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没追上藏离,于是来追他了,硕大的身子在洞中穿行,竟是一点阻碍也没有,速度极快。
越凉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转身朝前跑去。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洞穴里的构造,也没留意做过的标记,只莽着头往冲,遇到洞就钻进去,比怪兽还滑溜。
怪兽被他绕晕了,不由得发起了脾气,大吼一声,不管不顾朝他撞去。
越凉正要躲进上方的一个洞中,猝不及防被它得手,那额间的尖刺一下就扎穿肋侧,从另一端捅出来。
鲜血一下子在海水中晕染开,他闷哼一声,一咬牙,手伸到腰后一把抓住怪兽的尖角,掌心聚灵,将角硬生掰断。
不待怪兽反应过来,他便一溜儿爬进头顶的洞中,又沿着通道滑去另外一端,转瞬就没了影。
怪兽断了角,没收住力,一下子撞到石头上,血从断角处冒出。
它不禁怒极咆哮,整个洞穴深处都回荡着它的吼声。
两只猎物都没抓到,他们一个打了它的眼睛,一个还弄断了它的角,简直岂有此理!
怪兽气得直打转,选择了最近的一个洞猛扎进去,气势汹汹,循着越凉的气息继续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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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其实就呆在上方的洞穴里,与怪兽离得很近,耳畔甚至能听到它粗重的鼻息声。
一直到怪兽走远,他才松了一口气,软软地靠在石壁上,握着肋下的那根尖刺,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还是他到大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独自面对危险。
虽然往时也是他自己动手的比较多,但那些时候太炀都挂在他身上,就算毫无动作,也能令他感觉到无比安心。
受了这么重的伤,平时他早就喊疼了,现在却只是冷着脸,随手牵出一枝花藤咬在嘴里。
手捏着腹部的尖刺,稍缓气息,便猛地使劲一拔。
鲜血噗地喷.出来,越凉闷哼一声,胸膛大肆起伏着。
冷汗沿着脸廓滑下,他尽力忍下一阵阵席卷来的剧痛。
这玩意儿带毒,毒刺扎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
只能先以灵力锁住,用花藤简单包扎止血,出去后再处理伤口。
命暂时是保住了,然而毒液侵染带来的疼痛却是无可避免。
越凉一声不吭,拉开衣襟,察觉到伤处血肉模糊,先用随身带的小刀剔去伤口边缘,已变得青腐的烂肉,再用花藤一圈圈缠紧止血。
他这么做着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前世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战乱频发,自己肯定也是受过伤的,只是不知那时候的太炀在不在自己身边。
一股委屈感从心底翻卷上来,悄无声息化成了柔软的什么,他发现自己现在无比想念太炀。
至少有阿郎在身边的时候,从来没让他受过伤。
越凉又气又委屈地哼了一声,心里骂起那只爻鱼。
都怪它,你要吃老王八好歹也吃全一对儿啊,真过分,真讨厌。
毒素蔓延得很快,又加上失血,越凉没一会儿就感到困倦,死撑着,却还是睡了过去。
洞穴深处静悄悄的,只回荡着他受伤后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片刻,转弯处传来一个人轻轻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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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炀站在一片广阔的沙滩上,除了面前这具“尸体”,周围几乎什么也没有。
他环顾一圈,不禁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尸体”上。
他原是进来找阿凉的,谁想到,甫一落地就看到了这个昏迷的人,也不是阿凉。
看着像兽族,估计也是如阿凉一般倒霉,被爻鱼吃了,只能说时运不太好。
太炀不想管这人,但若是让阿凉知道他见死不救,是要发好大脾气的。
他迟疑片刻,用足尖轻踢对方,“醒醒。”
“唔……”那人呻.吟一声,侧过头,表情痛苦。
他穿着一身皮草的衣服,连腰间系带都是一条宽麻绳,短发凌乱,整个人都沾染了不少灰尘,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兽皮包裹,里头东西散落了一地。
有兽骨、干草药、珠玉和匕首等物件,五花八门,看起来像是一位商人。
这商人一脑袋白毛,头顶生着一对白耳朵,身后还跟着条白色的老虎尾巴,看着像从西边来的。
一头白虎小妖,或许同极西白虎族有关系。
太炀自苏醒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除了玄武族外的四相神族。
如果白虎族也幸存下来了,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家幺幺还活着?
阿凉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人,长叹一声,俯下身,帮人收拾好那个大行囊。
又将人顺势往肩上一扛,打算找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给他看看伤情。
和白虎族有关,他就不好装作没看到了。
太炀一直往前走了许久,才发现一片珊瑚和水草并生的森林。
五彩的珊瑚堆得快有山高,石缝间藏着很多鱼类,阳光穿透游动的鱼群投影下来,光影浮动。
他找着了一处隐秘的角落,将人放下,捏住对方的手腕探脉象,发现好似是中了毒。
且气血很虚,失了不少血,身上肯定有外伤。
把衣服一扒开,果然,就在他背脊后面,有一个捅出来的血洞。
边缘皮肉已经被腐蚀得溃烂了,整个后背都泛着青灰色,自伤口向外逐渐变黑。
这只小妖灵力很低,幸好伤口不是特别大,若是被捅个对穿,想必现在已经是只死老虎了。
只是还要他遇上了有缘人。
太炀站起身,擦了擦手,目光在周围游过的鱼群身上逡巡。
这种毒是海妖毒,毒性虽猛,但解药不难找,只要取了生活在海妖附近的鱼血便可解毒。
这些鱼同海妖朝夕相伴,早练出了抗性,其鱼血就是媒介。
他有些担心越凉,不知对方现下在何处。
海妖毒不难解,但不知道解法的人定是要遭一番苦头的,希望阿凉没有碰上居住在这里的海妖。
第27章 年轻人们的爱怨
越凉醒来的时候,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一个穿着玄色衣服的背影,不由得皱眉发问,“……阿郎?”
那人转过身,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哎,你醒了?”
“你是谁?”越凉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无比,且脑海里晕乎乎的,看什么都重影,甚至于那人走到他跟前蹲下,他也难分辨对方的脸。
那人解开他腰肋处包扎的海带,简单察看一下情况,确认毒素没有继续扩散,才用海绵沾了药,敷在伤处,并以海带绑紧。
越凉疼得闷哼一声,问,“这是什么?”
“是鱼血,能解毒的。你中了海妖毒,幸好我发现得早,否则就没命了。我是出去打猎时捡到你的,现在你在我家里。”
越凉身边还堆着不少用过的海带和海绵,染着乌黑的血,可想而知他的伤有多严重。
这是一方不算宽敞的圆形洞穴,只有一张粗磨的石床,石壁上凿出几个孔洞,插.入晶柱充当照明。
角落里放着一些工具和杂物,另一边则有很多食物,墙上还挂着一支漂亮的白色鹿角作装饰。
越凉瞧着那鹿角,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替他处理好伤处,这才松了口气,擦擦汗,坐到他旁边,友善地先开了口,“我叫东秦,一直住在这里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听名字,立刻就回想起藏离跟自己提到过,于是反问,“你认识藏离吗?”
东秦像是很诧异,随后又低落下来,笑得有些勉强,“我原是看你身上敷的伤药,像是他的手笔,所以才救你,没想到当真叫我走了好运。”
“我叫越凉,是玄武族的。”越凉吃力地坐起身,将敞开的衣襟一拢。
“我和藏离一同被爻鱼吞下,又误入一个复杂的洞穴,在洞穴深处见到了海妖,这才失散。”
“我运气不太好,被海妖打伤,多亏有你相助,多谢了。”
东秦一震,“藏离……藏离他在这里?”
越凉点头,“是,他还问我是否有听说过你,只是我记忆受损,实在不记得。”
“越凉,原来你是越凉殿下,是我冒犯了。”东秦穿着一身黑羽袍子,将自己裹得像只乌鸦,恭敬道。
“殿下即便是记忆未受损,应当也是不记得的。殿下大婚那年我还是只青鸟小雏,当时有幸能同鹿神一起去吃殿下的酒,如今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快乐。”
又是一位老熟人啊。
前世参加过自己婚事的人还真多,越凉不禁反思起自己的婚事是否办得太过大张旗鼓了。
东秦说自己是只青鸟,此刻身上的黑羽却不像是青鸟的本命羽衣。
越凉随口问道:“你的羽毛是黑色的啊,挺罕见的,青鸟好像都长青羽的吧。”
东秦一愣,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他扯了扯自己这身黑羽袍子,状似坦然道,“黑羽挺难看的吧?这其实……不是我自己的羽衣,我原先也是青羽的青鸟,只是后来出了些事故,将一身青羽献出去,换了其他东西了。”
“现在这些羽毛是乌鸦的,鹿神森林向东不远就是乌鸦一族,他们织了一件百衲衣送给我。”
越凉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看来自己是戳到对方痛处了,于是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严重。”
东秦却挥挥手,“殿下不必介怀,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殿下的伤不出半日便可痊愈,到时离开后,可否请殿下……不要在藏离面前提起我?”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东秦勉强一笑,显得有些苍白,“不瞒殿下,我确实与藏离有些纠葛,我已发誓永不再烦扰他,当年被这大鱼吞下肚,原本想着永无相见的可能了,没想到还是天道有安排。”
“请殿下出去后只说遇到了一长住于此的好心人,切莫提及我的名字,有些缘分尽了就是尽了,不必再苦苦相求。”
越凉虽然不知其中原委,但听东秦把话说到这份上,大概也能猜出来这两人之间关系不浅。
东秦救了他,他自是要报答的,于是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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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处愈合飞快,一直到差不多痊愈,花了不到半天功夫,比东秦估计的还要快。
他开心道,“殿下不愧是古神,灵力了得,我只是辅助稍加治愈,殿下就自行康复了。”
“殿下现在可以走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吃的,殿下若是饿了,请一并带走吧。”
越凉受了恩惠,自然不好再抢小辈的东西吃。
他穿好衣服,下床活动一番,有些吃力,但已没有刚受伤时的那种无力感。
藏离不知跑去哪里了,若是也碰见海妖被打伤,就不好了。
他不多留,直言要出去找藏离,便先告辞。
东秦将他送至洞口,再次嘱咐道,“恳请殿下,出了这洞便当做失忆了吧,我确实……不想再见到藏离了。”
越凉拍着胸脯应下,“放心好了,我活了几十万年,还没人说过我不讲信用。”
他出了东秦住的洞,又回到绕着弯儿的神秘洞穴里。
一面警惕着海妖,一面要分辨来时的路,走了没一会儿,再回首望去时,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出来的了。
东秦住的洞穴也再次藏回去,和许许多多的洞穴混在一起,像是完全消失了。
这个地方实在太绕,越凉晃晃头,放弃了记下他住处的想法,径自朝前走去。
他足足绕了快有两个时辰,才终于走出洞穴,回到地面上。
藏离已经在洞口等着了。
一见他出现,赶紧迎上来,“殿下,你跑去哪里了?我出来后没见到你,又回去找了一通,与那怪物撞着了两次,还以为你叫它吃了去。”
幸好殿下无事,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帝君交代。
越凉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带过,“那怪物是海妖,我被它击中,受了点伤,幸好碰上洞中住着的一个土著,用鱼血制成的药救了我,是以拖到现在才出来。”
藏离不放心,要看他的伤口,不相信他说的土著疗法。
“这些原住民虽懂得如何处理,然大抵都是靠经验摸索出来的,有些时候手法难免不得当,弄不好还会留下后遗症。请殿下宽衣,我再替殿下看一看。”
越凉谨慎地揪着衣襟,像小娘子一般,试图蒙混过关,生怕藏离看出破绽,“已经好了,真的。”
藏离耐心地劝道,“藏离是司掌草药的神,请殿下相信我,或许是好了,但这毒歹戾,伤及灵脉就不好了。殿下要是有个万一,藏离回去该怎么同帝君交代呢?”
他一搬出靠山,越凉立刻就怂了,乖乖脱衣服给他看伤口。
比起向小辈承诺的事,果然还是自己家的阿郎比较可怕一点啊!
如果阿郎发现他身上又多出了莫名其妙的伤,肯定又会有脾气的,虽然不直接发火,但一句话也不说,冷着脸,就足够令他难受了。
越凉抱着一丝侥幸,觉得东秦能看出藏离的包扎方式,或许藏离看不出他的呢?
只要藏离不问死了,他就还有周旋的余地,他越凉万年的老王八,胡乱应付一个小辈,应是没有困难的。
藏离拉开他的衣服,一看到腰肋侧海带包扎打结的方式,整个人顿时一震。
他望着那个结,难以置信,手颤抖着摸上去,却在指尖触及的一瞬又猛地逃离,被压抑在心底的复杂情绪掀开盖子,一下哗啦啦全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