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立在矮桌上的狗狗抱下来放在怀里,然后用手背摸了摸茶壶的温度,脸颊悄悄鼓起来,小声念叨:“我睡好久,咖啡都冷了……”
程砚回过头,发现池雾给两个杯子都倒了咖啡,自己喝了一口以后,撑着胳膊看对面空着的座位,仿佛上面坐着人。
程砚觉得,池雾大约有臆想症。
他在和不存在的人一起生活。
程砚及时跳下了池雾的腿,向玫瑰花园的小道上跑去,一直跑进房间里。
他找到之前见过的管家,扯着他的裤腿往花园跑。
“哎哟,慢点儿,老人家跑不快。”管家在后面跟着,“少爷睡醒了是吗?”
在离亭子几米的地方,程砚停下来,开始在管家脚边环绕,连着跑了十几圈。
管家便没有再动,在亭子外等着,看池雾和对面的空气笑着喝完咖啡。
程砚听见管家的叹气声。
“少爷他……”管家抹了一把眼睛,“你让他这样吧。”
程砚又在他脚下打转,甚至跳高了,两条前腿趴在管家腿上。
管家将他抱起来,用手抹掉他鼻子附近毛发上的脏东西。
池雾一直和对面聊着什么,脸上的笑容一直持续着,有时候还会捂住眼睛大笑。
“医生说……少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管家的声音沧桑枯哑,“那个人离开以后,他强打着精神料理了这里的事情,我以为他是正常的,可是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重新走上正轨,我才发现他只是为了报复才有动力活下去,而且他的焦虑症和抑郁症已经到了不能治愈的地步。”
老人的眼泪在鲜艳的花园里萧瑟而凄凉,他用手抹掉以后说:“他不肯吃药,注射和食疗都试过了,连医生都没有办法。”他又叹了口气,看向满脸幸福的池雾,“他在和自己想象中的人说话,医生说是精神分裂。”
“其实这样笑笑……真的好。”管家将程砚放下,“去吧,陪他一起。”
程砚却不动了,站在阶梯下,愣愣望住池雾。
世界镜的画面关闭,程砚睁开眼,重新回到第三世界。
“你醒了!”五里路的声音很激动,健硕的肌肉挤过来,“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怎么了!我就说你明明是我比我先出去啊,怎么这么久还没醒过来。”
程砚垂下眼,手在额头上撑了撑,又忽然扭过头,发现自己身侧另一个人不见了。
“池雾呢?”
“我没见池雾啊。”五里路摸不着头脑,“我醒来的时候只看见你在我旁边。”
程砚当即起身,走进池雾卧室,没人,又在房间里晃了一圈,都没找到以后,思绪出现短暂的迷茫和无措。
世界镜不可能留人下来,池雾一定算是通过了天梯的。
他收拾了身上的东西,回自己家又找了一遍,无果后终于想起了楼上的顾燃。
门敲了四五声才有脚步声,顾燃将门打开了一半,问:“谁啊?”
看清是程砚以后才全部打开:“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闻泊来了。”
“你不希望闻泊来吗——”他没说完,就闻到屋里混杂的味道,“你在抽烟?”
“那不然呢?”顾燃说,“不然我怕闻泊来做什么。”
程砚更关心自己要问的正事:“见过池雾吗?”
顾燃挑眉:“池雾怎么了?”
“我和他刚从三阶天梯出来。”程砚说,“他不见了。”
“没事,他八成是出去逛超市了,每回都那样,从天梯回来就喜欢去购物,”顾燃说,“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程砚露出失望的表情:“他真的没有找过你吗?”
“没有。”顾燃说,“我这正一个人自饮自酌,快乐似神仙,没人能打扰我。”他怕程砚出去找池雾,又说,“池雾在第三世界住这么多年,还能不比你熟,他肯定是在天梯碰到什么了,联想到什么东西就上超市去了,□□惯,别担心。”
程砚没看出池雾还有这样的□□惯,但顾燃说的那样信誓旦旦,他也只能简单说了再见下楼。
不过没回自己那边,直接在池雾这边休息。
屋里五里路还没走,迎着上来问:“怎么样,找到池雾了没?”
“没有。”程砚说,“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五里路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脸上的羞涩完全配不上壮汉的形象:“那个……我看你们桌上还剩一些饭菜,我能吃吗?”
程砚过去看了眼,小炒黄牛肉还剩下小半碟,青菜和汤都有余。
“你吃吧,池雾回来了我给他做新的。”
五里路两眼放光,吸溜吸溜地就过去,半路被程砚喊住:“你……别吃米,我给你下碗面。”
“不用了,不用特地给我做,我吃剩下的就好。”五里路翻了会儿找到放碗筷的柜子。
程砚很快过来拦住他:“这是池雾的碗,你用我的。”
“你俩还分呢?”五里路转了一圈,“哦看见了,这儿有朵玫瑰花是吧。”
程砚一顿,想起世界镜中的那个玫瑰花园。
“那我去盛饭了。”五里路说。
程砚又很快拉住他:“你吃面。”
“我不吃面,我吃饭就行。”
“家里的米不多了,得给池雾留着,他喜欢吃。”程砚收走他的碗,“冰箱里冰一下,明天刚好合适做蛋炒饭。”
五里路:“……”终究是我错付了?!
程砚做面很快,不过多久就端出两碗。
“我真的……”五里路快要哭出来,“我之前一阶天梯表现的特别差,得的钱币很少,所以进第三世界以后这么久都是池营养剂,这是第一餐啊,程砚,哥,我真的太谢谢你了!”
“你只要不吃米,可以来这里吃饭。”程砚又等了一句,“但我要先给池雾报备一下。”
五里路吸溜碗一口面,鼓着腮帮问:“哥,你对雾雾真好。”
程砚没回答,闷着头继续吃饭。
“你俩特配,”五里路说,“真的,第三世界最配CP,不结婚真的很难收场。”
程砚终于抬头,从墙角拿了瓶自己常喝,池雾不爱喝的柠檬饮料:“给你。”
“哥!你也太好了吧!”五里路拆了包装,“你说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程砚:“因为你会说话。”
第55章
顾燃关上门,回头看了眼靠在阳台榻榻米上的池雾。
他手臂下垂,指尖拎着瓶易拉罐啤酒,眼睛没有焦点地望向外面的天空。
“你都看了十几年了,有什么好看的,天梯里的天都是假的。”顾燃从他手里拿走啤酒,放在桌上,“不说说,都在天梯里碰到什么了,还是说你在世界镜碰到什么了。”
池雾眼皮缓慢地下合,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
“雾雾,起码跟我说句话。”顾燃说。
“我见到他了。”
顾燃:“可是你每次去世界镜,不都能看见他吗。”
被酒精浸润的嘴唇轻启,像诉说悲剧结尾般淡淡的:“他死了。”
顾燃弹烟灰的手一顿,抬眸:“他……死了?”
“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池雾说,“他为我死,我又怎么能坦然地过一生。”
他从桌上拿回自己的酒瓶,灌了一口,腰往后塌,整个人窝进了榻榻米里。
“是……世界镜让你回到了当时?”
池雾抬手盖在自己眼睛上,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那人死了。
因为醒来的瞬间,他记起埋在他心里的那句“等我”,是那人后来说的。
顾燃不再往下问,给池雾盖了毯子:“喝就别喝了,睡会儿吧,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酒精麻醉了池雾的神经,他迟钝地点头,却在每一次点头里感觉头痛欲裂,无法入睡。
顾燃摸摸他额发,起身将桌上和地上零散的易拉罐捡起。
倒烟灰缸的时候顾燃挑了挑眉。
池雾上门问他要烟酒还是第一次,酒喝了不少,但点烟就跟点熏香似的,闻了个味儿就放回烟灰缸里了。
顾燃摸下他翘起的头发,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没通关一阶天梯,是不是会更好。”
——
程砚等到天黑,还没等到池雾回来,便换了件轻便的衣服出门,到门口的时候顾燃正好下楼。
“上哪儿呢这是?”顾燃随口一问。
“找池雾。”程砚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味,“喝完了?”
顾燃掸掸衣领:“也就偶尔小酌几杯,你鼻子怪灵。”他装作不知,问,“池雾还没回家?”
“没有,”程砚看他的眼睛,转口道,“有点担心他还在天梯里。”
“我说啊,你就是小题大做,太紧张。”顾燃说,“你们一起通关的,他还能留在天梯里。”
出了居屋区,他们就不同路,程砚看着顾燃走远,原地站了两秒,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走。
顾燃家没有装防盗网,程砚很容易就从阳台翻进去。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气味,程砚来过一次,记性很好地站在顾燃卧室门口。
贸然进入过于粗鲁,他只拧开门,站在门口往里看。
房间光线昏暗,床上厚被子中间有一块隆起,被沿上露出半张小脸。
程砚两步迈进去,看见池雾安然睡着,胸中一口气终于放下。
池雾睡的很沉,程砚低头,听见他稳稳的呼吸声。
程砚鼻尖动了动,眉头轻蹙,闻到池雾身上浓重的酒气和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直起腰,眸中神色如墨,比深夜里的湖水还要黑沉。
池雾酒量很差,之前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从来不喝酒,认识顾燃的这几年,他渐渐陪顾燃喝过几次。
睁开眼的时候,池雾觉得整个天花板都在旋转,他很快闭上眼,侧过身用手扶住额头。
觉得自己脑袋好一点以后,他才慢慢睁开眼。
还是转。
池雾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眼睛花得看不清东西,好像天地都连接在一起。
“醒了?”门边传来声音。
程砚走近,手里端了杯柠檬水。
池雾共躬下腰,脸颊贴近冰凉的被子表面降温,嗯了一声。
“醒了就喝。”程砚把柠檬水递给他。
池雾接了,手一顿:“这是……”他很慢地偏头,“我家?”
“你昨天在顾燃家睡,我怕你睡太久,就先把你弄回家了。”程砚说。
杯子倾斜,池雾一口气喝光柠檬水,问:“和顾燃说了没?”
“为什么要和他说?”程砚问。
他的语气不好,池雾放下水杯,握在手心里摁了摁:“走了不是要说一句?”
“那你走的时候,和我说过吗?”程砚问。
池雾眸光闪了闪,低头望被子:“那时候你还没醒。”
房间里的气氛微妙,池雾感觉到程砚站的位置像有团火在烧,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程砚弯腰,想拿走他手里的水杯,力气比平时大一些,扭到池雾拇指,池雾没忍住,扣住水杯,不让他拿走。
“干什么?”程砚问。
池雾握住:“你弄到我的手了。”
程砚定定看着他,眼睑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松开手:“那你自己放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
池雾心里也挺不爽的,像吵了一场哑火的架,他不知道自己的烦躁出宿醉,还是出自世界镜的影响,抑或是其他。
“你凶我干什么?”池雾问。
“我凶你?”程砚站住,回头,“池雾,我认识你到现在,什么时候凶过你?”
池雾一口气呛在胸口,理亏又犟着:“那你这张臭脸不是摆给我看的?”
“那我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程砚走近,居高临下地看他,“难道要坐下来,像你的知心朋友一样,问你在世界镜发生了什么,以致于要一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就急着去买醉?”
“我——”池雾嘴唇微张,胸口起伏两次,气愤地别开眼,“我没有买醉,我去的是顾燃家!”
他无厘头的一句话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停顿下来。
程砚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提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
“我不睡,我要去洗澡。”
池雾非不如他的意。
“随你。”
程砚不喜欢冷处理一切事情,但当一个人一厢情愿到没有任何立场生气的时候,除了无能为力地逃避,没有任何办法。
池雾被他气的用力蹬了一下被子,奈何浑身没劲,没起什么作用,又多花了四下才蹬开。
落腿下地,脚踩进拖鞋里,不由得一顿。
“我衣服?”
他穿着自己的睡衣睡裤,显然不是进天梯的那套衣服。
程砚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没说话,拿起水杯走了。
池雾跟在他后面:“你换我衣服干什么?”
“你身上全是酒味,”程砚问,“不换衣服怎么睡觉。”
“那也没有要你换。”池雾说,“我也没有和你说让你来找我,你出天梯没看到我就自己回家休息,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是我不告而别!”
程砚放下水杯:“你难道不是不告而别?”
“谁规定了我做什么都要告诉你?”池雾问,“我不在,五里路也自己回家了,你为什么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你不明白吗?”程砚一步迈倒他胸前,“你是装傻还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池雾看着他,因为争吵而湿润的眼睛里,瞳孔轻微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