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敲了敲浴缸边缘，水底那朵小蘑菇一动没动，眨着珍珠一样的瞳仁静静看着他，嘴巴撅得能挂油壶。
一看就是还在惦记着刚才的事。
顾琛觉得自己是个讲理且大度的将军，所以看到浴缸被他一时失误弄得这么惨，哪怕是这只鱼任性了点他也能忍。
至于别的原因？那自然是没有的。
“出来，还有饭。”
顾琛自上而下看着水底歪歪曲曲的那一团，开口说道。
‘出来’这两个字江晨是知道的，平阳是个温柔的饲养者，尊重每条小鱼的隐私，每每在叫他们吃饭前都会在轻轻敲门，柔声轻哄：“出来啦，饭饭到了。”
当然这两个字从男人口中说出来与平阳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天差地别，更别提男人敲玻璃那两下力道大的可怕，江晨甚至怀疑自己惹怒了这个大魔王要被杀鱼灭口，还是直接吵死的那种。
呜，害怕。
小人鱼抖了抖尾巴，头上的小卷毛跟着颤了颤，然后水底淡蓝色的光波轻轻一闪，接连着鱼尾的纤瘦腰身在水底翻了个滚，白白软软的，看着好像某种火遍星际的糖果。
顾琛眸色暗沉了一秒，然后就看见这条鱼机灵的离他三米远，悄悄从水底浮到了水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水底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情绪。
倒是挺有小聪明。
男人嗤笑了一声，他看着水面上漂浮的那朵蘑菇，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抬高，袖侧暗黑的扣子在灯光下发出幽深的光亮，大手拇指和食指分开，又并拢，主人歪着头恶劣笑着比划了下两人之间隔着的‘天堑’距离。
然后铺平手腕，食指勾了勾。
意思在明显不过。
江晨瞬间警觉，他无意识的吐了一连串的小泡泡，男人笑着的脸看起来格外不友好，他不禁有些后悔，刚刚自己怎么就鱼小胆大，竟然敢给大魔王脸色看，这下完了，大魔王兴许要吃鱼了。
江晨绝望想着，动作慢的像乌龟，又不敢不动。
他一步一蹭的游过去，短短不到三米的距离愣是走了三分钟，最后到达男人身下时只觉得自己三魂六魄都去了一半，越是靠近，越觉得危险。
江晨那看到男人就失灵的第六感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他欲盖弥彰的藏在水底，两手抵在玻璃上，僵硬又讨好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顾琛似笑非笑的睨着小人鱼这一连串动作，心情莫名放松，也不知道是这一只格外的蠢，还是别的鱼太讨人厌，总之并不叫他心烦。
第17章
笼罩在身上的阴影忽然拉长，将浮在水面的江晨全部笼罩在了影子中，他圆溜溜的瞳仁不由得变得尖尖了一瞬，眼看着站起身的男人越发高大，给他的压力也陡然倍增。
趁着男人不注意，江晨又悄悄向水底游了几厘米。
远一点点就能安全一点点，至于饭？在男人喜怒无常的脾气下早都不敢想了，江晨默默在心底念叨着，可以忍，可以忍，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想当初在络腮胡手中他甚至连水都没有挨上几滴，等等男人心情好的时候，鱼一定会有饭吃的吧。
是吧。
他有些茫然的摆了摆尾巴尖。
说怕他怕的要死，就连动作都本能的小心翼翼，可说他胆子小吧，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走神，顾琛深觉这只鱼脑回路神奇，不过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没有这么多耐心能和这只鱼耗在一起。
这么想着，站在梯层上的男人自上而下俯视着浴缸的人鱼，鞋尖不轻不重的在鱼缸上踢了踢，带动整个浴缸轻微震动，也把正沉浸在今天没饭吃了的小人鱼给震醒了。
江晨瞬间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看了看眼前的鞋尖，视线缓缓沿着那双大长腿爬了上去，最后落在男人脸上，他迟疑着，抵在玻璃上的手蜷成了小拳头，又慢慢张开，被平阳修剪得整齐的指尖在玻璃上敲了敲，神情满是不确定。
男人是什么意思呢？
江晨有些茫然的想。
小人鱼努力想要理解他的表情动作太明显，叫顾琛瞬间反应过来这小家伙还是个刚破壳的鱼苗，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都是这只鱼表现的太自然，叫他一瞬间竟然忘了一人一鱼不能沟通的事实。
想明白这层，顾琛顿时感觉有些头疼。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俯下身子半蹲在小人鱼身前，毫不在意身上还穿着的外套直接将手臂伸到了水中，指尖触碰到小人鱼滑溜溜的肌肤的那一瞬微微停顿了半晌，然后在人鱼短促的惊讶声中一把将鱼捞上了岸。
被男人单手卡在身侧的江晨只觉的一阵天旋地转，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而且，而且这个姿势特别不舒服！
他整条鱼的重心都压在男人的手臂上，顾琛觉不出来什么，甚至还单手颠了颠，觉得这东西真是轻的可怕，可江晨却觉得自己腰都要折了，尤其是被男人上下颠来颠去的时候，吓得他瞬间瞳孔收缩，大尾巴猛地甩在男人腰上环了一圈，这下本来湿的只有衣袖的军装全湿透了。
被卡在男人手臂中的江晨分外绝望，他无措又慌张的两手死死抓在男人手臂上，恨不得整条鱼都盘起来，免得一个不小心颠下去成了傻鱼。
小人鱼一连串动作做得飞快，湿软的触感触在腰间的一瞬间顾琛差点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抓在小人腰间的力道忽的一紧，结果受惊的小人鱼非但没有撒手远离，反而委屈垂着圆眼抓得更紧了。
呜呜，天知道大魔王再想什么，可他真是一点也不想甩在地板上，被丢来丢去的感觉比被大魔王提在腰间痛苦多了。
江晨咬牙抱得更紧了些，湿润卷毛下眼紧紧闭着，孤注一掷一样死命扒着他的手臂。
他决定了，如果男人要打他，那他死也不要放手！这样抓住他手臂的话就能减少一点疼痛了。
“衣服都被抓烂了，小东西。”
江晨紧闭着的眼睫毛紧张的乱颤，等了也就是一分钟的时间，没等来想象中的痛击，反而是男人带着些笑意的声音。
顾琛‘啧’了一声，无视身体涌上来的陌生感觉，结实有力的手臂动了动，手掌直接扣在了小人鱼滑溜溜的腰身上。、真不愧是只鱼，滑得好像豆腐。
顾琛不合时宜的想着，垂着眼眸一把将鱼向上提了提，直接半搂到了怀里。
“老实点，不然把你扔下去。”
他嘶声威胁，不小心贴到小人鱼的肌肤瞬间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凉意，惹得心脏罕见得快速跳动了两秒。
“麻烦。”
他恶声说道，手臂却是诚实的又紧了紧。
被他锁在怀中的小人鱼适应良好，他早就习惯了被平阳抱来抱去，在男人把他提起来的一瞬间身体就本能的缩到了最舒服的地方---男人的右肩窝，害怕的眼还没睁开，头已经靠在了男人颈侧，动作熟练又乖巧。
湿润的小卷毛戳倒了顾琛的脸侧，他啧了一声，感受到手臂里小东西瑟瑟抖动个不停，终归是没再说什么恶声恶气的话来。
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长桌前，随手拉开了一把欧式铁制雕花椅子，大掌拍了拍肩上的鱼。
“下来。”
他说道，肩上的小鱼动了动，然后趴的更舒服了，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原本盘在男人腰间的鱼尾也变得松松垮垮起来。
江晨眯着的眼睁开了一条小缝，他迷乱想着，男人这是在哄鱼吗？他也会哄自己睡觉吗？就像平阳一样。
一天又劳又累，又惊又吓，再加上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时没有适应温度冻得瑟瑟发抖，江晨觉得自己眼前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男人在说什么呢？
他努力晃了晃小脑袋，试图揣测男人的语气和意思，结果晃了一下脑袋更晕了。
趴在身上的小东西安静得可怕，弱唧唧的甩了甩小卷毛，甩出的两团水花迸溅到了顾琛脸上。
贴着他的身体似乎变得温暖起来，顾琛罕见的有些茫然，他想，难不成是自己身上太暖了这东西不想下来？
呵，真是恃宠而骄的种族。
顾琛冷笑了一声，手臂又向上提了提，准备把这东西扔下去，结果就这么一个动作，被颠了下的江晨无意的‘唧’了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
昏昏沉沉的江晨都忍不住红了脸。
也免了被丢下去的可怕下场。
顾琛黑着脸，手臂却没再动。
第18章
有饭的确是字面上的意思，被顾琛扔到浴缸里的只是小人鱼晚饭的一类，与它一起被送来的食物中还剩一碗摇摇晃晃撒着葱花的鸡蛋羹，免遭了顾琛毒手。
这东西黏黏糊糊的不下来，顾琛只好单手将口袋打开，混着热气的香气飘到了江晨鼻尖下边，晕乎乎的身体立刻清醒了半分，憋憋的小肚皮也传出了响亮的一声。
‘咕---’
一人一鱼身体同时一顿，江晨是囧瑟，至于顾琛？自然是笑得不可自扼，当然他善良的收敛了一些，没有笑出声来。
顾琛用鞋跟将椅子向前提了几厘米，高大的身体随意坐了上去，被他单手抱在怀中的江晨顺理成章坐在了他腿上，这个姿势江晨还是第一次体验，因为找不准着力点尾巴尖一颤一颤的，两手也紧紧抓在了男人衣领上，他□□的上半身与男人露出的一点胸膛相触着，点点热度顺着传递了过去。
顾琛放松中挑高了眉梢，他对人鱼的确是不太了解，不过生活在水中的生物温度可以达到和人类体温差不多的情况吗？
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再多深思一两秒，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精致又稚气，还带着一丝深海精灵的灵动。
‘啊，啊？’
江晨攥着他的衣领，团在男人怀里的尾巴稍稍用力半直起了身子，小声为自己争取‘饭饭’。
小人鱼用力的部位有些尴尬，顾琛黑着脸看他，把鱼向上又提了一把。
失去重心的江晨短促的惊叫了一声，抓在男人衣领上的手本能的攥得更紧了，这么一拉一扯，直接把男人大片胸膛给露了出来，紧实的肌肤上覆满肌肉肌理，唔，硬邦邦的，比起海底的石头来也好不了多少。
江晨有些嫌弃，不过也只是一秒钟而已，他马上想起更要紧的事情。
鸡蛋羹，他除了牛奶最喜欢的东西！
他可以自己吃的！！
因为激动弱气都去了几分，江晨睁圆了眼，眼巴巴的看着男人，争求同意，他很有小心机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扭头朝桌上看了几眼，来来回回好几次，每次可怜巴巴的视线正对着的正巧是男人手边的瓷碗。
不知是哪个小动作取悦了男人，顾琛勾了勾唇角，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着，频率整齐，最后大发慈悲的将勺子递给了怀里的小东西。
轻飘飘的一团，一点重量都没有。
顾琛脾气很好的向后靠去，就这么盯着眼前的小东西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的抓着勺子抿了抿唇，圆溜溜的杏眼小心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咬着唇软趴趴的笑眯了眼。
笑容纯粹，没有一点杂质和虚伪，顾琛一愣，周围的空气流速似乎都放慢了三倍。
他薄唇动了动，眼皮耷拉下来转到了墙角，看起来想说些什么，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刚还一脸讨好的小鱼一下就扑到了食物的怀抱，因为转身的动作太快差点一个猛扎子扑到碗里，还是顾琛眼疾手快一把环在了小人鱼腰间才把鱼稳住。
所以就这么直白？
还这么蠢？
顾琛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最后也只是无奈点了点额角，这东西已经开始狼吞虎咽了，五指有些别扭的牢牢抓着手中的小勺，一勺一勺舀得飞快，看得顾琛不由得怀疑一会他得被呛到。
“慢点。”
男人蹙起剑眉，稍有些低沉的嗓音明晃晃带着教训。
忙着进食的颤悠悠的小卷毛动也没动，沉浸在食物中无法自拔，吃得嘴边都糊了一圈。
顾琛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觉得自己被一只鱼耍了。
天晓得这是害怕的模样吗？害怕还敢在恶人怀里吃得飞快？
还有研究院的人，还一个个自称是人鱼专家，连只鱼都教不好。
顾琛忽然想起来刚刚小人鱼见到那女人时激动到抵在玻璃上的动作，忍不住槽飞了天。
这飞快进食的习惯还真是非改不可，顾琛觉得自己今天一天耐心都充足的可怕，以至于没有把这只听不懂人话的鱼给扔出去，反而动作‘轻柔’的在他爪爪上拍了拍。
当然顾琛口中的轻柔，那势必是和‘重击’没什么差距，小人鱼突遭袭击，手中的勺子‘叮’的一声掉到了马上变得光秃秃的碗中，江晨心有余悸，快速缩回了被打疼的手，小心抱在身前揉了揉，嘴里的鸡蛋羹还没吃完。
他终于动作慢下来，想着多回味一秒。
余光则小心翼翼的瞥向身后的男人，圆滚滚的腮帮子像是小松鼠一样一动一动的。
顾琛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打力道会这么重，明明自己只用了不到两成力道，落在一部军身上可能和挠痒痒都没什么区别，这小东西手背却红了一片。
要是他手底下的兵有哪个这么娇气，顾琛势必要让他知道男人到两个字怎么写，可鱼---到底和那群糙汉子没法比。
尤其在江晨动作小心的偷偷抱在怀里揉，白白软软还带着些稚气的手怎么看起来怎么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