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祝福”向许愿者赋予的恶意如此深重,可笑在当时竟然没能阻止魔障了的他。
那种仿佛要抽空他情绪的空洞感似乎又要泛上来,尤金抬起右手,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左肩膀上按了按。不知为何,这样的动作让他莫名地冷静了一些。
……在七年前,阿妮卡和她同为守门人的恋人伊戈尔被女将派出去执行了一项高保密层级的任务。具体的任务内容尤金并没有被告知,然而在数天之后,女将面色沉重地向他们通告,两个人的军牌已经被找到,其上回报的信息已不再包含他们的体征。
三将之下的特殊部队都有着特殊定制的军牌,和他们注射在皮下的芯片相呼应,记录他们的体征,回报他们的坐标。除却退役时,芯片不可拆卸,否则会在瞬间释放出足以致死的电流。因此在彼时,这就成为了判断阿妮卡死亡的证据。
尤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实在难以解释。他看向了阿妮卡,最终皱着眉开了口:“能让我看一下你左手的肘弯吗?”
法夏迟疑了一下,撸起了左手的袖子。她的缠手一直裹到了小臂的末端,正好可以看见肘弯内侧的皮肤。在那片皮肤之上,有一个极其细小的白色的疤痕。
尤金的背脊一紧,浑身的汗毛忽然倒竖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左手臂翻转过来,在和阿妮卡相同的位置上,有着一模一样的伤痕。
然而他的伤痕是退役时学会的人在拆除芯片时留下的,在那之后,他们甚至还想要洗去他关于遗产细节的记忆
想到这里,尤金惊觉这样的发展和阿妮卡身上发生的事情极为相似,只不过后者更像是一个极端的版本。
——谁有能力给她拆的芯片?
——又是谁能轻易地消除了她的记忆?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比起猜测,他更想让阿妮卡自己来告诉她——如果他的猜想正确的话,他确实能够帮阿妮卡回想起她忘记的一些东西。
“阿妮卡,把你的手给我。”尤金深吸一口气,对着阿妮卡伸出了右手。
法夏下意识地收回手想要拒绝,尤金却干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会伤害到我的。”
尤金能够感受到阿妮卡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地放松了力气。尤金调整了手上的姿势,握住了阿妮卡的手掌。
他闭了闭眼睛。
两个人的外表没有任何产生任何显见的改变,除却法夏指尖的颜色像是经过外力的挤压,渐渐变得泛红了一些。
然后在十数秒钟之后,尤金听到了阿妮卡满含困惑的声音:“帕尔默?”
尤金的喉结上下一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阿妮卡,七年之前,你出了什么样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毫无营养的小贴士:
文中的手枪原型是BeraM9,尤金他们打的是Doubleaction连射。
……我是真的好喜欢写设定武器和打斗啊,但为什么我要在一篇耽美文里抠这种细节……(看向了苍天)感谢在2020-10-0109:00:00~2020-10-02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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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这最终变成了一场远远超出尤金预料的对话。
阿妮卡坐在他的面前,带着满脸的困惑和不信,聆听着从她自己口中吐出的句子。
随着尤金的发问,阿妮卡原本无论怎样回想都是一片空白的头脑中,渐渐地闪回了记忆的残片。
“女将……让我和伊戈尔……去探查季耶夫的动向……”
“我们确认了……他有和司松联手……藏匿已发现遗产样本的倾向……”
“但是在回报之前……我们被发现了……”
在阿妮卡的脑海里,出现的是近乎荒诞的画面——触发了红色警报的走廊,手术灯下惨白的灯光;比成年人体积都要大的液体培养皿,和站在她面前,除了颌面和眼睛之外尽是金属构造的少女。
金属的少女伸出冰冷的双手覆在了她的前额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抽走了她的记忆。
但是现在,在她握着尤金的这个瞬间,她的记忆竟然诡异地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更多动作中的场景涌入她的脑海,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往脖颈上套上军牌,看见了校场上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冲着她微笑。她看见了自己被人满身是血地抱在怀中,又看见了手中金属的圆球对着她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冲着她无声地哀嚎,然后被人从后拖走,陷入了一片寂静。
在尤金的面前,阿妮卡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然后她猛地站起,挣脱了尤金握着她的手:“他们带走了伊戈尔……他们带走了伊戈尔……!!”
眼泪几乎就要从阿妮卡的眼眶中夺眶而出,然而就在她松开尤金的瞬间,她头脑中那张男人的脸变成了一片空洞。
……她竟然已经忘记了她刚刚才想起来的内容。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自己方才说出去的句子,可是她连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都记不得。
法夏的眼睛眨了眨。已经流出的泪水无法再积蓄于眼眶里,她木然地站着,让失去了意义的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
她的声音有些哑,还带着一些不知是源自震惊还是恐惧的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尤金坐在桌前看着她,眉毛蹙得很紧,声音却刻意地放缓了:“你的记忆是被外力擦除的。但是你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不去探知过去,对你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法夏有了一种被两次夺去记忆的感觉,这远比从未有过记忆更要令她觉得可怕。在刻骨的寒意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尤金:“你对我做了什么?”
尤金沉默了片刻。
“……我能够短暂的回溯一些你被擦除的记忆,但是我没办法帮你找回它。”
甫一和尤金分开便再次消失的记忆便是明证。
法夏抬起手,像是拭去雨水一般逝去脸上的泪痕。许久之后,她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伊戈尔……是谁?”
尤金看了看面前桌子上的一块空白,复又看向了阿妮卡。
“……他是你的战友。他应该……已经去世了。
法夏还想再问,尤金已经站起了身。
“今天就到这里吧。”
……
在离开了军需官的房间之后,尤金抬起手,用力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他觉得非常的累。
过往数周内发生的种种,在一次次地加深他精神上的负荷。
他花了六年,将过去的记忆放在了一个盒子里,再小心翼翼地盖上了盖子。然而就像谁的恶作剧一般,他身周的每个人和每件事都将这个脆弱的盒子拿起摇晃着,甚至粗暴地将手伸入盖子的内里,将他最不想回忆的东西取出来,摊开在了眼前。
其中就包括他向遗产许了愿的这个事实。
在他握住阿妮卡的手的时候,他真诚而恳切地幻想过,或许他得到的能力不会应验。
然而遗产留下的,那个已然无用的馈赠依旧存在着,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
——你没有救下他。
——你没能用我救下他。
6号的面孔就在咫尺。
他看着他。
他的血液浸湿了他。
尤金猛地抬起右手,捶向了金属的墙壁。他用的力气如此之大,在撞击的瞬间发出了可怕的巨响,指节也在撞上墙壁时发出断裂般的闷响,再透过手臂上的骨骼,将这令人牙酸的声音传导到了尤金的耳内。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手上的剧痛将他从再次崩溃的边缘扯了回来,然后他用关节已然扭曲的右手,抽出了裤子口袋中还连着通讯哨的终端。
接通了的通话那头,约书亚的声音是显见的欣喜,他却没有办法回应以同样的情绪。
“你去告诉女将,神罚还活着。七年前的任务内容确认了。让她务必小心。”
他这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用通话,找她一对一的面谈。没有例外。”
——他曾经是个守门人。他曾经想过用所有的方法,保全身周他在乎的人。
他没有做到。
所以到现在,他只能做一些微薄的,迟到了的,或许毫无意义的补救。
在和阿妮卡的对话之后,他明白了季耶夫和先驱者就是阿妮卡那件意外的背后主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阿妮卡只是被消去记忆便被送走,伊戈尔却被留下了。
负责使用“天真的祝福”的先驱者可以了解每个许愿人得到和失去的东西,而阿妮卡在许愿之后,得到了“转移恶意”的能力。这意味着想要施害于阿妮卡的人会先一步招致不幸,而面对这样极限的自我保护能力,季耶夫应该是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的种种内情,让他觉得守门人在七年前所经历的一系列殁亡和损失,或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如果那场爆炸也不是意外呢?
面对这个突然浮现的想法,尤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然而刚刚被他粗暴对待的右手已经快速地充了血,肿胀的组织被他握拳的动作牵动着,辐射出令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尤金闭上眼睛,左手抵在额前,深深呼吸了几次。
……
当尤金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下意识地往浴室的方向看了看。那里的门开着,并没有人。
尤金的第一反应是出去找人,只是在再次踏出门之前,他注意到桌上竟然放着一张纸条。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纸笔,肖留下了留言,说自己想在训练场多待一些时间,让尤金不要担心。
尤金之前只见过一次肖手写的信息,是在那个仿佛隔世般久远的烟花节上。
他沉默地将纸条用左手拿起又放下,一个人在桌边坐了一会儿。
……肖没有回来。
一个小时之后,尤金独自去了餐厅,随便拿了一个三明治咽下。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是他过去24小时里吃的第一顿饭。
他其实并没有觉得很饿。
右手肿得愈发厉害了,手指的弯曲都成了问题。他的骨头可能断了可能没有,但是尤金不想思考,也不想在意。
……再次回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是没有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泛了上来。他的理智明明想着要快些休息,他的身体却不知道在固执些什么。
尤金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他一边用单手解下了自己的裤子,一边倒向了床上,为自己盖上了毯子。
——睡吧。
——快点睡吧。
右手上的疼痛感在一片死寂中升了级,掌指关节上的皮肤肿得几乎涨开,带给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灼热。尤金在床上辗转着,发现他刻意清空的脑海里,渐渐地浮现出了无序的场景和念头。
舰桥上的星河。烙铁边缘的颜色。夏天的烟火。鲜血淋漓的胸膛。角斗场上的烈日。爆炸时的火光。白塔下的阴影。军牌碰上脖颈时冰冷的反光。
他三十一岁时收到的玫瑰。他二十四岁时给出的吻。
……他什么都记得,有的时候却情愿自己忘了。
尤金将身体蜷缩起来,眼睛半睁着,右手垂落在身侧,用左手抱住了自己的右肩。
昏黄的灯光里,有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在了房间的门口。尤金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在了毯子下面,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让肖知道他还醒着。
终于回到房间的生化人和上午的样子有了些许不同。他的长发少见的束起了,左脸颊侧有一缕断发没有办法被收拢,垂在了颧骨之下。一向齐整的衬衫袖子被卷了起来,露出了修长的手臂,和上面几道明显的割痕。
肖看向了尤金的床铺,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抬起右手的手臂,在肩膀处闻了闻,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手上没有什么脏污的痕迹。
……尤金感到肖用极轻的脚步声来到了自己的床边。生化人在敛去气息之后几乎难以判断位置,尤金的背脊慢慢地绷紧了,陷入了一种隐约的不安。
落在他肩膀之下的毯子边缘被人轻轻地捏起,然后拉到了他的下颚之下的位置。尤金感受不到肖的呼吸,却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淡的硝烟的味道,和很少能在肖身上体会到的,体温的热度。
他等着这样的热度散去,却等来了一双拨开了他额发的手。
肖的指尖甚至没有碰到他的额头,更像是用指甲的边缘轻轻地掠开了他眉心正前的发丝。
然后肖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非常的轻且短,像是谁的叹息。
生化人直起身,在他的床边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浴室里响起了隐隐的水声。
尤金躺在双层床晦暗不明的阴影里,终于缓缓呼出了他不自觉屏住的气息。
……那个吻让他短暂地忘记了疼痛,像是圣诞节早上不期然的礼物。
幸好还有理智在提醒他,肖果真没有吻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隔空摸了摸尤金)
我一直试图在写看起来有些虐的温情,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受得到呢。感谢在2020-10-0209:00:00~2020-10-03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