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先生在对着自己大喊。是因为自己偷跑而生气吗?刹那不由得停了停脚步。
尤金先生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可怕。在将手伸向行囊的同时,尤金先生以非人的速度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虽然耳朵会痛,刹那为了保持帅气的形象,还是慢慢地放下了手。掩饰着做错了事的心虚,他一边挺直了胸膛,一边对着尤金先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下一秒,远超人类想象的锥心疼痛自胸口传来。
震耳的乐声中,他的耳朵已经丧失了听音的能力。之所以能够感受到撕裂的声音,是因为他的身体就是被捅穿的对象,震感透过他的血肉肌理骨骼,直接地传导进了他的大脑。
“欢?”
刹那奇怪地发出了一个短音,虽然这个声音他自己也听不见。他低下头,一只有着尖锐指甲的手正自后向前穿腹而过,然后在他无法理解的同时握成了半拳。
这是怎么回事?在巨大的疼痛中,这样的思考长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马上就被打断了。
因为那只拳头随意地抓住了一把他的内脏,然后从来时的那个孔洞,将他的内里掏了出去。
好疼。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血液仿佛从拔开了栓子的水泵中倾泻而出,自他的腹腔泼向了地面。刹那的脸扭曲到了极致,四肢开始痉挛,嘴巴像是在疯狂地哀嚎,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沾满他鲜血的双手从后架着他瘫软下来的身体,湿热腐臭的气息正要靠近他的侧颈。在剧痛穿心的此时,刹那的意识像是已经先于自己的身体死去了,无法挣扎,无法思考。
……
尤金在怒吼的同时掏出了自己的刀。
七年前他曾经见到过的怪物穿着撒格朗的军服,正要将唇间的獠牙捅入那个孩子已然残破的身体。
人形怪物在他靠近时,露出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在扔下刹那的同时,怪物尖锐的指甲暴长三寸,如闪电一般近了他的身。
两秒后,一颗被斩落的头颅高高飞起,洒下一地不详的暗红色血线。
尤金剧烈地呼吸着,飞溅的血液浇了他满头满脸。他的嘴唇颤动数秒,最终跪向了地上那滩源于刹那的红色湖泊。
……
以死与血为筹码,恶鬼将决心成佛的杀人修罗带回了人间。达摩克里斯之剑直直坠下,捅穿了命运伪善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 *古希腊的一个典故,指安乐仅仅是假象,永远不能对危机感到松懈。
大家新年快乐。
本来不想在新年第一天放这章的,但是确实我也写完了……
补偿一下大家,让画师花了尤金的人设在我wb,大家看看那个来点好心情吧。
觉得剧情跳脱的是因为前面修了文加快了节奏,推荐重读。
感谢大家在修文时的不离不弃。
以及因为我最近做了手术需要修养复建,决定一周2-3更,在国内的周六日一。
(鞠躬
感谢在2020-11-3018:57:50~2021-01-0118:0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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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脑海中的念头被切得碎碎的,除却这样的短句,刹那再也无法串联起更长的想法。
尤金先生的手。眼睛。我要死了吗?好冷。好疼。好疼。好疼啊。
他的体温在迅速地离开他,但是随着他愈发接近于一具尸体,那种无法忍耐的剧痛似乎也在渐渐地远离。白光落在青年的眼里,他像是隔着一块纱布望着托着他的人。要快一些开口,他就要忘记这个人的名字了。最后他想说什么呢?帅气的遗言,要说一些帅气的遗言。
然而说不出来——他好害怕。他真的好害怕。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
震耳的乐声在忽然间停止,麻木的耳鸣声中,还活着的人听见了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在下一秒,音视讯信息和通话的通知声源源不绝地响了起来。肖站在立柱的阴影下,收回了按往地上的右手。他的手指保持着一个蜷起的动作,以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姿势靠近了先他一步向前冲去的尤金。
尤金以跪姿坐在了地上,身周是四下惊慌逃窜的人群,他却全不在意。他只慢慢地向前倾身,将自己的耳朵贴向了怀中颤动着嘴唇的刹那。青年的体重太轻太轻了,被他捧在手上,像是一只被击落的鸟。
尤金已经感受不到刹那的呼吸了。在翕动的双唇之间,他只能捕捉到幻觉一般的只言片语。
“……好害怕。”
如果能够选择,这绝不会是刹那想要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谢谢”“我很开心遇见你”“不要再露出难过的表情了”——他无比渴切地想要表达出其中任何一句,他的身体却最后一次背叛了他。
刹那的眼神失了焦,空白的脸孔已经丧失了表达恐惧的能力。只有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滚落,无声无息地汇往了某处的血泊。
尤金低着头。刹那因为疼痛而痉挛的肌肉在瞬间卸了力,然后以怪异的姿势在尤金和怀中和膝上舒展开来。尤金看了看自己被红色浸湿的双手双臂,用嘴唇吻去了青年眼中蓄着的最后一捧泪。
他抱着刹那毫无重量的,被洞穿的身体站起来,然后转过了身。肖正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尤金的脸上没有表情。肖抬起了手,替尤金接过了青年的尸体。
“……确保信号畅通,不要让他们把屏障再放上来。”在身后无休止的惨叫中,尤金的声音像是寒冬中的一块冷铁:“我去找鲁斯,有什么意外,之后在军港见。”
肖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听任他人类所说的一切。然而一种可怕的不安依旧让他开了口:“但是你自己……”
“我不会死,肖。”尤金的嘴角扬了扬嘴角,眼里却只映出了死意,安静温柔却骇人。“你还记得我许过愿吗?”
肖看着他。
“我得到的能力,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种情况存在的。”
尤金的微笑越来越明显,带着一种悚然心惊的美:“等我回来。”
金眸的男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弯刀,甩掉了上面的血迹。他背对着肖转过身,让嘴角的幅度慢慢下落了。
……
祭典城变作了一座封闭了的屠宰场。无数穿着青绿色制服的撒格朗军士变作了长着獠牙和锐爪的怪物涌向场内,用能够留下残影的速度狩猎着四散的人群。破开的胸膛,飞溅的内脏,空有人形的怪物们在猎物死亡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将獠牙捅入它们的侧颈,然后再瞬间吸干它们的血液。这样的动作在数秒间即可结束,而捕食完毕后的怪物会鼓起愈发可怕的肌肉,速度的上限提高至仿如幻象。
这和尤金之前提到过的实验品并不完全一样……肖蹙着眉,一边搂着刹那的尸体,一边向着他们来时暗杀了守卫的出口而去。然而他很快便意识到,他之前感应到的,原本驻扎在军港的撒格朗军士们,已经先一步将这座祭典城层层包围。
生化人冷静地藏身向某座临时商铺的背面。他将刹那已经冷却了的身体轻轻放下,闭上眼睛,再次将手按向了地下。通信器,终端,改造后的机械肢体——什么都好,不论是多细小的电子设备,不论会不会让他置身于暴露的风险,他都愿意将它们一一找到,一一起爆。
在数分钟的搜寻之后,肖将按在地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没有,什么都没有——这群进场的怪物身上,没有一人接受过人体改造,甚至没有一人的身上装备有可供他操纵的设备。
无法厘清这群怪物究竟是倚靠着什么相互联系,他将自己获取的信息通过终端发给了尤金,转而专心于压制祭典城外那一层层透明的屏障。面对着外围驻守着的那一圈圈人潮,真的有人能有幸逃得出去吗?他并不知道,却依旧策动了能源核中的全力。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爱着广义上的人类,却在这一秒由衷地希望他们能从这场劫难中脱逃。
——多一个人就好,再多一个人能活下来就好。
他的人类见过了太多的死亡,这样的负担如此之重,如此之痛,让他仅仅看着对方的背影,便会产生如同身受的苦痛。
……
有人曾经问过尤金这样的问题——当你站在角斗场上,面对着数万人的混战时,你在想什么?
尤金彼时没有回答,但如若真正说起来,就只是活下去而已。
他为了活命而挥刀,因此在将对手们送往地狱时,他总是带着一些疏远的悲悯。他也因此可以局外人一般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人小心地将他规避,在他的圈外残杀,直到终场的哨声和欢声响起。
但那不是他现在的想法。
……被他带来的两柄弯刀以反手正刃的姿势被他牢牢地捏在手里,在飞速的奔袭中,刀刃上残留的血液变作了一道道划破空气的血线。距离他最近的侧旁,正在吸血的人形怪物露出餮足的表情,却也永远定格在了这样的表情——在它的身后,尤金如迅雷一般破开了它的脖颈。怪物的同伴目睹了这场刺杀的发生,从一旁的猎物上抬起头来,在以怪异的姿势微微下蹲后,鼓胀的肌肉飞快地抽长,几乎是以弹跳的姿态逼近了尤金的右后方。
尤金左手弯刀的锋刃被怪物死死握住,右手的手臂也从肘间被挟持。怪物人类模样的面孔上裂开一个恶意的笑容,尤金没有表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动摇。在转瞬之间,他松开了攥着弯刀的左手,从腰后摸出一柄手/枪,以理论限度内最快的连发枪速,砰砰两枪洞穿了怪物的额头。
怪物坠往身后的地上,尤金在它落地之前接下了先前被怪物握住的弯刀。没有喘息的空闲,他一边带走着沿途怪物的性命,一边向着鲁斯终端的位置而去。
……
——像他这么吃栗子蛋糕,我总觉得会出问题。
鲁斯曾经一边犯着愁,一边向他抱怨道。
——吃点别的不好吗?我几乎什么糕点都会做,除了这个栗子蛋糕。
那时尤金随性地笑了笑,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那不如哄他去吃一些你拿手的点心吧?
——我拿手的东西这么多,这需要好好想想。鲁斯叉着腰沉思着。
苹果塔怎么样?尤金看向他们刚从镇上买回来的水果,红黄相间的表皮透着健康的光泽。
一年四季都能吃到,以后就算是卖栗子蛋糕的店家倒闭了,刹那也不会饿着肚子。
他这么说。
……
妇人的尸体面朝下躺倒着,被吸干了血液的肌理组织深深地下陷下去。她的身下压着一个白色的纸袋,两个苹果塔翻滚着落在了两步之外,其中一个已经被踩得稀烂。
尤金像是被人擦去了表情,只低着头站在那具尸体的两步之外。是在十数秒之后,他才慢慢地弯下腰去,将手伸向了那还完好的甜点之上。包裹着苹果夹心的酥皮上还残留着无辜的,源自炉火的温度。尤金抬起手,混合着沾染上的灰尘和鲜血,机械化地咀嚼起来。
什么味道?他不知道。什么感觉?他也不知道。手里的终端提醒着他有新的讯息,是肖把探寻后的消息传给了他。
——这些怪物身上没有可供肖操纵的设备,便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在瞬时大规模阻止怪物行进的手段。
尤金将终端缓缓地收了回去。
在他身后,四五个撒格朗军士模样的怪物凭空出现,将他围在了最中间。无声的对峙极短又极长,像是有谁发出了无形的信号,怪物们在毫无交流的前提下,一齐向他扑了过去。
没有办法一群一群的阻止,那么就一个一个杀掉好了。
尤金想。
他的身影几乎被怪物们瞬时遮罩,然而它们近身的速度在来到尤金身边时却忽然变得滞涩,暴长的指甲缩短了两寸,就连口中的獠牙都回缩到了正常人犬齿的长度。
尤金毫无感情地笑了笑。
遗产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如果他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一柄武器,那么就让他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
在祭典城混乱的最中央,是一个穿着撒格朗少将制服,却依然平静警醒的身影。和奔驰和屠戮中的怪物不同,他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昭示了他的理智。铁面具遮罩了这个人的上半边脸孔,一头干枯的半长白发飘散在风中,他踏过尸体和血泊,仿佛走过夏日宁静的山间。
在到达了祭典城中央壮丽的大理石喷泉时,他站定了脚步,望向了变了色也变得浑浊的池水。
——“这说穿了只是要去演一出戏而已。需要大张旗鼓地为死人准备喷泉这种道具吗?”
他的同僚曾经这么诘问他。当时他给出了一个官僚式的,对方无法反驳的理由,但他实际上的所想,仅仅是——这些可怜的人啊,让他们在为大义献祭前,看看美丽的景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