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酆淮摆手，又指了指架子上的东西，“说真的，挑两件。”
　　他笑道：“请鬼上门，总得给人带点礼物回去，不然请不回去就尴尬了。”
　　秦远飞一顿，类似的话他之前也从几个灵媒嘴中听过，但唯独只有酆淮说的，让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颤栗不安袭上后背。
　　他指了一刀纸钱和一盒香烛：“这两样吧。”
　　酆淮看了一眼：“行啊。”
　　“对了，不如让你的手下们过来吧，毕竟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想见一次不容易。”酆淮看向郝昊那边。
　　秦远飞顺着酆淮的视线看过去，微微眯起眼，点头道：“郝昊、楼一楼二，左右堂主都过来吧。”
　　“是，老大。”几人齐声回道。
　　双胞胎两人迫不及待地回到秦远飞身后，警戒地盯着酆淮。
　　要不是有秦远飞的命令，在酆淮贴近的时候，楼一楼二就想冲进去了。
　　左堂主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有点财务会计的气质，右堂主一身匪气，两人进门的时候似乎都要比个快慢一般。
　　只有郝昊，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后。
　　酆淮笑眯眯地越过所有人，看向最后的郝昊：“又见面了。”
　　郝昊干笑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便找个地方站着吧。”酆淮随意指了指，唯独在郝昊站的地方停了一下，说道，“你，换个位置待着。”
　　郝昊只当酆淮是在针对自己，他面色不善地往边上走了两步站定：“可以了么？”
　　酆淮看看郝昊，又看看距离郝昊只有两步远的一尊二殿楚江阎王像，微微挑眉：“随你，我只是建议一下。”
　　郝昊脸色更臭，低声嘀咕了一句“阴阳怪气”。
　　酆淮走到店门口，看了眼天色，这会儿下午五点不到，天色黄昏。
　　他又转身回到店里，大步走回前台，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嘟哝：“近申时，紫气东来，应该能借得久些吧……”
　　秦远飞没有错过酆淮的话，他眼里闪过一抹暗色，不知不觉心里生出更多的期待来。
　　左堂主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每次老大生出希望又落空的时候，总会有人遭殃。不知道今天除了这个小年轻神棍外，又会是谁倒霉。
　　酆淮从前台抽屉的暗格里摸出一只沾满铜绿的角铃来。——这是他这两天整理小铺和散碎记忆的时候找到的，角铃一入手，相关的记忆就像是输入进身体里的程序一样被激发。
　　这枚角铃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了，可能是隋唐年代的古董。
　　酆淮轻晃着角铃走到所设的香烛前，角铃悠悠，清灵空扬，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意识漂浮在云端，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中一般。
　　“愁懑山泽，魂魄放佚，虚惊怪异，失落真魂，今请当方土地，二殿楚江王，借归亡人……”酆淮语速极快，提笔沾上红墨，飞快写下秦远飞弟弟的八字。
　　最后一笔落下，红墨下的八字陡然晕成一团艳红的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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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扬角铃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是被硬生生从梦境里拽回了一样，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待在何处。
　　就见店外的天边，一团团厚重的云层飞快爬来，天色竟是瞬间阴沉了下来，明明是下午四五点的天色却恍如半夜。
　　甚至能听见街上有人飞快跑起来的声响，喊着要落大雨、快收衣被的提醒。
　　一声炸雷，小店里的电灯像是电压不稳似地断了，店里一下子昏暗了下来。
　　几秒后，电力恢复正常，店内一片光亮。
　　郝昊疯狂打着哆嗦，两股战战，一股尿骚味从他身上传出。
　　右堂主闻见气味，顿时恼了起来，一把推开往自己这儿靠来的高瘦男人：“郝昊！你丫的什么毛病！”
　　所有人闻声看过去，顿时都收了声。
　　就见郝昊身边，站着两道鬼影，一个就站在那尊二殿阎王像之下，穿着墨紫古代长袍，左手持笏，面色苍白却不怒自威，另一个则穿着现代黑色西装，胸前衣襟上还别着一束发黑枯萎的玫瑰。
　　赫然是已经死去的秦远扬。这一身穿着，正是他入殓时所穿的。
　　秦远飞失控地往前一步，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你们有三分钟的时间。”酆淮说道。
　　他转向那个穿着紫袍的男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二殿楚江王历，司掌活大地狱，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另设十六小地狱，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都将推入此狱受刑。
　　秦远扬的鬼身上都是小地狱刑罚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些印记即便转世轮回，也会化为胎记被带回阳间。
　　他几乎贴在了郝昊的身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舌头因拔舌小地狱受刑而长长垂出口外，舔过郝昊的脸侧，但什么也没留下。
　　秦远扬抵在郝昊身上，深深嗅了一口，像是在确认他的气味，旋即猛地发难，险些挣开钉在脊椎背后的铁镣。
　　二殿阎王微微收力，便是把恶鬼拽回身边，他淡淡看了眼郝昊，手中笏龛亮了一下，他转向酆淮道：“此人明日辰时我来收走。”
　　酆淮应下。
　　不多时，两道鬼影在所有人面前变淡，设下的香烛与纸钱忽地窜起一道又高又旺的鬼火，顷刻化为灰烬，清风一过，卷着那两道鬼影一道消失了。
　　随着鬼影消失的同时，天际线暗沉厚重的云团也渐渐散开，黄昏西沉的夕阳穿透云层，镶上一层紫金的线。
　　酆淮看向秦远扬一行人，他指了指郝昊周围地上的一滩黄尿，撇了撇嘴道：“你们谁，打扫一下吧。”
　　秦远扬回过神，他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楼一楼二，把郝昊带回去。”
　　“酆淮先生，我欠你一个人情。”秦远扬朝酆淮颔首，“左宗信，让人清扫一下这里。有任何需要请随意，重新装潢起一幢新楼也可以。”
　　“无论之前郝昊向你索要了什么，全都作废，任何损失，青帮都会十倍补偿。”
　　酆淮扬起眉梢，点头应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远扬很快带着所有手下离开了这里，就像他们来时的那样，他们离开后，周围的邻居店主又都纷纷从屋内探出了头，好奇又小心地打量着隔壁的小小香火铺。
　　当天晚上，酆淮的手机便收到了一条打款通知消息，显示他的招行账户里多出了一笔百万的进账。
　　隔天早上九点，郝昊的断头被挂在一家酒吧的招牌边上，面上一左一右刻下两个血淋的字“青帮”，警示着所有人背叛的下场。
　　谁也看不到，同一时刻，一道紫袍鬼影栓走了郝昊的断头魂。

第63章 开荒第六十三天
　　开荒第六十三天·噩梦源头
　　解决了郝昊的一摊烂事后, 酆淮的小日子明显滋润多了。
　　隔天，青帮的左宗信左堂主带着手下和建构师过来，礼貌地询问酆淮是否需要重新修建一下被砸的稀巴烂的小店。
　　酆淮想了想, 索性将楼下的香火铺子清扫了, 就在楼后的那片空地上，另起一幢平房, 当作独立小店。
　　余辞期间来过一次, 临近期末，作为大学教授的余辞也开始忙碌起来，没有像之前那样总是来报道。
　　“听说渠城市中心发生了一桩帮派清理门户的案子。”余辞说道, 像是开启茶余饭后的闲谈一样随意。
　　酆淮应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口抿着：“我也听说了。”
　　他不自觉地微微握紧茶盏, 他想或许大学教授要来给自己灌输一套德智体理念了。
　　“很高兴看到你不再躲避那个让你变得与众不同的能力。”余辞微微一笑。
　　酆淮一顿，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向余辞。
　　余辞继续说道：“甚至去利用它。”
　　“你知道……？”酆淮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把这样私密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他不得不再把余辞的地位评估往上拉一个档次。
　　酆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余辞，心里的小人却是哀嚎着抱着脑袋，拼命想问曾经的自己到底有多信任这个男人。
　　这样毫无秘密一般的坦诚，让他无所适从。
　　余辞站起身, 拍了拍酆淮的肩膀。他感觉到掌心下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肌肉，眼色暗了暗，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的秘密, 这是平等交换。”
　　“我们都曾经有尤其强烈的愿望, 想要换取或者达成什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也正因此, 【游戏】才会选中我们。”余辞说道。
　　酆淮猜, 曾经的自己或许强烈希望这个“阴间摆渡人”的能力能消失。
　　前两天找到角铃后，他又想起了更多以往更早以前的记忆碎片。
　　年幼版本的自己置身在分不清人鬼的街道里，艳阳高照的□□下，他走着走着便会稀里糊涂拐进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太阳是黑色的，被阳光照射到的一切也都是黑色的，唯独人是白色的，白得发光，却一个个面目可怕，脊椎骨都拴着铁镣，受尽刑罚折磨。
　　年幼的自己总是时不时误闯那样的地方，那里成了他每夜的噩梦源头。
　　而最痛苦的是，当他醒来后，会发现噩梦并不会随他醒来而结束。
　　噩梦即是现实，他的现实世界。
　　酆淮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样的记忆对现在的他来说，似乎不再显得那么难以接受。
　　毕竟对他而言，更深的记忆里，他位及九州大帝，饲养过将人化为血水的血融蚁，所练的骨术更让人闻风丧胆，精通人体各组织与穴位，仅凭灵力化刃，就可以生剜人骨，拆成人棍。
　　换句话说，他缔造过比噩梦里的存在更可怕的事情。
　　他抬眼看向余辞，忽然升起强烈的好奇，好奇余辞又是为了什么而被【游戏】选中。
　　“那你呢？”酆淮问道。
　　“你知道的。”余辞笑笑，轻轻挠了挠酆淮的后颈，“自己想。”
　　酆淮拍开余辞的手背，翻了个白眼。
　　差不多又过了一周，建构师的设计图定稿出来了，速度比寻常进度快了不少，相信青帮的名声在效率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原是香火铺的一楼改成了阳光房客厅，四面是能直接看见外面的单向玻璃墙，外头的人往里看，只看得到不透光的漆黑玻璃。
　　经这么一改建设计，酆淮的原幢小楼变成了一栋四方高个的黑玻璃建筑，在四周朴实无华的水泥房之间显得格外突兀又神秘。
　　田晓风收到小老板发来的解禁令后就立马回来上班了，她瞥见设计模拟图，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声嘀咕：“这是不是有点特立独行了？”
　　左宗信恪守秦远飞的叮嘱，隔三岔五就会来这边监工，听见小姑娘的嘀咕，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文雅笑容：“我觉得这和小老板的气质很符合。”
　　田晓风：“……”
　　小姑娘看看设计稿，又看看不管周围动工有多么闹腾，兀自窝在太师椅里假寐的小老板，不得不承认左宗信的评价有理有据。
　　建构师预估了两幢建筑的改建和新造的耗时，预估要花费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左宗信闻言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秦远飞暗示过他，希望未来与酆淮的关系能够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程度范围内，并不想仅是一单买卖结束的人情面。
　　现在小楼的改建耗时无疑给了左宗信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来到酆淮身边，挂着礼貌的笑容，向小老板发出邀请道：“
　　这段时间小老板可以住到我安排的地方，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随时找我。”
　　酆淮睁开眼，像是刚刚睡醒一般，轻轻“唔”了一声，随口问道：“住哪儿？”
　　“唐璜花园酒店。”左宗信说道。
　　酆淮对此没什么印象，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确没什么可以住的地方，青帮的好意也可以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边上的田晓风听见酒店名字，立马倒吸了口气，轻轻“哇”了一声。
　　——那是渠城的地标建筑，渠城虽然是个完全不能和大都市相比的小城市，但渠城的唐璜花园酒店，却是一个让所有渠城人都能在大都市人面前挺起胸膛骄傲一下的地标。
　　一百八十层楼高的酒店建筑，其实是将三幢高楼通过塔桥和内搭公园连在了一起，甚至还有一座十层楼高的假山，一挂瀑布从假山上源源不断地奔涌下来，形成一潭小泉。
　　据说要是住在靠近顶楼的贵宾套房里，还能看见窗外萦绕的云雾，就像是置身在云端。
　　这座花园酒店是保险业历史上承保金额最高的摩天大厦，世界级优先水平的安全系统、消防设施、远程控制中心双重保险，让它对外号称是一座无懈可击的空中堡垒——只是不能抵御导-弹这类而已。
　　这样的酒店建筑会落户在渠城，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偏偏十年前就实实在在地动工了，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这座壮观的花园堡垒正式对外开放。
　　当之无愧的超六星酒店，住一夜的价格是渠城大部分打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难怪田晓风会那么夸张羡慕了。
　　左宗信注意到田晓风的表现，想到酆淮似乎对这个员工也格外亲近一些，便道：“如果田小姐也有意向的话，我可以安排。”
　　田晓风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这是给小老板的，她哪能平白无故蹭酒店住，要是被她大哥知道自己蹭了青帮的人情，要被打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