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后?”容仪有些茫然,他想了想之前听见的说法,“养就是,永永远远的和我在一起。”
“那我不能养你,小凤凰。我只能当你的师父,这个要分开。”孔雀轻轻说,“你明白吗?”
“那我要想一下。”容仪认真想了想,“我和军荼利大明王关系很好,他之前也问我想不想去他那里,那他能养我吗?”
“也可以,军荼利大明王掌管太阳界,与你的力量同属一脉。
你如果成为他的徒弟,也会是一件很好的事。他也会永远照顾你。”孔雀说,眼里仍然温和慈悲,“但我仍然想试一试,你愿意成为我的徒弟吗?”
容仪纠结了一下:“好吧,其实我并不懂什么叫养,我觉得这件事,或许可能也没有那样重要。当你的徒弟,会很辛苦吗?”
“不辛苦,我没有收过徒弟。而且你为凤凰属火,我为孔雀属阴,本身相杀相克,如果你想学什么,我能教的,会教给你。你若是不想学,我也不会强行传授于你。”
容仪托着小脸,凝神细思。
虚像在这一刹那渐渐变淡,人影也跟着淡了,眼前的幻境即将消失。
不用想,相里飞卢也知道容仪最后选了谁。
天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佛子,你还要继续往下看吗?”
“容仪现在可安全?”相里飞卢握着青月剑,淡声问道。
他仍然只是坚持这个问题,其他的一切,看过了,都仿佛没看过。
天魔又笑了起来:“我以为你看到他们的模样,就会不想问了。容仪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孔雀,也是你们姜国的前任护国神,这件事,你现在明白了吧?”
“天魔当初为佛祖设下历劫障碍,也是仅凭花言巧语,颠倒是非么?”相里飞卢淡淡地说道。
“我只见到明行年幼,无人照拂,孤独可怜。孔雀大明王慈悲心,在这个时候收他为徒。他化自在天,化他人欲念、情绪为你所用,为此无所不用其极,我暂且不论,你们如此对待他人,慈悲何在?”
天魔的声音消失了。
周围沉寂片刻后,又是一声轻笑:“不愧是佛子,到底佛心稳定,佛心极强。那么,你再看看呢?”
眼前的再次浮现出五光十色的景象。
是在五树六花原。
“哗啦”一声水声响动,少年人披着一件乳白的袍子,从温泉水中浮出来。
相里飞卢看了一眼,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容仪这时候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已经有了现在的明艳精致,还带着少许的青涩与稚嫩。
他从水里浮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锁骨边,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凝润。嘴唇沾了水,显得更加柔软红润,泛着光泽。
他明显有些百无聊赖地趴在泉池边,跟小龙们抱怨:“师父又在执行任务吗?我真可怜,师父把我放在火里烧了七七四十九天,都不来探望探望我。”他捏了捏自己的肌肤,新长出来的肌肤幼嫩如初生,“虽然烧伤都长好了,可是还是很疼啊。师父也不来安慰安慰我。”
小龙们说:“凤凰,孔雀大明王已经对你很好了,你执行天罚不力,这么明显的放水,不仅没要你的命,反而还白送你一身修为,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唉,我不是说这个。”容仪用力伸了个懒腰,从温泉池里爬出来,“梵天没意思,师父稍稍有意思一点,但也没有意思。他们都喜欢众生,不喜欢我。其实我也明白,只是他们为什不能养六界的同时,也养一养我呢?我认识的所有凤凰里,只有我没有人养了。”
小龙们嘲笑他:“凤凰,你不要想啦,你是明行,谁敢高攀你啊,怕都怕死了。而且你又在梵天,胆子大的也不敢在梵天谈红尘,要是把你拐了,十大明王都要震怒的!”
容仪扁扁嘴:“其他人不敢高攀,我可以低就呀,我只要个人养我,不在乎身份地位,种族长相,性格性别。可是我这么好看的这么一只凤凰,怎么就没有人要养呢?我的毛毛也很软,很好摸……”
他嘀咕了一下:“我现在再去提,让师父养一养我,他会答应吗?”
小龙提醒他:“可凤凰的毛在幼年期最好摸,你再过几天就满一百岁了,就要变成成年凤凰了,到时候大家就不爱摸大凤凰了。”
容仪挑起漂亮的眉毛,狠狠地一瞪小龙:“去给我剥练实,剥一百个,不许背着我偷吃。不要多嘴,我会找到我的喂养人的。”
他化了原身,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相里飞卢第一次见到他幼态的原身,圆溜溜的一只,像圆墩子小鸡。
其实也不能怪容仪画技不好,容仪对自己的认识大约还停留在幼年时期,还是一只“好摸的凤凰”的阶段。
容仪飞出去了,过了不多时,孔雀来到了五树六花原。
“容仪呢?”孔雀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微微的严厉,他手中的开敷莲华隐隐闪动,透出威势来。
相里飞卢再度微微怔忡。
这种语气和相里飞卢平常所相熟的孔雀不太一样,平常的孔雀慈和温润,哪怕是除妖护法时,也没有过这样谨慎的神情。
只有一次,他亲眼见孔雀杀鬼时,看见过这样凛然的神色。
小龙们回答道:“禀报大明王,明行出去玩了。”
“我近日在太阴界,自罚他之后,望见明行星动。他修为大增,心智不稳,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孔雀沉声问道。
小龙们面面相觑:“没有。”
“好。”孔雀收回了开敷莲华,光芒压回了手心,那一刹那,他身上压抑的威势与戾气消失了,重新变得平和温润,“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相里飞卢怔了怔,皱起眉。
天魔的声音重新响起来:“还要看吗?佛子大人?”
“孔雀大明王为何收容仪做徒弟?”
相里飞卢沉声问。
天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愉悦了起来:“啊,怀疑,不确定,你的情绪我感受到了,谢谢你的款待……”
“孔雀大明王为何收容仪做徒弟?”
他重复了一遍。
“你这人真没意思。一点设置悬念的快乐都没有……”天魔懒懒地说,“如你之前在军荼利大明王那里所听说的那样,哪怕明行自己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明行是天运选定,群星所向。他的意念与愿望,都直接影响着满天星官的走势,以及六界众生的走向。而孔雀明王毕生所持法咒与功业,都在消除天灾,维护六界平安。”
“当明行不稳定时,孔雀随时都能杀了他。收他做徒弟,好处就在这里。”
“与明行作对,即被天运制裁,与明行相争,即与天运相争。明行不稳定,届时就是所有人的灾难。”
天魔接着说,“但是不用到这一步,你也明白不是么?你也看到了。明行身边的人,只要与他有关,只要与他链接,都会飞来横祸,甚至死于非命。”
“你知道姜国大变,是因为明行逼近的原因,水火相克。但你又如何知道,这不是因为容仪想要得到你,所以天运要替他摧毁你另外那半颗心所牵挂的一切?你敢说不是吗?”
“明行明行,天运所在,但谁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天魔的语气渐渐沉下来,一字一顿。
“天煞孤星。”
第49章
“姜国自有国运在此, 如果说是容仪爱上我导致了这一切,那么如果他不是明行呢?如果明行是其他人呢?”相里飞卢苍翠的眼底仍然十分冷静,“天魔的说法, 未免有失偏颇。”
天魔没出声了。
“明行呢?他在哪里?”相里飞卢淡淡地说,“拿到了我的情绪,他化自在天不会不守诚信吧?”
“……这是自然,我们不是不讲规矩的人。你提供情绪为我们化用, 我们帮你达成你的愿望。”天魔还看了一眼一边的赤炎金猊兽,“不过, 你送它回我们这里,如果你想见明行一面,我还是……有必要让你了解一下,现在的明行在干什么,以免……一些尴尬的事情发生。”
相里飞卢挑起眉头, 沉稳不动, 但眼中带上了一些疑惑。
天魔也沉稳不动, 十天神魔的幻影又汇聚在了一起, 窃窃私语着:“什么什么?”“什么事情?”
天魔衣袖一挥,最后一幅幻景出现在他眼前。
这画面中的容仪已经长大了,散漫随性, 一副很懒的样子。这副模样是他最熟悉的那一面。一身粉白的绸缎,乌黑长发散着挽在脑后, 令人注意的是他颊边有一缕不太明显的断发。
是青月剑割断的那部分。
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这里是主殿,睡起来最暖和。”
“这段时间,我并不怎么在家, 还有……你没有名字吗?”
……
“可起名……一般来说, 都是喂养人做的事情。比如我爹娘养着我的时候, 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容仪。据说仪这个字不是所有凤凰都能用的。”
“如果你不是想养我,那你是想我养你吗?”
“起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很重要。”
“然而在我这里不重要,名字算不上因果,有没有它,我仍然是我。”
“你说的话很有哲理,我感觉在听明王们讲课。不过为了方便称呼,我给还是你起个名字吧。”
“好。”
“那你要不要就跟我姓?我姓容,这个姓是凤凰族的,听说还有一些典故。”
……
相里飞卢微微有些出神。
容仪的这幅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认真,严肃,甚至带着几分谨慎,他望向那人的时候,指尖不自觉地捏着衣袖,如同一个听话的小朋友。
而画面一转,隐在幕后的那个说话人的正脸,也在此刻终于浮现。
银白长发,暗紫色的眼睛,如同流云涌动。
“佛子大人,你不会看不出来,这位被明行接回凤凰殿的人,和谁长得像了吧?”天魔说,“他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孔雀大明王……哪怕他不知道,孔雀在他身边,只不过是为了监控,还有随时能杀了他而已。”
“明行在哪里?现在是否安全?”相里飞卢仍然只是这样问着,“我要见他。”
天魔又沉默了片刻,盯着他看,似乎在衡量他的内心思绪。
最后天魔叹了口气:“不愧是天生佛子,自己的情人,接了别的男人回家住,甚至为他起名字,你都可以不为所动。”
“过奖。”相里飞卢淡淡地说,“容仪爱干一些奇怪的事,我不必为此多虑,见他之后,问问就好。”
“你不正常,你爱他时,竟然不要求他爱你?”天魔满腹牢骚,周围的鬼神也窃窃私语着,“你这样爱人,有何意义?”
天魔一边嘀咕一边用法力打开通往梵天的门,流云散开,金光透顶,相里飞卢握着青月剑,往上行去,周围的所有声音,他都仿佛没听见一样。
他只是想往上走,不为别的,只是看一眼他,确认他经历了什么,那些天雷是否落在他身上,他是否安全?
“相里飞卢,你明白你的业障,却不明白你的魔障!情劫情劫,情是魔障!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天魔的声音被他远远地甩在脑后,无比淡漠,仿佛蔑视与轻慢。
“无色界,色界,他化自在天,还有什么天……我应该问问容秋,这些地方都怎么走的。”
容仪一边飞一边小声抱怨着。
他一直在梵天五树六花原,最接近佛祖和明王们的地方,从来没有去过梵天之下的居所。一路上飞得磕磕绊绊。
他在路上试了又试,依然无法在水镜中看见相里飞卢的身影。
执行人神域。
一盆脏污的冰水往外泼出来,溅落弄脏了外面人的衣衫,还有刚刚擦过的地面。
数九寒天,神域比一般的地方要冷。兰刑低头,伸手拧了拧自己的衣角,以防止它结冰。他的手指已经皲裂起茧,冻得通红。
他的动作很慢,不如说他的动作一直这样慢,透着某种迟钝。哪怕他是这一代执行人里最漂亮的孩子,但这一身病骨,只能让他成为一个废物。
心上带病,畏寒畏热,不用管他,他或许就能悄无声息地死掉。
“你们,干什么。”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乌黑的眼眸如同一汪深潭,漆黑看不见底。
“说了啊,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在外面,不是故意的。”屋内的人不耐烦地说着,“快点收拾了,一会儿执行长过来检查的!”
兰刑说:“不。”
“你说什么?”
兰刑抬起他的脸,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你们弄脏的,与我无关了。”
“你确定?”里面那人是个同龄的男孩子,比起兰刑一身单薄的黑衣,他裹着厚厚的绒毛大氅,眉宇间尽是轻蔑,“你的供奉有多少?法力有多少?明行这么久没有来了,你不会还以为他对你真的上心了吧?”
“还真是麻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那男孩抬了抬手,一道法决过后,庭院里的一切都恢复成了打扫之前的状态,脏乱的脚印踩在雪地里,枯枝败叶散发着的气息。“你收不收拾?今天就是轮到你收拾!哪怕神域中大家都一起学习,你也不要以为如此就不分尊卑上下了,你配得上当明行的徒弟?”
“就是,明行也就是一时新鲜,哪里还想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