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我们一会儿的表演会被对方无视掉呢。”
　　“他会来参加节目就足够震惊大家了，至于作为导师……嗯，我们能得到正眼相看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吧。”
　　亦止可以清楚地听见附近的学员对塞壬导师的讨论。
　　茫然的少年眨了眨眼，发现其他人口中“倨傲”、“不好相与”的评价与自己印象里温顺的塞壬差异有些大。
　　在生气吗？亦止看了看对方的背影。
　　是应该要生气的，如果他也被人丢下一千年的话，他是绝对会与那人绝交的。少年由于不适应人族作息所产生的困意揉了揉眼睛，黑眸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湿润晶亮。
　　旁边的狼人室友好像坐近了一些。亦止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困了可以靠着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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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止道谢并且拒绝了，倒不是觉得靠着对方睡不好意思，而是认为在别人表演的时候睡觉不太好。
　　导师到齐，开学考开始。
　　明星在舞台上的表演和歌手纯歌唱、舞者纯跳舞的形式不同，不仅歌舞并行，而且因为现在粉丝会更注重画面的享受，所以通常还会结合各种表现效果漂亮的魔法。
　　使用魔法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学习生涯的必修课，通过让自己的精神力与外界的魔法元素达成共振，从而产生相应的魔法效果。
　　元素迷漫于空气里无处不在，肉眼却不可见，柔和的元素会愿意为人所用，像是暗元素之类的刚烈的元素便难以操控。
　　舞台上精灵歌唱时汇成的点点萤火四散到学员席，本该遵从使用魔法者的意愿，由学员席的道路一路向上最后凝在上空，如点燃的烟火般再落下来。
　　有几点不太听话的并没有参与表演，在其他萤火都落下来的时候，还滞留在学员席绕着少年飞舞。
　　亦止伸出食指轻戳光点，它便散了又隐回环境。
　　舞台上的精灵鞠躬结束表演。
　　对方选修的应该是光系元素。亦止判断。
　　魔法元素有很多种，每个人对不同系元素的亲和力不同，幼年时期的学习会对每个系的魔法都进行浅学，16岁之后的学习则会选修与自己亲和度最高的元素。
　　嗯……亦止略微苦恼。
　　虽然他高中阶段是看精灵同桌选修了草木系，他便也选修了这个系，但这却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学习不上心，而是由于……
　　所有元素都非常亲近他。
　　在周围的同学还在想着要如何操控元素的时候，他在为赶上来想让他操控的元素而苦恼。
　　到底选哪个呢？少年在纠结的时候见同桌的精灵选修了草木系，就随性地也填上了草木。
　　亦止有些担心待会儿的表演会不会有元素自己先上来帮他，毕竟他现在变成人类，操控魔法的能力削弱了许多，而元素对自己的亲近又没有变，这点他在迷境森林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元素现在不仅亲近他，而且开始以保护者的姿态主动出现了。
　　所以，元素自己凑前来帮他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表演一半都过去了呢，我就没听说束清老师的表情解冻过。”
　　“他好像很认真地想当好导师看我们表演了，但是他皱着眉又冷着脸的样子，都快把11号的小精灵吓哭了哈哈。”
　　周围学员的讨论让亦止感觉和塞壬和好的事情好像又有些难了。
　　他养的鱼，好像只是看起来冷了点，不太爱说话，但是性情还是很温顺的吧。亦止有些难以把其他学员的可怕印象与塞壬对上号。
　　还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轮到他了。
　　少年上台先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亦止的视线与四号位的塞壬对上。
　　来自遥远海洋的种族，眼眸是如坠深海的暗蓝色，鼻梁高挺，面部轮廓深邃。
　　眉目像覆了海冰，与少年对视时隐隐有消融之势。
　　亦止向对方扬起一个笑，颊边旋出浅淡的梨涡。
　　少年连眼睛都是晶晶亮。
　　传说中凶恶的塞壬都低敛眉目，被轻易驯服。
　　还是很乖的。亦止想。他的鱼并没有学员们说的那么倨傲可怖。
　　伴奏响起，少年专心投入表演之中。
　　那是伊莉莎给他挑选的曲子，考虑到少年没
　　有什么舞蹈基础，编舞也是较简单的。
　　亦止在参加节目前几天已经练的很熟练了。
　　清亮的歌喉是天赐，舞蹈与歌唱的天赋也与生俱来。只是稍加打磨，少年都闪耀的不像话。
　　温和的风按耐不住，缱绻地撩过白净的衣袂与柔软的黑发。周围暗下来，光都拥挤在少年周围，无声喧嚣地哗闹地向所有生物介绍少年的好。
　　淡薄的水雾萦绕，绿意狂野放肆生长。
　　所有人都沉浸于这场童话。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光点不舍地最后贴近少年绕一圈，消散在空中。
　　“风系、光系、水系、草木系……”学员席有人喃喃，“止止不会修了所有元素吧……”
　　话音传入亦止的耳朵，他只能无奈地弯起眸。
　　很难解释其实刚才所有效果都不是他的手笔，簇拥上来的元素实在是……
　　鞠躬结束表演的亦止，启步走向导师席。
　　他的脚下旋转摇曳生出绿藤与蔷薇，手中化生的一枝冰蓝花朵递送到来自深海的塞壬面前。
　　海洋之心，浪漫与欣欣向荣是它广为人知的花语。
　　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是它还象征着——
　　约定、重逢与思念你。
　　表情淡淡，幽深的眸里却隐隐透出微光的塞壬自然是少数人一方。
　　少年的指尖接着旋出整整四枝冰蓝的花，飞离开手，花落在四位导师面前。
　　？
　　亦止歪头，刚刚还被自己哄好的塞壬好像又不太高兴了。
　　想了想，他从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到塞壬面前。
　　花和糖都被小心地收起来。
　　他们算是和好了吗？亦止思考。
　　“不仅花是先送给他，糖也只有他一份，止止是束清老师的歌迷吗？”旁边同样负责教音乐的人鱼导师打趣道。节目组考虑到以束清的性格担任导师实在难为，就又请了他一位。
　　巴萨罗穆虽说比不上束清，但还是本世纪大热的音乐人之一，教一群刚出道不久的小崽子还是绰绰有余。
　　亦止微怔，回答他的问题：“是，因为从小听束清老师的歌长大。”
　　族人普遍五音不全，尤其是兄长，不仅是血族的王，还是走音的王。
　　而幼年期的塞壬虽然是类似鲤鱼的形态，但是说话唱歌都没有问题。在这种情
　　况下，哄睡方面确实是由塞壬负责的了。
　　这也是小时候兄长同意他养鱼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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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后的休息时间，亦止往纸条上的地址走，也许是对方吩咐过的原因，一路上都没有魔法摄影生物。
　　走过殿廊后的地方寂静而空旷，唯有绿植，不见人影。
　　遥遥地就看到了设计眼熟的池子，与夜空下池中的一尾鱼。
　　“泡泡。”亦止喊着自己原来给塞壬取的名字。
　　得到应声，少年走到池边坐下，学员统一的服装下半身是短裤，白皙光洁的小腿于是没在水中。
　　塞壬游到少年面前，以完全被驯服的姿态，低下头，额抵在少年的膝盖上。
　　池水映着星河。
　　“不要看他们的尾巴。”


第4章
　　束清对于千年前与少年相处的每一帧画面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相伴长大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被风化消散，而是像天上的日月，始终熠熠生辉。
　　最开始他并不是住在城堡的池子里的，只是在少年入学开始住宿之后，他就被仆从由少年卧室里的海缸转移到了池子。
　　他还记得五六岁大的孩子，刚将他带回家时，隔着一面海缸的玻璃，好奇地观察他。
　　瞳仁圆滚滚，眼睛又大又亮，里面像是有曙色流转。
　　干净、漂亮、天真无邪的小孩。
　　小孩靠得太近，脸贴在玻璃上，奶白的皮肤都要落下红印。本能地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他自己游上前去。
　　“哥哥你看，小人鱼会吐泡泡！”小孩看起来很高兴，仰头与高大的血族说话。
　　束清可以看清那对微陷的梨涡。
　　他没有和小孩解释他不是人鱼而是塞壬，“泡泡”的名字却在这次被敲定了。
　　之后再想解释时，对上小孩的眼睛，似乎又无法说出这个事实了。
　　小孩一直想拥有一只童话里的人鱼。
　　他是背负着这样的期望与小孩一起长大的，传说中的，凶恶的塞壬。
　　“人鱼唱歌都很好听呀，我要泡泡唱歌哄我睡觉！”小孩笑起来甜得像块海茵糖，转身却鼓着脸推拒想要抱自己的血族，“我不要哥哥，你唱歌我根本睡不着！”
　　担任哄睡者一职后，他发现自己收到了很多嫉妒的情绪。
　　是的，嫉妒。
　　造物主似乎把除了小孩之外的所有血族的歌唱天赋都清零了，不能亲自哄对方睡觉的其他血族都非常不甘并嫉妒着他。
　　他享受着这样的嫉妒，同时又忐忑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歌唱能力与人鱼的比之如何，若是不及人鱼，他又忧虑小孩会失望，或是抛弃他了。
　　“书上说人鱼的尾巴都是漂亮的暖色，泡泡会有金色的尾巴吗？”小孩抱着故事书问他。
　　他只有回之以沉默。
　　歌唱不足尚且能够练习，但是他终究是不会有人鱼那样金色的尾巴了。
　　所以，束清在隔了千年后再看到少年，便听见不知名的人鱼，以自己
　　有“暖金色”尾巴为由，吸引少年的注意，他才会几乎丢掉理智。
　　想不管那些还在录制的魔法摄影生物，直接把少年圈到自己身边。
　　他在三个百年的漫长等待后，又用了六个世纪证明自己是所有生物中歌唱能力最强的。
　　但鱼尾却是天生，无法改变。
　　温软的触感覆上头顶。
　　“我没有看他们的尾巴。”亦止认真道，“我和他们还不是朋友，至少不是像泡泡这样亲密的朋友。”
　　少年只把这件事当成是朋友间的占有欲了。
　　塞壬不说话。
　　亦止忽地感觉有什么小颗的原状物滑过膝盖，他伸手往水面去。
　　捞出的是两颗珍珠。
　　纯白的，朦胧的光下泛着浅银光泽。
　　“……塞壬也会掉珍珠吗？”亦止好奇地查看手心里的珠子。奇怪，塞壬不是没有泪腺吗？
　　使用了魔法被戳穿的塞壬抬头，表情仍然淡淡，眼眸却幽深似海，“人鱼，你喜欢的。”
　　他努力地想成为少年期待的样子。
　　凶恶的天性可以压抑，他甘愿被对方轻易驯服；没有泪腺也不影响，他的传承记忆里有制造珍珠的魔法；通过反复训练，他现在已经打破了所有种族中人鱼歌唱最优的印象。
　　“不一定要是人鱼，泡泡已经够好了。”亦止入水，搂住塞壬的脖子，脸埋在对方的肩部，像从前许多次被抱着向兄长撒娇时一样，亲昵地蹭蹭。
　　春末夏初季节交替的夜，晚风微凉，池水却是温的，不难猜到是塞壬的能力。
　　“不是人鱼也没有关系的，因为陪着我的一直是泡泡。”少年说得很认真，天上与池中的星星都抵不过他一双微弯起的桃花眼，“哄我睡觉的是，教我唱歌的也是。”
　　“而且，泡泡能达到现在的成绩，已经比所有鱼都要优秀了。”亦止觉得他养的鱼有点不自信。
　　这样可不太好。
　　他又接着道：“你是所有种族里唱歌最好听，最厉害的。”
　　塞壬不说话，或者说夏夜的风卷走了他的言语能力。
　　胸口怦然。
　　心尖发烫。
　　他不敢抱得少年太紧，唯恐心口的温度灼伤对方。
　　他可能生病了，又好像是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唔……尾巴怎么了？”亦止问出
　　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他还记得塞壬刚化形时，鱼尾是幽寂大海般的石蓝色，夕阳的光洒过来，像泼入一片海，波光粼粼。
　　他今晚再看到时，鱼尾却变成了枯冷深潭的墨蓝，如同迅速地灰败过去，还捎带上了死气。
　　亦止下意识想要去摸摸鱼鳞，却被退避的束清躲开了。
　　“没关系的吗？”亦止问，他有些担心这样的变化会对塞壬有害。
　　对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束清不知道如何也不能如何解释。
　　当初他提前接受完传承记忆，第三年还没结束就到约定的地点等待，等到海冰凝结了又融化，夏天的海鸟飞回来，还是没等来少年。
　　也许是被抛弃了。他想。
　　万念俱灰。
　　却听到了夏归海鸟关于“救世主”的颂歌——
　　他等到的是更深刻的绝望。
　　像其他的几位一样，他与另一个世界做了交易，最后的结果是一个回生阵。
　　新长出的鱼鳞比原来的还要难看。塞壬的唇抿成平直的线，变出类人的形态，抱着少年上岸去。
　　两个人离了水后的衣服在魔法的作用下重新干燥。
　　“回去休息，明天会上课。”束清避开原来的话题，即使他还想和对方多待会，但天已经很晚了。
　　亦止看出他不想再继续谈的意思，只好乖乖地挥手向塞壬道别，“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