法已久,若能得仙君引见,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二人对视片刻,皆是一笑。
剑在鞘里冷眼旁观。
见此情形,它顿了顿,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两分火气。
哐当一声。
它极不给面子地又撞了下剑鞘。
25.
云顶琼霄宫的刘掌门,别号苍崖居士。
他曾与人笑说,这即是他毕生所求。
他亦是个剑修。
真要细细算来,他已比修真界任何人都更年长。
可在衡瑶光面前时,他更像一个兄长。
刘掌门欣赏衡瑶光的剑法。
也极爱惜衡瑶光于剑上的天赋。
他深知,这样的天纵奇才,是千年万年也难得一遇。
他自然也可惜。
可惜一个剑修不愿执剑。
刘掌门已许久未与衡瑶光相见。
他们如今在琼霄宫里碰了头,谁见到谁,都不由沉默。
良久。
刘掌门叹道:“你来了,先同我进去坐坐。”
衡瑶光颔首应了,可身形却未动。
刘掌门只得再问:“怎么?”
衡瑶光道:“除我之外,尚有一人。”
他这般说着,纪孟时便握着剑从他身后走出。
纪孟时抱拳拱手,俯身一礼,是极似凡间江湖人的做派。
纪孟时说:“见过刘掌门。在下,罗浮派,纪孟时。”
刘掌门“咦”了一声。
纪孟时心头微跳。
剑也有些紧张。
刘掌门却在这声轻咦后嘿嘿笑道:“谌玉老弟,这就是你那掌心朱砂痣、心间白月光?”
纪孟时:……
剑:……
剑大怒:胡说八道!你在说什么!时时,你快跟他说,他误会了!
作者有话说:
剑:你乱说的!
刘掌门:我可不是乱说啊,全修真界都传遍了,再说你看我谌玉老弟,他说不是了吗。
剑:你你你我我我!!这!!啊啊啊啊啊啊(超生气)
第17章 心里有点乱,剑它心软了
26.
在这修真界内,无人不知有关纪孟时与衡瑶光的传言。
传言里,他们似是相爱,似不相爱。
似相爱相杀,似求而不得丧心病狂。
无论是何种“佳话”,必有其中一人爱得不择手段,爱得丧心病狂。
——亦穷尽所有追求对方。
种种传言,皆是震撼人心。
只对于谁爱恋谁,谁当真才是那个求而J日召不得的人,到底没个定性。
可兴许是人人心中藏着的渎神念头作着祟。
一来二往,传言里的那些爱而不得、求之难有,不择手段的痴情,便都落到了衡瑶光的身上。
他知传言,也不在乎传言,更未曾解答或否认。
无怪乎全修真界都已对这等离奇传言近乎默认。
想来,哪怕苍崖居士常年居于云顶之上,倦怠过问红尘。
亦是信了传言。
他如此发问于衡瑶光,纪孟时先是怔住。
纪孟时手里的剑比谁都更急。
它既惊又惧,心头也不知为何匆匆掠过些许慌张。
剑一头撞在剑鞘上。
顿了顿,大抵是怨这动静还不够惊天动地,干脆探出身去,噌一声,亮出半道剑光。
27.
纪孟时便在这时醒了神。
他一指按上剑柄,低眉垂目,脸上神情难辨。
他到底回答:“掌门误会了,在下与谌玉仙君,其实并无任何——”
私情二字抵齿欲出,他坦然抬眸,却先撞见刘掌门一脸了然的表情。
纪孟时:……?
刘掌门道:“我都知道,你不必解释。”
不仅神情了然,语气亦是了然。
刘掌门自觉能理解如今的年轻人对待情爱之事不够坦诚。
这般说罢,刘掌门自居是个过来人,也就相当认真地,为衡瑶光说了句好话。
刘掌门说:“纪小友啊,我这谌玉老弟,才情好,长得好,待人温柔,如沐春风,又是个顶好的痴情种子。乃是万里挑一的人物。你可定要将他好好看好,莫让他喜欢了旁人。”
一番话尽,纪孟时的神情有些僵住。
定在鞘中,将将探出一点身形的剑,更是忍无可忍。
它急切地往外又探出些身子。
刘掌门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它的身上。
刘掌门惊道:“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谌引神剑?”
剑一怔。
“不愧是谌引神剑!天上地下第一把的绝世神剑,竟有如此令人心惊的风采!”
剑愣住。
剑:……?
它轻咳一声,慢悠悠缩回剑鞘。
剑想,这人说话倒是还算好听,罢了,我先不揍他。
28.
云顶之上,琼霄宫内。
剑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衡瑶光握在了手中。
他们一路停停走走,历经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剑长叹,剑也怅然。
彼时它听着刘掌门对它的赞叹,心中不免得意。
刘掌门惊叹它生得好看,亦欣赏它剑光绚烂,刘掌门不吝惜自己的任何赞美,张口闭口皆是令它心花怒放的甜言蜜语。
刘掌门道:“谌引神剑真无愧于自己绝世神剑的称号!”
刘掌门又道:“我的剑和谌引神剑相比,真是似萤火与皓月争辉!”
刘掌门继续道:“谌玉老弟,你那醒霜再如何出尘,也不及这谌引神剑让人惊艳啊!”
剑很是满意。
它看这刘掌门,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一对耳。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它想,这人竟是这般诚实。
于是它就在甜言蜜语之中,轻飘飘被纪孟时递到了衡瑶光的手上。
剑:……?
29.
正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剑幽怨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懒懒抬眼看了看衡瑶光。
剑先是轻哼:“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衡瑶光恰逢此时垂了眼帘,巧合地同它对视。
那双眼里似有潋滟水光,无尽夜色,生有灼灼星火。
他笑着应它:“我并未想要同你说话。”
衡瑶光的态度坦荡自然,不见任何隐瞒。
剑看不出他有何恼羞成怒、口是心非,甚至欲擒故纵。
剑迟疑一瞬。
剑想。
难道这登徒子,已知难而退,放弃纠缠于我?
可这般喜悦将将萌生一二,剑又陡然将之扑灭。
它满是惊疑,眼含深意地上下打量衡瑶光良久。
剑了然点头。
剑咬了咬牙。
剑大声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定然是想着我不好骗,所以想对时时下手!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许伤害时时!”
衡瑶光看着它。
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衡瑶光眼底隐隐泛出些难辨心绪的复杂之情。
剑便得意道:“怎么,被我猜中你的坏心思了吧。”
那难辨心绪的神色瞬息散尽。
衡瑶光道:“你倒是忠心。”
剑一仰头,极骄傲地应:“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剑!”
30.
骄傲的剑落到了衡瑶光的手中。
如最锋利的刃遇到无可斩断的水与风。
剑待衡瑶光束手无策。
它拿他似乎总无办法。
无论做出任何事情,最终也是自己倒霉。
剑随着衡瑶光的走走停停,将琼霄宫转了大半圈。
它见琼霄宫的任务堂,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和罗浮派截然不同。心底便生出些羡慕。
它见琼霄宫的练功场,无数法宝飞纵,剑光流转,又生有几分向往。
最终,衡瑶光停在一方擂台前。
他抬眼看擂台上交锋的人影。
四周人在叫闹,剑也嗡鸣,他一眼望去,却天上地下都如此安静。
剑忽而有种感觉。
仿佛这所有所有,都在衡瑶光的眼里。
无声无息,像叠叠反复的光影。
剑唤他:“喂,你怎么了?”
衡瑶光的语气里三二分难以忽视的黯然。
他答它:“我亦曾如他们这般执剑。”
剑听罢,心底微微颤抖。
它也不知自己那教它心烦意乱、难以面对的感觉自何而来。
剑亦难以深究思索。
它只听得自己在说话。
结结巴巴、毫无神剑的骄傲,却让它如释重负一般。
剑说:“那、那,我也没说你、你不可、可以用本、本神剑啊……”
31.
剑想,它是很豁得出去,很给衡瑶光面子了。
它不嫌弃这人是个登徒子,动不动就对它摸来摸去,已是大度。
它主动说这样的话,更是难得。
可偏偏它如此诚心,衡瑶光却只神情复杂、千言万语藏在一双眼里,似叹非叹般轻声:“罢了。”
这怎能说罢了!
剑恨铁不成钢。
它道:“虽然我很讨厌你,但你从前是天下第一的剑修,现在连剑也不愿用,你还算什么剑修?!你不觉得丢脸吗?你不觉得会让人失望吗?!”
衡瑶光便垂眸看它。
它在鞘里。
他在鞘外。
可他的目光温柔,似水云在动,似春风在吹。
衡瑶光说:“我这样的人,又何谈是个天下第一的剑修。你讨厌我,也是应当的。”
剑愣住。
它眼睁睁看着衡瑶光似有几分受伤地转过头去。
他不再看它了。
他只涩声说:“你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剑,我不可因自己一时迷惘,就折辱了你。”
剑彻底傻了。
它见过他故作柔弱的楚楚可怜,见过他处心积虑的可怖城府。
它分明知道他远不似这般脆弱。
但它看着,酸涩的心情就蔓延在四肢百骸,翻涌而上堵在它的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