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相里飞卢闭了闭眼。
“那刘府还查吗?他们家据说还有一个小公子, 会不会是他?”
“不会。”相里飞卢哑声说, “人还在城内,我去找他。”
“大师,论法会还有三天……”
“我去找他。”相里飞卢低声说, 说罢提起青月剑, 径直往外走去, 他步子有些不稳, 但是很快, 转眼就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佛子啊!大师,这不行,我们陛下还在等呐, 大师——”小罗刹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却怎么也叫不住他, 只得原地跺脚, “这可怎么办……还是说佛子身体有恙吧?不然这完全收不了场啊!”
*
容仪白天出门了一趟,刘宇请来了置地司,陪他四处转了转,看了一些已经建好或者需要转手的宅邸,一番看下来,容仪差不多也敲定了结果——他看上了一座位于城郊的别院清邸,地势高,环有流水,可以俯瞰整个王城,非常清净,而且离城内其实不远,方便快捷。
这座宅邸的房主是朝中一位三品大员踏春用的,因为女儿出嫁置办嫁妆,便想变卖了这所多余的宅邸,在此之前这座宅子干干净净,还没有人住过,只有每个月会派专人来打扫。里面家具铺衬,都十分符合容仪的审美。
容仪当初下界,很是对妆点自己的房子这件事津津乐道过一段时间,后来渐渐也觉得没了意思。在房子上花的心思越多,再换下一个住处时就越麻烦,不如一切从简,乐得自在。
容仪相中后,当即给了全款买下,乐得置地司的人员笑得合不拢嘴。
地契一收,这房子就是他的了。
容仪本来当天就能住进去,但是想到客栈里还有些东西没收拾,于是顺延到第二天早晨。
雨下了一夜。
容仪半夜把被子踢到了地上,朦胧间知道外边是下雨了。
凉气袭来,轻飘飘地拂在他身上,他半梦半醒间打了个抖,知道自己多少应该把被子捡起来,免得伤寒——但困意压到了一切,他就这样继续睡了过去。
正午,他被敲门的小厮叫醒:“大人,今日大公子外出商议事宜去了,叫我们帮大人您搬家。”
容仪爬起来说:“知道了,你们不用跟在我身边,把我昨日说的不要的东西搬走就是了,我先出门逛逛,找些东西吃。”
下人们也都习惯了他的作为,按照他说的办事去了。
容仪换了一件乌黑的袍子换上,一站起来,隐约觉得有些头晕——果然隐隐有一些发烧前兆了。
“不会吧?”容仪没有想到自己不盖被子的后果来得如此迅猛,他有些小小的后悔。
窗外吹来凉风,不同于昨天的风和日丽,今日下雨时阴云跟着一起出来了,黑沉沉地压在人头顶。
容仪望见天色,挠了挠头,在自己的储物戒里翻了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出声问外边还剩的随从:“你们有谁看见了我的吉凶册没有?”
他没了天运,在人间行事处处要小心,穿行这么多国家,差点没命的情况也是有的。上回月老和白泽下来看他,白泽送了他一本普通凤凰专用的吉凶册,还给他教了一些基本的占卜术。
毕竟凤凰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外边小厮先是说:“没有。”随后又忙成一团去找。
容仪说:“算了,我自己掐一个,你们别找了。”
他专心致志掐算了一会儿,掐出一个小凶来。
容仪:“……”
“算了,搬家还是要搬的,就这么几步路,总不至于发生什么事吧?也不是大凶。”他嘀咕道。
容仪收拾好出门,感到自己头昏脑胀的越来越不舒服,于是去面馆先要了一碗姜汤,再是高汤面,清清淡淡的一小碗。
姜汤下肚,他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顺道又拐去药铺,自己写药方,抓了一些伤寒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药铺旁边还挨着一家赌场,丝竹轩月从旁边飘过来,容仪在这边等药,眼神就不知不觉往那边飘了过去。
是家小赌场,虽然没有昨天那家阔大气派,但里边灯火通明,里边的人玩得也很开心的样子。
容仪提着药包,目不斜视地从赌场路过了。
三秒后,他又原路返回,拐了回来。
赌场进多了,容仪也返璞归真,最近比较热爱投壶和赌大小这种简单的。
他身上还有一些钱,先上桌买了筹码赌大小。
五次四不中,容仪一边全神贯注盯着牌面,一面暗暗心惊——今天他运气的确是不太好,看样子可以玩过一轮就收手了。
一轮过去,容仪手里的筹码输了一些,他决定先撤——但人还没走,便被桌上的庄家拦了一下:“诶诶,这位公子,我们这里没有走一轮就收手的说法,输不起赢不起,还来什么赌场呢?”
那人容仪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像是昨天在赌场里见过。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庄家凑近了看他,挑眉说道:“这不是昨日我们隔壁包厢的公子吗?有缘啊!”
容仪拱手笑道:“有缘有缘,只是我不是犯规,实在是身体不适,这剩下的筹码,就当赔礼,如何?”
“身体不适?”那人一脸关切地凑上前来,伸手要握住他的手,容仪往后退了一步,扯起笑容:“怎么?”
“身体不适要好生休息,不如我送公子回家?”那人瞥了瞥大门外,“还是一个人来的,跟昨天一样?”
容仪的笑意已经换成了皮笑肉不笑,他把筹码利落地往桌上一洒,淡声说:“这就不用劳烦公子关心了。我先走一步,回见。”
登徒子之流,他千年间也遇到过不少次,要是刘云这样的学生在身边,自有人帮他摆平,不过他今日形单影只,也不好太嚣张。
容仪也没管场中人,自顾自走了。
外边仍然在下雨,他握着伞柄的手有些发烫。
容仪用余光瞥见这帮公子哥追着他出来了,还带了一批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觉得有些头疼,想要加快脚步把他们甩开。
眼下被这些人盯上,自己是不能一个人去新家了,他还是回宅邸的好。不到必要时,不动用法术,毕竟凤凰火一出,非死即伤。
容仪走快了,感觉自己身上烧得厉害,而且越来越晕。他感觉离客栈近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面前对着一堵空空如也的绿墙,十分无奈。
容仪转过身,望见刚刚这帮公子哥儿们不声不响地堵在了他的后路上。
容仪笑了笑:“劳驾各位让一让。”
“公子何必这么急着走,陪我们玩一玩不是乐事一件么?”为首的那人笑道。
容仪漫声说:“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这样做,否则下……”
他还没来得把狠话放完,忽而一阵风声掠过,人堆里传来成片的惨叫——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刘云的人找到他了,正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忽而感到自己被人拦腰提了起来,双脚踏空,飞身上天的同时,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容仪睁开眼,望见了一双暗红的眼睛。
第113章
容仪本来就晕, 这时候被人抱着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落地时更晕了,满眼只剩下那双暗红的眼睛。
雨天灰暗, 他一时间觉得眼前人面熟, 又还执着想着这大约是刘云派来的人——但淡淡的佛檀香扑面而来,又让他感到一阵熟悉, 他脑子不转了, 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 那人却并没有给他机会。
男人的拥抱极为用力, 他更像是撞过来的,容仪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后背悬空, 手伸出去慌忙地摸, 刚刚摸到身后的湿润冰凉的墙面。
他有些发烧, 手上也发热,却很快被一只更凉的手握住了,力道很重。
面前的人死死地抱着他, 灼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 头埋在他肩侧。这一刹那, 甚至让容仪生出一些错觉, 好像救了他的不是他, 他反而成了反过来保护人的那一个。
“容仪。”
他听见他叫他的名字,压低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倦怠和茫然,“你还活着, 你怎么还活着。”
“你认错人了。”容仪千年来混久了, 皱起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他伸手一把把他推开, 彻底看清面前人的样子时,容仪一个哆嗦。
他认出来了,这是相里飞卢!
容仪有些惊讶,他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他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暗红色,非常暗,像堕入永夜的红宝石,仍然很漂亮,却没有当初那样震撼人心的透彻,让他想起苍翠的山林与河谷深风。现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孤绝与死寂,像是已经燃尽自己的野火。
这样幽深的一双眼,让容仪感到非常陌生。
只是这张脸仍然是他记得的,回忆像是被擦去灰尘的原木,刹那间清晰浮现。银白的长发,俊秀的面容,只是从前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憔悴与陌生。
他想了想,说:“我是天昭国国府刘氏二公子刘……刘凤,这位……大师,你是不是,呃……”
他本来想说“你认错人了”,但今日他面具没带也没易容,实在是无法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毕竟只要人没傻,就能看出他的长相实在是没有变化。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容仪装傻,“我从小到大,不少奇人来看过我的命格,说我上辈子是神仙,这一世投生为人,因此会有一些故人找上门来,你是否……觉得我像你的哪位故人?”
相里飞卢死死地盯着他。
这一招他也很熟练了。主要也是有了经验。
毕竟月老和白泽第一次下来逮到他时,他谎称他们认错人了,被月老用红线捆着,吊起来打了一顿。
随后他就知道了,想断掉牵扯,实在遇到躲不掉的故人,就说自己已是转世了。
不过目前为止,他也就遇到过月老和白泽。今日第一次实战,发挥不是很稳定。
容仪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那个……谢谢你今日的搭救,敢问高姓大名,我会让我们府上的人感谢你的。”
相里飞卢仍然死死地盯着他,一双暗红的眸子让人更加眩晕。巷子里很暗,街市的喧闹声忽而一下远去了,只剩下耳边深厚的呼吸声,还有飘落在身上的点点细雨。
容仪忽而发现了,他不是因为看了相里飞卢的眼睛而晕,他是真的在晕,他浑身烧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晕。
外边的声音忽而又回来了,容仪听见了巷口外的声音,其中有刘家守卫的声音:“是在这里么?是不是?方才有人说看见了。”
容仪生怕那些人当着相里飞卢的面叫出一声“容公子”,赶紧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在这里!”
随后,他两眼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昏倒之前只记得有一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扣住了他的腰,把他用力地拉回了怀里。雨丝顺着人的脸颊滚落,很凉,这个胸膛却很热,几乎将他灼伤。
*
容仪在梦中,隐约知道自己被什么人带进了一间屋子,来来往往有许多人,但都被拦在了外边,所有人都聚在外边说话,压低了声音,像是怕吵醒他。
“身体是没有大碍的,是受了风寒又情绪激动。”
“那么就是在赌场情绪高昂了……”是刘云的声音,他咳嗽了一下,“那药呢?药怎么开的?我二弟从小身体孱弱,能用哪些药,郎中看过了吗?”
刘云为人机敏,他记得容仪头一天才告诉他为佛子送剑一事,用了他们刘家的名字,证明容仪自己并不想与相里飞卢牵扯过深。而如今容仪伤寒昏倒,在场离他最近的人是相里飞卢,这一点就已经很难不让人在意了。
他便顺下来称呼他为“二弟”。
“看过了,二公子自己本来抓了药,估计本来也打算回家后自己熬药的,不需要再配些别的什么了。只是……”
外面的一群人都望向屋内。
医馆虽然半开着,但他们这一间没有人敢进去,只因为相里飞卢抱剑守在床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容仪的手。
相里飞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个未知数,他们试图向他询问情况,他概不回答,只是冷声说:“他这个人,我要带走。”
刘云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前,拱手一拜:“佛子大人。”
相里飞卢望着床上的人,没有应声。他细密乌黑的眼睫垂下,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不论佛子大人与我家小弟有何前缘,都请先放下吧。毕竟他如今伤寒在身,若是醒来身边没有熟悉他体质的家人照顾,病情恐怕会更加严重,我想不妨先让我们将二弟带回,等他醒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再商量可以吗?”
容仪听到这里,机智地呻吟了一下,慢慢睁开眼,茫然地地叫了一声:“大哥……大哥?你在哪儿?”
刘云喜出望外,没有想到容仪冷不丁的醒了,还能接上他的话,于是担心地跨入门中,嘘寒问暖:“二弟,你感觉好一些没有?”
他与相里飞卢同时回过头,看向容仪。
容仪硬着头皮,顶着相里飞卢的视线,尽量让自己显得格外茫然。只是他还握着他的手腕,令他如坐针毡。
那双暗红色的魔眼无悲无喜,像是湮灭了一切情绪,又像是藏着一泓深海。
第114章
“我好些了, 只是这个……这位,大师……”容仪努力了一下,仍然没有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场景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僵持阶段。“您还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