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龙崽怎么睡都要蹭在他怀里,天君恐怕早把龙崽接走了。
如今又派人来,怕不是特意找双眼睛来盯着他。
岑羽一面心底门儿清,一面把龙崽兜在怀里,出去见“客”。
结果这客他竟然认识——山林堵人“三剑客”里对他最客气的那位。
朔悦则客客气气地拱手拜了拜:“小仙朔悦,之前与贵人有几分误会,还请贵人海涵。”
岑羽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看是他一个,还是三个。
朔悦忙道:“只有小仙。”
岑羽便笑了笑,入乡随俗地喊了一声朔悦君,接着道:“确实是有点误会,解开就好。”
一人一仙谁跟谁都不熟,客气疏离地各自坐着,各喝了两口茶,殿官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候着。
接着,朔悦说明来意,说他在天上是个掌管人籍的小官,因他掌着人籍,岑羽是凡人,天君才遣了他来。
朔悦:“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岑羽君尽管同我开口。”
岑羽确实有需要,需要了解这天上的大概情况,但他不会随便信任谁,只当这些都是客气话。
结果朔悦喝完了茶,临走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匣子,又摸出了几本书,起身拱手道:“岑羽君初来天上,约莫会有些陌生、有些无聊,这些书闲来时看看,权当解闷。”
朔悦走了,岑羽把那几本书翻了翻,《天界二三事》《天界编年史》《从第一天到第十天》《细说天界》。
匣子打开,两排灰棕色的药丹。
岑羽问殿官,这些药丹是什么,殿官看了眼,回道:“去浊丹。”
一般是给飞升上天的得道者所用,用以去除在凡间沾染的浊污。
岑羽问了句:“不去除会如何?”
殿官:“浊污便是凡尘之气,与天界缥缈之气相悖,于肉身有损。”
岑羽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一瞬间,身体轻便了许多。
那几本书也来得很是时候,帮岑羽对天界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
说这天上,从第一天开始,有九重天,九重天之上,还有第十天,仙人们都活在第十天之下的九重天,而仙人也分原住民仙与得道飞升的外来仙。
又因外来仙在得道飞升前,出自各修仙门派,飞升后又以门派出身抱团论事,因此天上的派系关系也极为复杂。
尤其是出身自大世家、大门派的飞升者,更是能因为有前辈仙人的提拔帮助而谋得不错的差事,比如在远古神族麾下干事。
岑羽原本以为去到远古神族麾下会是多了不起的差事,结果书上说,这些差事差不多就是给龙族守守龙窟、白虎神的不拒山看看大门。
岑羽:……?
看出来了,你们天上的内卷有点严重。
看着看着,忽然翻到书里夹着的一片叶子。
岑羽以为是朔悦签夹在书里的,正要随手夹回去,忽然看到叶片上显出了几行字。
“岑羽君,小仙翻阅你在人间的生平,知你曾于昆虚仙府修炼。
天上昆虚一派仙人众多,你的同门、同窗、旧识亦有不少。
可自你上天后,同窗、旧识中至今未有谁前去幽明殿。
此中缘由,不得不防。”
—
那厢,朔悦刚从幽明殿出来,有关岑羽的争议便已经传开。
“龙神帝君带回的凡人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
“听说他当年在仙府修习时,便是个人品不正的货色。”
“真的啊?!”
“你没听说吗,他出自昆虚仙府,拜的昆虚门,明明是修仙人士,却连个内丹都没有。”
“修炼的怎会没有内丹?”
“所以说此人经历复杂。”
“也是,若他品行高洁,怎的上天后都未有同窗、旧识前去见他?”
“见他?怕是避嫌都来不及吧?”
朔悦走了一路,听了一路。
碰巧遇见个熟人,聊了两句,说是天君早已听到这些碎语,正与几个仙官在内庭商议,还发了老大一通火。
怎能不发火?
这代的天君刻板严肃,向来眼里容不下沙子,龙神是多神圣高洁的存在,怎容一凡人从旁玷污。
熟人感慨:“那位岑羽君,怕是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要被提去问话咯。”
哪儿用几天,朔悦前脚走,后脚便有天兵将幽明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有内庭的侍官来下旨,说天君有命,令凡人岑羽前去内庭问话。
同时,还要他交出龙太子。
岑羽心道我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你们这剧情也急转直下得太快了。
眼看着得了令的殿官走上前就要把小龙崽从怀里抱走,岑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小家伙塞进衣袍前襟里。
殿官一顿,不便上手,看向内庭侍官。
侍官手里有天君的旨,威严得很,当即对岑羽喝道:“放肆!”
岑羽一句话给他堵了回去:“我是龙神亲自带上天的,我来的时候便是如此,”如此搂着龙崽,“有什么可放肆的?”
侍官顿了下,想了想,眯眼道:“你区区凡人,倒也不必拿龙神当说辞!”
说着亲自动手,准备抢也要将龙太子抢过来。
然而侍官的手刚碰到岑羽,便被一团青色火焰灼到。
殿官和内庭侍官均是一愣,纷纷认出那是龙神的火焰,侍官更是甩着手上的火,却如何都无法灭掉,用灵力也不行,眼看着真龙之火有向胳膊蔓延的趋势,侍官吓得直接对着岑羽跪了下去,边跪边求饶,那火焰才渐渐灭了。
这下谁都规矩了——殿官低头退后,内庭侍官灰头土脸地托着被烧伤的手走出内殿。
不多时,有铠甲劲装的高大男人走进,与之前的罗蓬天王一般魁梧,威严赫赫地一站,冷面冷眼地伸手,示意岑羽:“请吧。”
不久后,岑羽站在了内庭。
有天君,几个阶品极高的天官,还有便是岑羽熟悉的三张面孔:秋文、罗蓬天王、朔悦。
其中只有朔悦看向岑羽,向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又往他塞了龙崽拱出一快的怀里扫了眼。
岑羽领悟,这是让他稍安勿躁,别被吓到。又让他借好如今傍身的“势”。
岑羽倒是一点没怕,也料这天君不敢把他如何,毕竟他是龙神带回的人。
而恰恰也是这一点,成了天君眼中的沙子。
一个凡人。
如何能留在天上?
不合礼数!
不合规矩!
不合天法!
他若是品行高洁,待龙神渡劫归来,还能想个法子助他早日飞升,合规合情地留在这天上。
偏他那遭人非议的底子都被起了,如今不过来了小半日,就闹得沸沸扬扬,这样的人,如何能留在天上,合论是照养幼龙、留在龙神身边?
天君越想神色越冷,斥道:“我原本很是喜悦,这天上又多了一条龙。然你先前便有盗取龙蛋的嫌疑,上天前在人间的品行亦有待商榷。”
天君在高处盯着岑羽:“本君如今便问你,你是如何见到了龙神,又是如何得来的一枚龙蛋。”
又看向秋文:“如今便令你二人当面对质,看这龙蛋到底是如何丢的!”
天君的赫赫威严笼罩内庭。
这个时候,本该是极为严肃的,或者是岑羽开始解释,要么是与秋文对质龙蛋到底有没有被偷,然而……
“呜呜”一声,岑羽衣服里那拱起的一块忽然动了下。
岑羽低头看怀里,抬臂搂着身前,轻轻拍了拍。
呜呜声没了,龙崽似是又睡了过去,庭内也静得出奇——包括天君在内,一众人下意识屏息,目光紧盯岑羽怀中。
又哄拍了会儿,岑羽才抬头,看向天君,用很轻的声音道:“有露水吗?”
天君紧张地看着岑羽怀里,什么对质什么审讯,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眼里只剩下那龙族唯一的幼崽。
岑羽说要露水,他赶忙招手示意身边的内庭仙官,压着声音:“露水。不!琼露,取玉露台的琼露!”
至于这凡人该不该留在天上、品行高洁与否……
天君:龙崽要紧!先紧着龙崽!
第10章
岑羽是穿越的现代人士,没有这个世界的尊卑观念,更没有天界的等级意识。
他面见天君,全然是进了别人家地盘见老大的感觉,陌生感远胜过其他。
此时小龙崽有需要,他就顾不上什么面见不面见,天君不天君了,先管崽再说。
因此抬头就问天君要露水,等内庭的侍官端了琼露过来,也只顾着拿勺子喂衣襟里半醒半睡的小龙,且喂的那叫一个专注认真。
喂完了,又搂着哄了哄、托着拍了拍,全然是一副心无旁骛、悉心照料的模样。
看得君位上的天君都在不自觉间站了起来,眼睛盯着,脖子越拉越长。
内庭的其他仙官,罗蓬、朔悦,乃至秋文,也都是如此。
而秋文眼见着这一幕,远比在场其他人的感受要复杂得多——
岑羽,他到底撞了什么天大的好运,能孵出龙蛋?
内丹都没了,千年未能飞升,竟然就这么被龙神带上天了?
还能亲自照料这天上地下唯一的龙崽?
而他呢?
非但守龙洞失责,还步步算计步步输,输到如今仙籍都快保不住了。
可明明最早的时候,岑羽才是满盘皆输的那个,他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
秋文只觉得眼前皆是讽刺,暗中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那厢,岑羽哄好了龙崽,已经飞快地摸清了形势。
朔悦还真没提醒错,龙崽就是他如今的“势”。
天君想审他?
自然是想的。
而天君更在意他怀里的龙崽。
岑羽没有利用龙崽的想法,也根本无需利用,因为如今的形势就倒在他这边,他顺着走就行。
认清这点后,岑羽便撤掉神态间对这陌生环境的戒备,以温和放松的神情看向了这内庭的主位。
天君前一刻还拉长了脖子探着目光看龙崽,下一刻便敛起神情,坐了回去,端出威严。
岑羽笑了笑,也不说其他,道了句:“又睡着了,天君想看吗?”
君位旁的侍官正要呵斥放肆,便见屁股刚贴上君座的天君一下站了起来。
仙官:“……”
“咳……”天君咳了声,迈步下玉阶。
——他坐那么高,龙崽窝在衣服里,还真瞧不见。先前在第一天、在幽明殿,龙崽一直盘着睡,他只瞧见团模糊的龙身,连捋尾巴毛都没见到。
走近了,岑羽把怀里的一团轻轻颠了颠,将盖着小家伙的外衫拉开些许,露出里面呼呼睡着的龙崽——粉嫩嫩的犄角,白嫩嫩的脑袋,光滑半透的鳞甲,还有那半蜷着缩在身下的小嫩爪,以及尾巴上已然长出的几缕白色圆毛。
龙!
龙崽!
几十万年来龙族孵化的第一只龙崽!
天君屏息看着,眉头当场挑上了天灵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甚至紧张地示意岑羽把小龙崽兜好,别从外衫的前襟里掉出来摔到。
又唤内庭的侍官,以及押岑羽过来的天王,呵斥他们是怎么办事的,带人来也不知道给岑羽君换身天界的云裳,龙崽如此幼嫩,凡间的布料粗糙如斯,伤了冻着龙崽,他们能担当得起!?
侍官:“……”
押送人的天王:“……”
岑羽全程未有多言,温温和和的模样,只搂着怀中,间或用掌心轻拍龙崽。
天君一见,沉吟一番,再不提什么丢龙蛋、对质、审讯,反而让岑羽赶紧回幽明殿。
又说:“如今神君尚在渡劫,他既将太子托付于你,你悉心照料便是。”
岑羽点头,同时接了句话:“我在凡间时便见过几次秋文仙官,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似是有什么事需要讲明白?”
天君站在岑羽面前,威严道:“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本君自会处理。”
说完示意内庭侍官:“赏。”
内庭侍官吊起嗓子:“赏!”
天君:“将玉露台赏与幽明殿。”
内庭仙官:“赏幽明殿雨露台一座!”
众仙:“……”
秋文:“……”
这是面见、审讯?
最后什么都没问还赏了?
岑羽则看都不看他们,在得了天君的赏后,兜着龙崽,脚步轻快、目不斜视地走了。
只是在经过朔悦的时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朔悦含笑,微微拱手。
等人走了,天君回到高处的君位,内庭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炷香里,罗蓬终于看明白,老老实实地与身旁的朔悦用神识交流了几个来回。
罗蓬:太子为大。
朔悦:自然。
罗蓬:那凡人,哦不,岑羽君,背靠龙族。
朔悦:自然。
罗蓬:我等先前只是奉命行事,并未伤人。
朔悦:自然。
罗蓬:说点别的!
朔悦:秋文仙官失责在前,撒谎在后,我等所为皆在他诱导之下。
罗蓬:自然!
内线沟通完,罗蓬与朔悦前后跟着跪拜了下来。
罗蓬:“秉天君,我等此行,皆因秋文仙官自诉龙窟丢蛋为始。”
“也是秋文仙官亲口所言,龙蛋为岑羽君所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