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点口音,听起来像“方啾”似的。
“哦,是啾啾啊。”
“不是啾啾……是方玖。”有点轻微社恐的男生还在很认真的解释着,“你听错了。”
“啾啾!啾啾!啾啾!”塞维尔的表情有点痞里痞气,“我觉得这样比较亲切。”
“那……那随你吧。”方玖的脑袋已经低下来了,只能看到他的发旋和涨红的耳朵。
胆子小得像个仓鼠似的。
冉致安在心里下了一个定论。
不过还挺有趣的,冉致安这个人骨子里天生就带了一点恶劣因子。
“你怎么会想到要提醒我?”
“因为———”
“哎,那边那两个学生!大礼堂要关门了,赶紧出来!”
冉致安自然是没有得到回答的,两个人灰溜溜地被管理员从大门赶了出来,在林荫小道上,他才听到刚刚被打断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方玖说,可能是刚刚的共同经历让他有了一点勇气,他的语调没有刚才结巴了,“真的,我从小的直觉可灵了。”
小动物的第六感?
冉致安脑子里突然划过这个概念。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朝着刚刚认识的方玖挥了挥手:“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冉致安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在学校里晃荡了一圈,认识了一下自己即将度过几年的学校环境后,就到上课时间了。
第一堂课在明德楼。
再见说早了。
这是冉致安踏进教室的第一个念头。
贴着他姓名的桌子旁边赫然坐着他刚刚才认识没几分钟的新朋友。
还挺有缘分的。
冉致安想,说不定是老天想让他交这个朋友呢。
两个人顺理成章的熟悉起来,深入交谈后才发现更巧的是两个人宿舍就在对方隔壁,连课表都差不多。
以后帮忙带饭的人稳了。
这是冉致安打听清楚情况后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
对上故意被他称呼“啾啾”的方玖黑白分明的眼神,冉致安罕见的有点心虚。
要知道他来上学之前,可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倒也不是与欺男霸女,打架斗殴这种不良行为,就是有一点恶趣味,喜欢整得人团团转。
不过每次对上方玖,他总觉得自己仅存不多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因为方玖实在是太乖了。
这个学校里待久了,冉致安也发现这个学校里近半的学生都是有各种各样问题的刺头,但是方玖……这么乖的崽儿,为什么要送来改造啊?
他实在是想不通。
就算要改掉社恐的毛病,也不至于送到这来吧?
不怕把人家崽儿欺负出更多的毛病?
冉致安觉得,明明他还是风华正茂的美少年,却偏偏过早有了当爹的心态。
这软乎乎的性格,愁啊。
在冉致安感觉自己的发际线都愁得上移了一毫米的时候,他发现班里有点不对劲。
起因是坐在他斜前方的那个学生。
那个学生可以说是702班的最叛逆的学生了,上课不听讲,下课不写作业,一天到晚吊儿郎当,还和老师顶嘴……
现在这位叛逆期到顶峰的学生在冉致安惊恐的目光下,开始一笔一画地写起了作业。
更恐怖的是,还基本都是对的。
上课开始举手发言,能跟得上老师的思路,成绩像疯了似的窜到了班级前几名。
冉致安简直摸不着头脑,这位仁兄之前只不过是老师喊出去谈了一天心,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老师是属佛祖的吗?一顿劝诫让浪子回头金不换?
传/销组织都没您能洗脑。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发现702班越来越多的同学和那个刺头一样成了“好学生”,认真听讲、作业积极、举一反三,成绩名列前茅,甚至有些学生还抽课间时间和晚上休息时间去培养了一门甚至几门爱好。
冉致安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认真学习是好事啊,你不要每天愁眉苦脸的。”现任同桌方玖认真的戳了一下他的脸,“你应该多笑笑的。”
“我笑不出来,别管———”
看着方玖担心的眼睛,冉致安将“你爹”这个词默默的吞回了肚子里,总觉得这样有点教坏小朋友:“别管我。”
“可是我们到学校里来就是要学习的,这也是父母的期望。”
冉致安不知道要怎么给他解释他心里那种隐隐浮上来的不安,只能对他露出一个浮夸的假笑,一对小虎牙支愣起来:“好了,笑了。”
方玖:……
真的好敷衍哦。
冉致安依旧心不在焉的,他想起来有时候看窗外那些一闪而逝的黑影,心里的不安感越发浓重。
直到第二天他听说止善楼的顶层烧起来了。
据说有一个叫赵先的学生在火海里没有跑出来。
当时来了媒体,还出了报道。所有人都在说赵先死了。
但流言就是流言,很快就被打破,隔壁703班的赵先在几天后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班级的座位上。
并且成绩更好了。
“他不是死了吗?”冉致安压低了声音,问自己的同桌。
“没有啊,你从哪听的传言啊?”
“不是,媒体不都来了吗?还报道了他的死讯。”
冉致安的前桌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转过头:“没有来过媒体,你肯定是记错了。”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老师喜滋滋地在班上宣布了一个消息,语气里是满满的羡慕:“隔壁703班的同学赵先已经顺利跳级毕业了,大家也要努力啊!”
跳级、毕业……这些词成了大家心中的一个憧憬,也是学生们好一段时间的谈资。
冉致安只觉得心头发冷。
那天晚上他回至善楼拿东西,当时有人从窗外经过,他下意识的躲在了桌子后面将自己挡的严严实实,他记得清清楚楚,有人从顶楼抬下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如果那具尸体是赵先,那前段时间坐在教室里的,又是谁?
难道他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
他简直不敢往深想。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到了月考。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记不清自己的卷子上写了什么。
但成绩出来后,冉致安满脸都是大写的“懵”。
他这次的成绩,居然在班级前三。
与他相反的是,他的同桌方玖平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次却一塌糊涂,成为了班级里的吊车尾。
“看来你的优秀学生这次稳了呀。”即使当了一年的同桌,方玖依然有点害羞,“这次是要拍照片贴到公告栏的!”
顶着方玖亮晶晶的目光,冉致安莫名觉得有点羞耻。
他全是蒙的,可能就是小宇宙爆发,欧皇附体了吧?
楼梯间里人来人往,方玖拉着冉致安兴致勃勃地找他的位置。
“还是别了吧,太尴尬了。”
冉致安的脚趾头快在地上扣出三室一厅了。
“我看到你啦!”一向胆小的方玖一反常态地指着公告栏上的一个位置,“你在那里!”
那时候方玖眼里像有星星,他很认真的喊出冉致安的全名:“在毕业之前,你一定要很优秀很优秀才行。你很聪明的,不要再玩了。”
这种类似于告诫的话方玖经常说,冉致安都已经听习惯了。
但这一次明显不同,他第一次听到方玖这么严肃,像是提前预知了什么莫测的未来一样。
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第二天的方玖没有来上课。
冉致安去问老师,老师说他请假了,在校外治疗。
因为这个学校进来了就不能轻易出去,所以即使相识了一年,冉致安也没有想起来要和方玖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像乌云一样层层覆压在他的心头。
像往常一杨漫不经心地听完课,老师临走之前告诉他们晚上八点在大礼堂开会。
冉致安心如擂鼓,他感觉似乎隐约触碰到了一些可怕的,像是封在深渊之中的秘密。
这种可怕又不祥的恐怖感最终成为了他永远有忘不掉的噩梦画面。
这是他时隔一年之后再次来到大礼堂,这次的礼堂里搭建了一个豪华的舞台,舞台的正上方做了不少钢架支撑,被一块巨大的红色绒布挡着,底下有人在调试灯光,看起来低调奢华且有档次。
“欢迎同学们来参加这次表演。”校长拿着话筒站在台上,冉致安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次表演耗费了学校极大的心力,希望大家喜欢。”
他话音刚落,就伸手拉开了幕布,高高的钢构架上垂下来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绳子,每根绳子的尽头有一个活套。
看起来就像绞刑架的现场。
冉致安的心一再往下沉。
他心中几乎焦灼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有几个学生被人压着从舞台正上方高高的钢构架上推往这边,礼堂里坐着的学生里,响起一阵不安的骚乱。
校长站在活套的前面:
“这些学生,是我们建校以来最差的一批学生。”
“他们试图毁掉学校,毁掉这里的一切,这样的渣滓,就不应该存在世界上,所以,同学们——”
校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让我们一起来审判这些罪人吧!”
“这是犯法的!”
“你怎么能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
“报警!快!报警!”
学生们不安的惊呼响成一片,他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
“没用的,各位同学———”校长满脸掩饰不住的傲慢,“在这里,我就是法律。”
“开始吧。”
他轻飘飘地宣布了一个命令。
钢构架慢慢上升,直到和那些学生平齐,学生背后老师粗鲁地拽过绳索,套在一个个学生的脖子上。
底下愤怒的惊呼声越来越重。
“都安静!”
校长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声,大礼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的学生都被不知名的力量封住了行动的能力,他们不能动,不能说,甚至不准闭眼。
冉致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口腔都是血腥味,即使隔得很远,他也认出来了,里面有一个学生,分明就是老师口中请了假的方玖!
方玖会死!
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而惶恐的认知。
在座位上的学生们都被封住了行动能力后,钢构架上站着学生的那块地方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骚乱,遗憾的是,这种微弱的反抗一会就被震压了。
学生们被依次套上绳索。
“这不是真的学校,这是一场意识实验!”
学生们即将被从台上推下去时,冉致安听到方玖的喊声,全然没有往日的羞涩:“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实验体!”
他也听到其他学生的声音:
“不要被他们欺骗了!”
“我们要齐心协力逃出去———”
所有的话语都在下一刻戛然而止,他们被推下去了,活套成了死结。
十几个学生像一面面残破的旗帜一样,晃悠悠地在空中挣扎。
校长站在他们面前,欣赏着他们的穷途末路。
“放心吧,你们的牺牲不会有价值的。”他笑容里充满了恶意,“世界都被我控制,抹掉他们的记忆,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你们这叫不自量力。”
校长解除了一部分的禁制,虽然底下的学生依旧不能动弹,但却可以说话了。
哭泣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第五排的那个学生,你的嘴的太脏了。”校长皱了皱眉,一股力量将他说的那个学生凭空席卷的台前。
“我父母不会放过你的!”
被带到台前的人梗着脖子,满脸不服输和厌恶。
“噢?”校长无所谓地笑了笑,“很遗憾,你的父母不会在意的,你只是众多的失败品之一。”
这个学生的血溅在在红色的绒布上面,晕染开一大滩深色。
“还有那边的几个,也一并处理了吧。”
红色的绒布上,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暗色的花。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血腥、可怕。
冉致安死死地瞪着眼睛,即使可以说话了,他的喉咙里也像塞着什么东西似的,发不出一丝气音。
那一个被吊着的人影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和心神了。
“在毕业之前,你一定要很优秀很优秀才行。你很聪明的,不要再玩了。”
那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为什么就不问呢?
他为什么不问问呢?
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样温柔羞怯的方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冉致安悲哀的想,即使他发现了,也只是多一个人去送死,结果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改变。
他的周围都是哭声,除了震惊,惶恐和害怕以外,又有多少人的哭声是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校长似乎已经欣赏够了这样的闹剧,他拍拍手说:“都回去吧,明天醒来你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冉致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从梦里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衣。
醒来之后,梦里的东西就已经模糊了,但他始终记得梦里剧烈的悲伤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