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睁开眼,看着容仪带着笑意,往后退了一步。
倒是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一刹那小小的动作,即使相里飞卢没有往外看,也一样感受到了长街上的沸腾之势,有眼尖的人随便一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激动地四下传说:“快看快看!刚刚佛塔上,小公子亲了佛子一下!”
“哎哟哟,可别乱说——”
“真的!你看他们靠得那么近!”
“真的真的,我也瞧见了,呜——”
相里飞卢伸出手,轻轻地将容仪一缕头发别到耳侧:“糖人不许吃,将它收好。”
容仪这次很乖:“好。那你要给我买糖葫芦。”
“自己去买,我要守塔。”相里飞卢说。
容仪又瞪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自己下楼,准备勾搭小神官一起去买糖葫芦了。他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我在梵天的时候,连练实都是小龙给剥好的。”
相里飞卢静静地笑:“那上神回梵天?”
容仪远远地听见这句话,悻悻然地扁扁嘴:“佛子,你的话多了起来。我似乎已经找不到你当初对我的礼貌了。”
第40章
容仪并没有找到小神官, 小神官进宫测绘星象去了。
这件事之前一直是相里飞卢在做,最近也在有意地着手放给他。这件事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只能偶尔回来几趟。容仪打听完小神官的去处之后, 觉得有些失望,他只好自己下去随便揪了一个侍卫, 要他帮忙自己把糖葫芦买回来,要了三串,自己吃掉两串半,剩下的上去带给相里飞卢。
相里飞卢往册子上记载的东西越来越多, 容仪靠在他身边啃糖葫芦, 见他收了笔, 眼底也泛起了一些笑意。
“你找到什么了?”容仪问道, 他的呼吸间带上了冰糖和山楂的味道。
“平衡五行的办法, 可以用在水玉草的培植中,也可以用在姜国,抵御火元素入侵。”相里飞卢轻轻叹了一口气,“找了这许多日, 百万册古书残卷中, 未必有一个可以用的办法。”
容仪立刻明白了,他瞅了瞅他:“我听你的话,从青月镇回来之后就没有再用法术。”
“我知道……”相里飞卢说。他的指尖动了动, 看着容仪一脸茫然的模样, 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退了,变得端肃而沉稳,“是天命。我在找办法, 而且会有很多办法。”
“大师, 这个方法真的有用吗?”
“或可一试……”
佛塔地宫中, 相里飞卢轻轻推开门,刚从宫里回来的小神官紧随其后。
地宫中散着清透的流水声,如同珠玉滚落,花草蓬勃,每一朵花,每一株草,都漂亮得不似人间物。
“我也在找剔除桑酒中的火元素的办法,但是跟着大师您翻了那么久的书,终究还是未曾找到。还有上古残卷,但是上面的文字语言也已经无法辨认……”
“前任国师曾教我一套破译上古残卷的办法,我也是在上古残卷中找到的。我耗费这些时间破译了一部分,见到残卷中记载,上古时期,六界中曾有一段五行混乱的时候,这些办法,都是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相里飞卢的眼底坚定而冷静,“总有凑效的……”
上古法术,尚且还在混沌蒙昧的阶段,那个时段的法术,基本都是以血气精气来换。相里飞卢拉开袖子,小神官眉头皱了一下,望见他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但相里飞卢却不以为意。
一个新的阵法画下,以血浇灌,以精力催动复杂消耗神识的咒语。水玉草浸透他的血,根部变得通透起来,如同血琥珀。
小神官格外紧张,说话都打颤了:“如,如何?”
相里飞卢完成后,反手压住伤口,手指轻轻拂开,取下一片叶子嗅闻。
不用靠得太近,镇魂钉的伤痕已经痛了起来,证明这个法阵并没有效用。
相里飞卢皱起眉,片刻后将那片叶子轻轻松开,摇了摇头。
小神官一下子也泄了气,喃喃道:“原来没有用啊……”
“我会继续查询卷宗,上古残卷很多,这只是第一回 试,总能找到办法。”相里飞卢说。“先回去吧。今日你观星术练得如何了?”
“要学的太多,有些跟不上,不过我在努力记。星象的话,最近也没有异常,玄武壁水貐很安稳……”小神官说到这里,忽而又想到玄武旁边那颗明亮的星星。
但是他又想起了相里飞卢上次说的事。那颗星星,并不是他要管的事情。
只是凭着直觉,他觉得那颗星星或许很重要——虽然它离玄武壁水貐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么多天以来,他观察到,它仿佛正在越来越靠近这里。
“你先回宫里去吧。”相里飞卢说,“有空抽时间学一学古卷破译,佛塔这边暂时没有什么要紧事忙。明日我会叫人整理残卷与破译本,你我一起破译,进度会快一些。我们尽早找时间尝试。”
“是,大师。”
相里飞卢重新上佛塔顶端时,已经是深夜了。月亮当空,容仪坐在屋脊上,没有变原身,正眼巴巴地瞅着他。
“你来了,我邀你一起赏月。”容仪从袖子里抖出一本小传,还有一盒点心,“今日月光清透,很好看。从前你们这里常常是阴天,夜晚也看不见月亮。”
“怎么赏?”
“我坐在这里,你守在下面,我们一起看天上。”容仪说。“你们人间也说,这就算作约会。”
相里飞卢垂眼笑了笑:“好……”
他便抱着青月剑立在那儿,继续翻阅着古卷。一面看,一面听容仪叭叭,讲着天上的事情:“我还没有这么看过月亮。广寒宫的月亮又大又亮又圆,可是我不太喜欢……广寒宫太冷了,嫦娥养的那些兔子总是很怕我。”
“这么看月亮,又小又暗,有什么好看的呢?”容仪又托腮往上看,自言自语道,“但是这在人间,也是很亮很漂亮的吧。有没有办法把姜国人都送到天界去?”
“恐怕没有,上神。”相里飞卢也在仰望天空。
他并没有在看月亮,容仪看见他在看着另一个方向。他并不认得那么多星星,甚至分不清方位,他只是好奇问起来:“你在看什么?”
相里飞卢正准备说话,但往上看了一眼,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与此同时,姜国宫中。
“报——明行星动,明行星动——”
观星台的几位星官大声疾呼起来,小神官正在整理卷宗,闻言疑惑地停下来,抬头望去:“怎么了?”
“明行星动!”星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快看,快往上看,星辉盖月,大凶兆!”
红光隐隐笼罩了玄武壁水貐,明行星在用比以前更耀眼的光芒照耀这这一片,不同的是,明行星还散出了极强的红光,仿佛在闪烁。
“报——报——”
“山火,北方起了山火,我们的神山起了山火,火势拦不住了,求见陛下!”
“报——再报——边境忽现赤炎金猊兽过境,急报!请见陛下!求见佛子!十万火急!”
第41章
“那是什么?”
容仪放下了手中的点心盒子, 跟着往上看去,遥远的红云之中,他似乎有所感应,轻轻皱眉, “那是我的星星吗?”
相里飞卢直起身, 神情在这一刹那变得严肃紧绷起来。
长夜在姜国街市上降临, 行人都已经各自回到家中, 灯火煌煌中,王城赶来的禁军带着消息大马而来,连佛塔底下的人都已经惊动。
相里飞卢提起青月剑,快步下楼。
容仪从屋檐上跳下来,往他的方向望了望,但只见相里飞卢与守塔的侍卫低声嘱咐了几句, 随机一群人都跟着相里飞卢,往下快步走去。
相里飞卢一路下去,一路换上国师制袍, 玄色暗金的绣纹,衬得整个人越发端肃挺拔, 一身庄严。
容仪瞅着他的背影,相里飞卢这一刹那浑身紧绷,似乎已经把他忘了。
佛塔底下早有车马接驾, 相里飞卢俯身听宫中来的消息,正要上马,忽而听见半空中一声清冽凤鸣, 他抬起眼, 只见一只赤金色的凤凰盘旋而落, 平地风起, 玉色的双爪攀上了他的肩。
他低声说了一声:“上神。”
凤凰漂亮的眼睛瞅着他:“我随你同去。”
相里飞卢的手轻轻抚过肩上凤凰的翅膀,放轻声音:“上神就留在佛塔等我。”
“我会听话,你知道这个不是我做的。”容仪有些着急,他将脸颊贴在相里飞卢颊边,蹭了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星星会突然这样亮,我也会派小龙去查清楚。”
“我知道。”
“那你会很快回来吗?”
容仪问道。
相里飞卢没有回答,他只轻轻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如果上神觉得时光漫长,那么便回天上等我吧。”
他轻轻收回手,那修长白皙的指尖的触感,还残留着温热。
容仪拍拍翅膀,飞回了佛塔顶端。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只赤金色的凤凰,议论纷纷。
“凤凰瑞兽,佛子是放它回去守塔吗?”
“恐怕是。总而言之,先回宫中。各边急报了。”
容仪回到佛塔顶端,变回人形,趴在塔楼石砖上往下看。佛塔的砖石冷而坚硬,泛着青灰色,砖石内部藏着草木的温厚与清香,与相里飞卢身上的气息一样,让人感到温暖。
天晚了,整个姜国都睡了,只有王宫的方向还亮着。朴实恢弘的殿堂带着金色,那昏黄的光亮,如同一枚闷住的黄鸡蛋,朦胧地立在黑暗中,是大事将临的前兆。
容仪就趴在佛塔上,歪头看着看着,看睡着了。
这个姿势睡着不舒服,他困倦中,就摸索着坐了下来,团成一团,和相里飞卢在这里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地靠着墙。
天快亮时,有人打马过来,铃铛声响,带起一阵喧嚣。
容仪马上跳起来,往楼下看去,却只看见了停住的马车,没有看见来人。
他立刻往楼下奔去,迎面遇上一个人,却不是相里飞卢,而是小神官青月。
小神官穿着一身国师台的服制,神色憔悴,显然一夜没有入睡,彻夜商论国事。
“佛子呢?”容仪停住脚步,问道。
小神官喘着气:“小公子,佛子这就要出城了,直接赴往边境收治赤炎金猊兽,我来带人收拾一些东西,也替佛子转告您,说他会尽快回来。”
“边境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他吗?”容仪问道。
“佛子没有说,小公子,这时候已经出城了,您如果要去,就趁现在了。”小神官满脸疲惫,“相里大人不让我同去,让我镇守佛塔。”
“好,我这就去。”容仪旋即重新化为凤凰,拍着翅膀往高空飞去,他不能动用法术找人,只能飞高了往下看。
姜国南边的城门,一列马队正在纵马飞驰,相里飞卢身佩青月剑,行在最前。
容仪长鸣一声盘旋落下,拍动着翅膀,努力追随着他们的行进。
马上颠簸,骏马飞驰着,他没有战栗落脚的地方,只能努力地继续拍着翅膀,想要找一个时机落下来。
相里飞卢抬眼望见他,伸手对后面的人马比了个手势,调转马头去了另一边停下,容仪也得以盘旋着停下,落在马鞍上,化为人形,由相里飞卢抱进怀里。
“上神。”相里飞卢皱起眉,苍翠的眼带上了几分温柔,指尖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上神,我说过很快回来。”
“但我以为你会与我告别,我在城楼上等了你一夜。”
容仪伸手去摸他的眉毛,认认真真地说。他的眼睛往上看去,潋滟水光发亮,温热的呼吸轻轻抚过,缱倦而温柔。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一层。但国事紧急。”相里飞卢说,“请上神等……”
“我会等你,我是来给你送行。”容仪打断他的话。
相里飞卢怔了怔。
容仪仰头看他:“你有没有什么信物,可以留给我?我看那些画本子里,恋人分别,总要有一些信物。”
相里飞卢望着他,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看了一圈。他是姜国国师,但从来不带身外物,金银钱财,俸禄赏赐,他都随意地放在房间中,一直不动,只有容仪来了,才会每天拿着他的钱出去买书买吃的。
那么多女儿家喜欢他,晓得他不必守清规戒律,给他送璎珞佩玉,护身香囊,他都没有手下过。这一身清正,唯一重要,日日不离身的,只有一把青月剑。
相里飞卢低声说:“我没有呢。我送上神糖人,不知能否算数?——那糖人你不准吃。”
“若是那糖人算数的话,好,便是你已经送了我信物,那么我现在留你一个信物。”容仪想了想,伸手拔出他的青月剑,相里飞卢来不及拦,便见到他颊边一缕长发割开,乌黑的断发轻轻落在他手中。
“我没有带香囊,我见断发放在香囊中送给恋人,也是一种信物,头发我有,香囊你要自己准备,佛子。”容仪轻轻说。
相里飞卢怔了怔,接过这缕柔顺的发。容仪理顺了后打了个结,发丝泛着柔滑的光芒,带着花果香气。
青月剑与容仪本性相克,又带着驱魔剑自身的克杀属性,容仪摸了摸自己那缕突兀的断发,歪头冲他一笑:“我这一缕头发,也很难再长出来了。虽然不至于扯平,但是你的伤好不了,我的头发也长不了,等来日你回来,我们成婚,我会找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