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岐沉默未语,视线停驻在松垮的披风系带上,他抬手给小少主重新系了一下缎带,低声道:“那你想再来一次吗?”
江远寒警觉:“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想体验的方式,”他道,“可以体验一些新的。”
江远寒愣了愣,看了看桌上的书,又转头看了看他,半晌才道:“你让我爹带坏了吧……”
“不喜欢我的化身?”
小少主噎了一下,有点扭捏:“……就喜欢一点点吧。”
“更喜欢哪个。”
“当然是……”江远寒差点一句话暴露出来,幸好反应比较快,一下子就把不成熟的想法咽了回去,控诉道:“你这么问跟钓鱼执法有什么区别?”
李凤岐不为所动,他暂时撂下手里的书,将贴过来的小少主一把捞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随后竟然面不改色、像是搂一只猫似的抱着他继续补书。
江远寒对这个姿势有一点深刻而暧昧的回忆,心里七上八下地没个谱儿,浮现出来的想法竟然都带点颜色,觉得这样的姿势可太累得慌了,说什么也想往外钻,可才从他怀里钻出去一点点,就被一只手掌稳稳地叩住侧身,给轻而易举地带了过去。
小寒:“……干什么,我困,我去睡了。”
大凤凰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柔软的、温和的、加上拥抱的气氛和姿态,让小少主一时间也忘却了自己的诉求,他被亲完之后舔了舔唇,盯着道侣看起来单薄寡欲的唇,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凑过去,习惯性地勾住了对方的脖颈,小声道:“再来一次。”
江远寒对那事儿未必有多喜欢,但对于亲亲一贯是怎么要都要不够的。李凤岐自然应允,揽着对方的腰低头又轻轻地亲了几下,看着小寒的眼睛从平淡无波的墨色渐渐趋向于情绪泛滥的淡紫。
半魔体的毛绒尾巴有些不安分地晃动。
呼吸交织得太久了,气氛也缱绻得有些过了分。江远寒的喉结慢慢地动了一下,他这时候倒是把那点畏惧担忧抛诸于脑后了,像个狐狸精似的蹭了蹭眼前的大凤凰,低低地道:“是不是可以不用待在这里了?”
李凤岐点头。
“那我们明天就回去。”江远寒道,“成亲的话……你嫁给我好不好?”
李凤岐看了一眼手里的《逼我嫁》,道:“好。”
在很多事上,他对小少主向来是没有原则的,江远寒的每个提议,他都很少否决。
江远寒松了口气,心想在魔界的颜面总算是保住了,越琢磨越觉得道侣可太爱自己了,高兴地吧唧一口亲在对方的脸上,还没等他开始夸夸,翘得很高的尾巴就被对方态度温柔地纳入了掌心。
雪白绒尾被反复地捏了几下。
李凤岐道:“更喜欢小师叔,是吗?”
“当然……啊?”
这话冷不丁地一问,江远寒属实是没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话语卡住,眨了眨眼:“都喜欢。”
李凤岐静默平和地看着他,从神情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你……”江远寒琢磨了一会儿,“……就这么好奇吗?”
李凤岐稍顿片刻,却忽然松口:“随便问一问。”
他袖子里的手被江远寒悄悄地握住,勾连着修长的指节,指腹慢慢地摩挲绕转。小少主贴过去亲他,像撬开蚌壳后露出柔软的身躯。
“你要是这么问的话。”江远寒跟他道,“那每个身份的我,你心里有没有轻重之分呢?”
对方注视着他。
“我发现你跟我父亲虽然性格差得很远,但有些地方居然是相同的。”江远寒碎碎念,“比如说总是质疑自己哪里不够好,所以要从伴侣口中索取自己最好的一面加以修饰……没有安全感。”
妖祖大人被料中心事,没有应答。
“但你的每一面在我这里都是最好的一面。”小狐狸的尾巴在他手里蹭来蹭去,粘人又甜腻,“我恨不得把你有多好告诉所有人,但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最好是让我一个人据为己有。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觉对方靠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之间,在他话语停顿的瞬间,便覆唇而上,交换了一个堪称缠绵的吻。
吻至深处,江远寒的身躯都要被他抱软了,他按着对方的肩膀,分开半晌之后才慢慢地把思绪拽回来,湿润的眼睛一直看着对方,这时候满脑子安慰的道理都散去了,只来得及叫一声大凤凰的名字。
之后连这三个字都说不出了。
这张桌子实在见证了太多,它如果会说话的话,一定要累死了。
次日,两人一直到日上三竿之后才跟江折柳告辞、离开虚空界。
不是贪睡,实在是因为累。江远寒昨天还惦记着他道侣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温柔可亲,但一夜过去,他心里就只有“这人太过分了看我不把他的毛全拔光。”
说的当然是羽毛。
两人没有直接回魔界,而是顺路先在幽冥界停留了一阵。江远寒登门拜访鹤望星,擦了擦自己心爱的凤凰羽毛,将凤羽放回袖子里,然后正正经经地敲门。
鬼鹤经过上次一役,在幽冥界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帮鬼修给他在冥河岸边造了一个祠,门柱上刻着两排大字,上联是“感谢鹤先生救命之恩”,下联是“所有幽冥人以你为荣”。
可见这文化水平也极其有限了。
江远寒敲了两下门,稍等了一下,才迎来满脸困倦刚醒的鬼鹤。鹤望星披着一件羽衣,刚打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绝世美色给震了一下,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干嘛来了?长成你这样站在我门口我好害怕。”
江远寒:“怕什么?这有什么可怕的。”
“我怕你的相好们针对我。”鹤望星道,“怎么,最近换没换?”
江远寒:“……”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让自己身后几步远等候的李凤岐露出身影,暗示道:“你记错了吧?我哪有什么相好,我可是来邀请你参加成婚典礼的,帮我看看日子——”
然而鬼鹤实在是刚醒、又被好友的美色重击神智,还是没发现他身后有人,损友姿态十足地凉凉接话道:“成亲?跟哪个成?长得很好看又姓李,而且脑子有问题的那个?”
江远寒:“……脑子没问题。”
鹤望星点头:“哦,又换一个。我说你啊,别的魔族都是从一而终为情而死,你倒是挺洒脱的,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江远寒一脸麻木地看着他,已经想不出该怎么补救了。而他身后听到这里还沉得住气的大凤凰,也在随后平静如常地上前了几步,与鹤望星当面而对,和善提议:“详细讲讲。”
鬼鹤猛地怔住,愣愣地看了看小寒,又看了看眼前的妖祖。
小寒扯了扯身畔人的衣袖,小声道:“你听我狡辩。”
第113章
详细讲讲的内容全靠鹤望星的一张嘴。
开局就是死局开头,能不能活全靠编。江远寒坐在旁边乖乖地给鬼鹤的话打补丁,两个人连糊弄带胡言乱语,总归是将妖祖大人敷衍了过去。
敷衍这两个字不能再恰当了,因为里头有很多离奇的理由,江远寒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苦口婆心地讲述自己哪一个化身都没有放弃、但始终最爱你一个的主题和中心思想,贯彻了唯有我道侣在我心间的好男人方针,化身本体两头都要顾及,可以说是细致入微了。
他以前都不知道鹤望星这么能编,话语非常离奇,但更离奇的是李凤岐居然点头相信,没有刻意为难,让江远寒禁不住诞生了一丝感动——大凤凰对我的信任界限果然无边宽广。
这是魔族一以贯之的道侣滤镜,能够在荒唐的地方打上美化补丁,看自家对象怎么看怎么顺眼。
故事会结束后,鹤望星重新打起精神,连个请柬也没收,直接看起成亲典礼的日期来,他随口剔除了几个,在剩下的两三个里犹豫不定,悄悄扯着小寒问道:“魔界来多少人?”
江远寒道:“不多吧,意思意思就行了,将军肯定都来的。”
鹤望星想了想:“那其他人……”
“菩提圣境的菩萨,妖界的龙君跟灵鹿道人……虚空界的巫祝,”江远寒的话语顿了一顿,反应过来这事情似乎有点大,“……好像人有点多。”
“你这是要六界尽知啊。”鹤望星感叹,“那就在下个春天吧,这时候发请柬都有些晚了,修真人的预约该提前十年才对……娘家那……妖祖那边呢?”
江远寒看了看静默不语的李凤岐,转过头跟鬼鹤道:“他说他万年孤家寡人,没什么人可叫的,再说也太远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但听起来就不免有探春远嫁的那个味儿了。
鹤望星的同情油然而生,悄咪咪地跟小寒道:“那你得对人家好啊。”
江远寒矜持且暗自得意地点头:“我是对他最好的人。”
两人琢磨着把日子敲定了,一旁看起来贤惠庄重的大凤凰全程配合,毫无异议,两人离开冥河回魔界的时候,江远寒心情很好地牵他的手,两人的手指缠缠绵绵地勾在一起,虽然人还是正正经经的,可这手上的小动作也太多了,几乎有一种隐而不露的含蓄欲感。
江远寒让他温暖的指腹摸得耳根有点红,他假装没这事儿,边走边絮叨“是不是得写好多请帖”,话语说到一半就停了。
搁在他掌心里的手指轻轻地拽住了他,两人停在魔界的危都山前,两两望着眼前挂满危都山的红色丝绸大花陷入沉默。
李凤岐陷入沉默,江远寒则是陷入沉思。
还没等往外说出去,刚在幽冥界说了一遍,就如此快地走露了风声,让人不禁想掉头回去把鬼鹤的羽毛拔光。
算了,他道侣也是鸟,禽类何苦为难禽类。
江远寒就此站定,耳朵更红了,他木着脸看满山的大红花:“……其实魔界的风气不是这样的。”
李凤岐:“……嗯。”
“没这么俗。”
“我知道。”
李凤岐越是从容接受,他就越能意识到自己乃至于整个魔界的形象都难以挽回了。小寒同学深受打击,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见到通过危都山的山门两侧挂着一对红色对联。
上联是“喜迎成亲恭喜少主”、下联是“白衣道侣永远的神”。文化水平跟幽冥界不能说是不相上下,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了。
江远寒没什么表情地摸了摸对联上的字迹,墨还没干。
身侧人捏了捏他的手指,很温柔地安抚道:“都是一片好心。”
江远寒没搭话,迈步走进山门里,回荆山殿的一路上可以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张灯结彩宛若过年,刺目的红色在暗沉低调的昏暗魔界中如同点着了的大灯泡,在一片狂放粗糙不失野性的气氛之中、勾勒出没成过亲一般的孤寡独特气质。
江远寒觉得自己仿佛是全村儿的希望。
全村的希望迷茫地抓紧了道侣的手,深吸了口气:“你别害怕,咱不能受这种委屈。”
李凤岐心疼地道:“我撑得住。”
“别为了我忍,要不咱就不在魔界成亲了吧。”
大凤凰善解人意:“没关系,热情不是错,我真的撑得住。”
江远寒无语凝噎,忍无可忍地放空视线:“……是我撑不住。”
“噗。”仙气飘飘温柔和善的白衣剑修立即抬手挡住唇边的笑意,眨眼之间就恢复了优雅,语气温润地提议道,“再看看,再看看。”
江远寒怀疑他就是想笑话自己。
他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心想还能怎么土?!英勇地走到了荆山殿前——这里倒是一切如常,两位魔将正色地守在殿前,本来看见江远寒还是一脸公事公办地行礼让开,结果他俩一错眼,就瞧见小寒身后的那位白衣剑修了。
又白又发光,金纹衣饰奢华中透着优雅,俊美平静的眉目之中洋溢着贤夫良父的气质,一看就长着一张少主对象的脸!
这位年轻的小将军抽回视线,忍不住小声跟少主道:“恭喜恭喜。”
江远寒早知有此一劫,面无表情地回答:“同喜同喜。”
“穿得白长得俊,一身正气看着又温柔。”小将军羡慕地道,“您好好疼疼他。”
江远寒已经有点放空感了:“……你放心,我必然把他疼到床上爬都爬不下来。”每天爬不下来的不是你少主我吗?
小将军没想到少主这么理直气壮还有出息,登时投来敬佩无比的眼神,请两位进去。
李凤岐全程保持温润得体的微笑,跟上小寒的时候低头给他打理了一下衣领,贴着对方的耳根低声笑问:“爬都爬不下来?”
江远寒头皮发麻,耳朵已经红透了,悄悄道:“得节制,不行,为了你的身体,真的得节制。”
荆山殿内终于没有了那些红色大花,没有了彰显文化水平的对联,也没有喜庆如乡村爱情的灯笼。江远寒松了口气,拨开珠帘坐到常干的案边,坐下喝了口茶,顺便看了看常年奔波在公务第一线写文书的堂哥。
常魔君果然正常多了。
江远寒一口茶下肚,终于回过神来,仰头看了看荆山殿的穹顶,目光涣散地道:“哥。”
常干早知道他回来,头也没抬:“嗯?”
“你知道外面都是什么样吗?”小寒面无表情地对着灯芯儿,宛如一只抱头呆滞的可达鸭,“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