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矿山挖塌了一个洞,有小玄武被困在里面了,舜苍这些天都没顾得上接待越凉派来的青鸟,更没时间回口信。
今日他照例与众玄武在抢挖矿山,临近傍晚时,才把同伴救了出来,赶紧送回族里让医师抢救。
有只小玄武跑了过来,扯扯他的尾巴,“族长,东边有些不对劲,您要不要上山顶看一下?”
舜苍没在意,他累坏了,身心俱疲,然而还是本着负责的态度,到山顶看了看。
光芒自东边的溪谷远远穿透过来,猩红光大盛,看得怪瘆人的。
玄武族的村寨同那溪谷之间还隔着一片巨木水泽,以及鹿神的森林。
两处地方都有祖神们布施过的法阵,玄武族躲在平原上,很安全。
将他唤来的小玄武有些担心,问:“族长,那边是愿神的神域,要不要去看一眼?”
舜苍皱眉:“帝君走之前说过,东边的愿神不能招惹,若是碰到就要快快跑。”
“我们暂且按住不动,我会尽快把这件事告知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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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北,东部溪谷。
一群全身漆黑的翼型人躬身抬轿,步伐沉重地往前走着,动作诡异地整齐。
四方的平台木轿上,以红布盖着一个东西。
他们穿过幽暗的森林和涧谷,跨过溪河,沿木栈山道拾级而上。
山道十分古老,许多处木板都已崩空,栏杆边系着的红绸早已褪色,又污浊发黑,变成暗红。
山道上倒着许多骸骨,有的早已化作齑粉,翼型人的爪族踏上去,惊起灰色的尘埃。
它们抬着那座小轿子径直来到半山崖上,钻进了瀑布后面。
朱红大门打开,里侧一座座暗红的木坊妖冶,里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慢死了,快进来。”
几只黑漆漆的怪兽将轿子抬了进去。
放在石洞的正中央。
一个人身鲛尾的巫女慢悠悠滑了过来,围着那轿子转了一圈,而后颇为嫌恶地憋住鼻子,朝近处的翼人挥挥手。
“你来。”
翼人上前,掀开那块红布,底下一颗鼻青脸肿的头颅露了出来。
倒不是被揍的,而是因某种巫术反噬,整张脸腐烂了一半,现出皮囊里的羊头骨。
另一边脸因淤青和积血而青肿,嘴巴半张着,全烂了,獠牙龇露在外面。然而眼眶里一只眼珠还在滴溜溜地转。
这场景,要多可怖就有多可怖。
愿巫显然也被恶心到了,厌弃地退后几丈,下意识想躺回自己的贵妃榻上,一转头才想起来,她这洞里的东西都叫那臭王八烧没了。
她只得愤愤地一甩尾巴,将一旁的木椅凌空拽过来,坐下,朝那颗头颅摊开手掌。
须臾,赤光又起!
那头竟神奇地重新长起骨肉,脸皮自愈覆盖回来,重新修复成一颗完整的头。
羊角断了两两支,瞎了一只眼,不是巴尔是谁。
愿巫啐了一声,扫兴道:“给了你那么多力量也打不过太炀,可真是废物,你比你的先祖们差远了。”
那颗头愤怒地嘶吼起来:“再给吾一次机会,吾一定能战胜他!”
“即便让你交换一百次,又有何用?我已将所有的力量借给你,可你这不争气的凡胎竟使不出来,真是白瞎。”
她窝火地抱怨道,又想起什么,更恼恨了,“现在可好,你这莽夫打草惊蛇,令玄武有了防备。你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把他抬走,随便扔往处山沟里便可。”愿巫多看一眼都觉得糟心,干脆挥挥手,令翼型人把巴尔抬走。
那颗头颅再次开口说话,嗓音沙哑,“吾背弃一切,答应你将吾所有附庸变作巫族人,你却未兑现愿诺,你将永远离不开这里。”
愿巫眯起了眼睛,半晌,才冷冷道,“你在威胁我?”
巴尔心知自己时间不多,最后之时竟变得冷静了,近乎冷酷。
他对愿巫说:“吾可以献祭出这颗头,令你借助吾的身体离开这里。只有一个条件,帮我杀光玄武族。”
愿巫盯着他,他亦以独眼回视,不知不觉间,两人暗中的较量竟持平了。
巴尔到底是魔主,虽不能满足祈愿,却能洞悉人心底深处最热烈的欲.念。
无论神,人,妖兽,他都能听见,甚至看见。他永远能以最快最简单的方式,寻到对手的要害。
这亦是他最后的底牌,他傲慢一世的资本。
愿巫眼中的情绪复杂变换,最终,却只漠然地说:“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让你换得第二个愿望。”
这回轮到巴尔心情转好,他蔑然一笑,“究竟是谁的愿望。”
空旷的洞穴中央,猩红的光芒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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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一行启程约过半月后,才堪堪摸到了辽南的边界。
倒也不是故意走那么慢,首先牛车走得慢,换快的异兽车又怕把玄武蛋颠碎了,那还是慢点走罢。
另一个原因是,藏离晕鸟了。
头几日还勉强能在东秦背上坐稳,后来症状愈发严重,甚至到了看见东秦就下意识想吐的境地,弄得东秦很难过。
所以只能在陆上慢慢走,边说着话,边观赏沿路风景。
四个神十分有默契地拉开了距离,藏离生怕凑近了偷听到殿下和帝君的私事,失礼不该。
越凉秉持着自觉,生怕自己打扰到两个小辈之间浓情蜜意。
牛车晃晃悠悠,日头正好。
辽南的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植被茂盛,各种香花异草遍布山林,阳光穿透林荫,渐渐就令人有了困意。
越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起泪花,随手将刚刚落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青鸟递给太炀,同时往对方身上慵懒地一靠。
“呵——,阿郎你来听吧,我困了。”他鼻音浓重地说。
太炀将他的头在肩膀扶正,免得牛车颠簸时磕到了。安顿好后,这才同小青鸟交谈起来。
越凉睡得迷迷糊糊的,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太炀对那小青鸟说:“辛苦你了。”
他于是挣扎着翻了个身,问:“舜苍娃娃说了什么?”
“不久前愿巫曾有动作,当时东侧溪谷发出红光,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越凉想了想,猜测道,“既没说确切的时间,想来便是月余前的那场战吧。”
“愿巫被困在那山洞里,无论如何不能出来作妖的。”
太炀嗯了一声,点点头。
越凉于是又打起盹。
林间风不噪,树影婆娑。
他兀自休息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一件事,不禁奇怪地问,“不是说这辽南遍地都是人族么?为何我们走了这么久,竟是一个活人也瞧不着?”
第102章 你好,大鸟人!
又走了许多天,路上依旧未曾遇见一个人族城寨。
人族是联系十分紧密的种族,且数量众多,繁衍很快,辽南大陆就那么小的一片地方,人族早该住满了。
可如今他们见得最多的竟只有空荡荡的村落,房舍倒毁大半,就连沿途见着的城寨,也荒落得恍若前世光景。
越往辽南腹地走,这种空荡就愈发明显,到后来竟是进入了一片黑雾里。
不用想,这肯定是巴尔干的,他利用法阵把人族都变成了他的附庸,再凭借数量优势去攻打其他的城寨。
这也难怪他有胆量往极西扩张领土,想要挑战终辰。原来是背后有人啊。
四人并一颗巨大的蛋,往前走了很久。
途径肥沃的平原,茂密的森林,还有一些河流和谷涧。
越凉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走过,他们每天清晨赶路,傍晚就择灵地而栖,东秦和藏离总能找到最好的落脚之处。
靠在岩石上躺着,数天上的星星,能数出来很多奇形怪状的图案。
太炀会教他认星辰,说哪个方位的哪颗星上住着哪个神,他们其实都和我们一样,和另外一些种族一起住着。
从他们的方向看,我们也是星星。
越凉可栖可喜欢听故事,特别喜欢听大荒的故事,从前的大荒。
那个时候人族还没有诞生,就连人皇也只是小小的一只,人皇的父母是大荒一种类似龙的四脚蛇,脖子长长的。
太炀说那个时候的他也是小小的,在冰原上走丢了,止不住地哭,后来怕得缩进壳里,若不是太炀偶然找到他,他就没命了。
越凉笑着问:“你怎会记得这般清楚?有好多件,我当真都差不多忘光了,只依稀有个模糊的印象。”
太炀摸摸他的头,“我记性比较好。”
这般走走停停,越凉倒也适应了辽南的荒落,觉得这些残破的建筑也没有那么瘆人了。
只是依旧未见到任何一个人,甚至连活物也没有,地面上到处是枯死的黑色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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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行人到达辽南与中原边境的一座小山下。
这座山苍翠古朴,高耸入云,灵气丰厚无比。越凉瞧见的第一眼,就不由得感叹:“好一座灵山,竟有如此丰沛的灵气!”
藏离说道:“终辰城主说人族的主城就在一座灵山下,我们走了这么久,方圆之内也未见得其它灵山,兴许就是这一座了。”
东秦上前一步,将皮草的地图收好了,说:“我飞过山那边去看看吧。”
越凉点点头。
太炀正缠在他身上休息,忽然间,他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动静,睁开眼,警惕。
那动静转瞬而逝,过了一会儿也没再出现。有些奇怪。
他不敢放下心,毕竟这一路的景致都告诉了他们这片土地有危险。于是道:“我去看看,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说完,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越凉看得咂舌,这人又顿悟了什么?
帝君偶尔也会一意孤行,而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只好负责看守蛋,一边慢慢往前走。
牛车摇晃吱哑,越凉驱赶着牛,背靠着玄武蛋,翘起腿,一边轻声哼着歌谣。
藏离边走边寻找着草药,不时停下来比对,是以渐渐地,也就落后了。
待越凉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单,身边就只剩下一颗蛋。
虽然基本没有东西能伤他,然而独自待在幽暗的密林深处,还是颇为吓人的。
越凉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又收回视线,拍拍粉嫩嫩的玄武蛋,“桃桃,咱们还是赶紧跑吧,辽南也太吓人了。”
“唉,下回不来了。”
正兀自嘀咕,背后的树林却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他面色一凛,手心立刻捏握住一团灵流猛然回头。
……是一只胖斑鸠,胖得都飞不动了,脖子一伸一伸地快速路过。
越凉松了口气,有些无语地躺倒回去。
“嘁,自己吓自己。”
“桃桃,你说我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小了,以前打仗的时候还要手刃敌军,我对着成千上万的火炮,都没在怕的。”
越凉郁闷地说,“还是我重生后变得娇生惯养,半点惊吓都受不得了。”
桃桃动了动,往他这边稍稍倾过来。他不禁奇怪,“咦,你会动了?”
抬眼一瞧,一只黑得发亮的六翼神正伸着利爪,趴在玄武蛋上,歪头看他。
越凉:“……”
越凉:“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回荡在昏暗的树林里显得尤为骇人。
六翼神猛地一抖,还未来得及飞逃,一团鎏金的灵流就砸了过来。
越凉害怕地大喊:“滚啊!!”
也不管那六翼神直接被顶飞出去,狠狠地撞在树干上,他吓得举起玄武蛋拔腿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凄惨地高喊:“藏离快跑啊!六翼神来了啊!”
他们背后肯定有一大群六翼神!
老王八速度快极了,抱着自己的蛋,转瞬就冲出森林,来到山脚下。
他急匆匆刹住了脚,瞳孔大震——
数量众多的六翼神正围在山脚下,漫无目的地嗅闻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听到动静,所有六翼神都茫然地转过头来。
越凉咽了咽口水,局促地后退两步,“呃,打扰了。”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六翼神都尖啸着向他冲过来,越凉抱着蛋,腾不出手应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林里传来哒哒蹄声,藏离背着满满的药筐出现了。
他一赶到,立刻就暴躁地抬手施术,从地面凭空窜起巨大的冰刺,精准扎中每一只扑上来的六翼神。
他朝越凉大喊:“殿下,往山上跑!”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越凉滑溜得像条鲶鱼,六翼神根本抓不住他的半片衣角,他将蛋高高地扛在头顶上,顺利冲出重围。
山上树木众多,还有人高的草丛,乱石嶙峋,在里面兜转,很轻易就能甩掉敌人。
他巧妙地绕了一个弯,听到身后动静渐渐小了,消失了,而山脚下冰刺爆裂开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这才松了口气。
他要护着桃桃,有所顾忌,就束手束脚的,相比之下藏离就更放得开。
更何况他近来被阿郎喂了太多好吃的,都长虚了,藏离估计比他能打得多。
“……啧,他们两个怎么还没回来。我得想个办法先帮帮藏离。”越凉皱着眉嘀咕。
他正巧爬到了半山崖的位置,上山下山只有一条路,从这里俯视下去能清楚地看见山脚战场。
然而当他往山崖边靠去时,发现山崖拐角处露出一抹黑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