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混子赶出去的几个人都是年轻汉子,有两个都是从谢孤悬手里接了吃食的,心中对他胆大包天的行为怒不可遏。
乡下人没念过书,只觉跟画一样好看的仙师就该被供着,更何况仙师还是来帮他们的,哪能受这种气,于是将人赶出去的时候多揍了几下,连带着又踹了几脚,方觉解气。
这场闹剧就这么过去,沈修瑾看出他想要搂抱的念头,碍于人多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这样,谢孤悬只得作罢。
“仙师,要不这样,我来这里,仙师去切菜。”切菜的妇人在粗布衣上擦了擦手,对谢孤悬说道,面对修行之人时她还是有些忐忑。
沈修瑾听她这样说就点了头:“也好。”
于是谢孤悬就站在了案台前,旁边沈修瑾见他苦恼,开口说道:“你去添柴。”
炒菜搭起的灶台下燃着木柴,时不时就要添一把,见他过来,刚炒完一锅菜的妇人腼腆笑着,将放在一旁的凳子用袖子擦了擦,让他坐下添柴。
沈修瑾一心二用,灵力延展出去,一边分管两排正在煎的药,一边凝起灵力化作利刃,回想着刚才见到的切菜场面,只是切成块状,无需什么刀工雕琢,并不算难。
恢复到之前的有序不乱,左宴明多了两个帮手,比起之前好了不少,等这些人吃完饭,煎好的药也都分发下去,半早上就过去了。
药棚一角有个帘子遮起来的地方,是褚然之前行医问诊时辟出来的,现在闲下来,左宴明让他俩在此处歇息。
“师兄,累不累。”谢孤悬挨着他坐下,拉着他的手问道。
“无碍。”沈修瑾摇头,只是切菜煎药而已,最多是费心神。
周围没人看着,谢孤悬便趁机趴到他腿上,哼哼唧唧软声说刚才被碰了手,到现在都不适,把手直往沈修瑾手里塞。
这里两人腻腻歪歪待了一阵,而余和城墙根角落里,数九寒天里马三一脑门冷汗,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时辰之后,肚子里那种剧痛才消失。
他靠坐在墙根缓过神,想起刚才受的折磨就往地上吐口水。
“呸!什么狗屁仙师。”他愤愤不已,骂骂咧咧从地上站起来后摸摸肚子,心想应该没出差错,命是保住了。
“我呸!要是以后让老子逮到,看不打得你哭爹喊娘,肿着个脑袋跪在地上求老子。”借着树木的掩映,他对着药棚方向骂道,边骂边踢地上的枯草,双手还做出打架的姿势,像是这样就真的打到了对方。
他骂够了,也解了些气,然后刚迈出脚,腿弯就被什么东西打到,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好巧不巧,额头正撞在一块儿石头上,等他抬起头脑门就青肿了。
腿弯受击的感觉绝不是错觉,周围没一个人,地上也没有打他的东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是刚才那个云岚宗的人。
“再口出狂言,休怪刀剑无眼。”
刚想到这里,马三就听见一个冷冽的声音,吓得他直接就跪在了地上,顶着个青肿的脑门直磕头,口中不住求饶:“仙师饶命仙师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磕了十几个头后,再听不到其他声音,马三才转着眼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还是没听到声音,他这才一溜烟跑进城里,脚下跟抹了油一样。
“师兄?”谢孤悬从他腿上抬头,疑惑不已。
“没什么,刚才那个人乱说话。”沈修瑾淡淡说道,收回了神识。
原本只是想看看周围有没有来此寻医的人,若是腿脚不便的老人也好接应,没想到恰好听见那个人胡言乱语。
外面因病痛不断呻l吟的人不少,又有人病情加重口吐白沫,沈修瑾察觉到后就和谢孤悬出去了,左宴明也朝着病人走去。
修行之人虽说有灵丹妙药,可毕竟不是真正的仙人,他们受伤生病都要借助药材灵植,更何况是给凡人治病,再说瘟疫也不是什么小病,治起来需得费一番功夫。
褚然带人去找药了,这里再无其他精通医术的人,左宴明只略懂,诊过脉后就去了药棚,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先加重药吊命,其他等褚然回来再说。
沈修瑾为那人打入一道护心符,凡人体魄不同,经脉未曾开拓修炼,浑身又有黑色病邪入体,已经侵染血肉,无法用灵力驱散。
许多人一日都要服三帖药,还有饭食要解决,一旦忙碌起来时辰也过得快了,寒冬白天也短,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左宴明晌午发过传讯,褚然说明日一早才能回来,幸好再无其他人病情加重。
夜里寒风呼啸,沈修瑾加了一重结界护持,灶火逐渐熄灭,两个厨娘吃完也收拾完,就到旁边睡下了。
除了病患的呻l吟,夜里变得安静许多。
沈修瑾在药棚打坐,旁边挨着谢孤悬,而左宴明忙了一天,就在帘子里睡下了,有化神期修士守着,就没了那么多担忧。
城西破庙,马三没好气踢开地上碍眼的石头,凭着对这里的熟悉,在黑暗中摸到还算干净的角落里,从墙洞里掏出一床偷来的棉被,连土都没拍直接就盖在身上。
要不是听说这余和城施舍吃食,他才不会过来,顺便在城里摸些东西,没成想才吃了两日就被赶出来,真是够他娘的倒霉。
摸了下还青肿的脑门,一碰就疼,他嘶了一声,龇牙咧嘴的就要骂出口,却又立即闭了嘴,最后只能恨恨说一句倒霉,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就要睡觉。
破庙里再没了其他声响,安静异常。
夜里阴云厚重,连月亮都没有,更显得漆黑一片。
马三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却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人在呼吸,这呼吸声有些重,更像是兽类。
他一下子惊醒,抹了把脸看向那边,刚才脑子不怎么清醒,没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恰逢外面吹风,风声呼啸肆虐,如同妖魔,冷不防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
等风声停了后那种声音就没了。
风一停马三就暗骂什么破事,自己把自己个儿给吓到了,于是他坐起来壮着胆子朝那边喊:“是哪位朋友,这庙里地方大,够咱们分的,各自歇着吧。”
平日里还算胆大,他说着就站起来,要是真有事也好拔腿就跑。
等了一会儿,什么声响都没等到,可刚才听得分明,这庙里绝对不止他一个。
天黑风急,也不知为何,这里太过安静,让他有些心悸,难不成是那个云岚宗的人?
“仙师饶命,我再也没提过仙师一句,求仙师放过。”他立刻求饶,但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妈的,邪了门了。
心中暗骂一声,马三咬咬牙,突然就拔腿往外跑,这里住不了,再找个地方住就是。
然而不等他跑出庙门,一只比常人大了一倍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喘着粗气的黑影眨眼间就到了他身后。
马三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从自己肚子穿出来的血手,接着就被甩到了地上,再没了气息。
一道黑光钻入马三尸首里,与此同时,他肚子里闪过一股微弱的灵力白光,黑光当即就朝白光冲去,而那股微弱灵力很快就散了。
余和城城东野外,沈修瑾睁开眼,布下一层防御结界后消失在原地。
“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谢孤悬只听见这句话,身边人就不见了。
倒在地上的尸首很快发生了变化,身躯膨胀,浑身发青,连面目都看不出来,最后“马三”重新站了起来。
然而一柄飞剑破空而来,穿过他胸腹,连人带剑直接钉死在墙上。
第76章
墙上被钉住的“人”四肢还在挣扎, 若是寻常人中了这一剑,早已绝了气息。
破庙外沈修瑾身影出现,两指并拢化为剑气朝另一具身躯庞大的尸首斩去。人头滚落在地, 只是比常人大了许多的尸体并未倒下, 肿胀怪异的手伸长, 直冲他心脏。
剑气震荡, 尸体跨出两步就被拦腰截断, 数道黑光从体内飞出, 早原地飞舞打转, 最后分为两股, 一道朝着沈修瑾而来,另一道, 则是涌入墙上的尸体之中。
黑光分明是缭绕的魔气, 沈修瑾神色不变,在黑光到眉心处时, 周身涌起一股灵力, 将其悉数挡在外面。
赤金凤火从他眉心窜出,金红色火苗倏然照亮脸庞,眼中映出的火光分外明亮。
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不多时就将缠绕过来的魔气悉数消灭。
看着倒在地上分为几块的尸体身上衣衫褴褛, 麻衣粗布, 想来原本是乡下人家。仔细查看后就发现尸身上的黑色病斑,和他在染了疫病的人身上看到的一样。
走近尸体用灵力翻动,将上半身尸块正面翻转过来后, 一道黑光就从中极快飞出来。
他神色不变, 掐诀将其困住, 灵力网逐渐缩紧, 火苗蔓延,倏地烧了过来,大约半刻钟后,灵力网里的黑色光芒才不动了,那股阴冷魔气也消散。
撤去凤火,便露出小指指头那么大的黑色硬物,有类似根须的东西遍布,像是发了芽的种子。
魔种。
他之前在藏书阁翻找时,发现了一本记载魔族各种术法手段的书,上面所写的魔种就与眼前的东西十分相似。
一缕神识探进去,顷刻间识海里就感受到那股阴冷怨气,死去时的痛苦折磨,死时的不甘,悉数被裹在其中,完全是个邪物,甚至还能感受到那股病邪气息,和疫病很像。
这场瘟疫来得又猛又急,源头这两日也并未找到,染病的人还在不断增多,或许和这魔种有关。
又和魔族有关。
沈修瑾皱眉,之前他找到的妖花就是魔域之物,现在又发现这种东西,也不知魔族在暗中还做了什么。
他走到发出嘶哑声响的尸体前,抬头看着被钉在墙上的尸体,这个地痞无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被魔种侵占了尸身,吞噬了魂魄,成了具没有任何意识只知杀戮的魔尸。
剑气剖开尸身腹部,果然发现了正扎根吸收血肉的魔种。等魔种吸收了足够的血肉,便会一分为二,分出来的新魔种会寻找下一具刚死不久的血肉之躯。
曾经有魔族屠了城,用魔种控制全城的尸体成为他麾下魔尸大军,为祸一方。
按照书上所写,魔种只能在死人身上附着,或是奄奄一息即将死亡的人,活人有生气,天然就与死气对冲,尤其是年轻力壮的。可现在魔种携带的疫病邪气在不少活人身上也有,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造成瘟疫的源头。
并未在方圆百里内发现任何一个魔族踪迹,沈修瑾将这具尸身内的魔种强行拔除,带回去也好再做查看。
魔种一离开尸身,挣扎的尸体立刻垂下手脚再也不动了。
他转身走出破庙,天罚剑自行从墙里抽出来,在那具尸体落地之后,整个破庙燃烧起来。
赤金凤火虽比不上传闻中的净世业火,也可将这些魔气疫病彻底摧毁,不留隐患。
而不等他往回赶,望着余和城上空淡淡的魔气,眼神陡然就变了。
另一边,城东药棚里,谢孤悬乖巧待在里面,然而察觉到动静之后,他就出了药棚。
越来越多的病患因病痛呻l吟不断,甚至有的身上黑色病斑越来越多,那些病斑颜色在加剧变深,直至那处皮肤腐化,稍一按压病斑处就会戳破那层皮肤,涌出黑色的粘稠液体。
有惨叫声响起,左宴明惊醒,连忙出来查看。
角落里体弱的老人直接没了气息,然而尸体却很快变青膨胀,从木床上站了起来,朝离得最近的扑杀而去。
场面眨眼间就乱了,谢孤悬听见幼童的哭声,抬眼看去正是草草,见她病了的母亲将她抱进怀里,从床上滚下来想把她塞进低矮的床底。
原本想去寻找沈修瑾的脚步停下,他眼里闪过不耐的情绪,却还是朝那边走去,将母女两人带到药棚里,布下一层结界后,之前特意挂在腰间的传讯符就亮了。
“形势有变,你先躲起来,等我回去。”
沈修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暗暗松了口气,师兄还在。
“知道了师兄。”他弱弱回了句,语气中带着害怕。
有明显异于常人的“人”在人群中扑杀,他定睛看去,黑青皮肤和肿起膨胀的身躯一看就不是活人,左宴明正在对付尸体。
这里只有他二人有法力,不能不去帮忙。
夜里突袭,大多数人都睡熟了,好几人都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杀,有黑光钻入体内,很快地上的尸体就重新站了起来。
要对付的死尸变多了,谢孤悬面上逐渐变得吃力,他撑起龙骨伞,一面玄火旗浮现在空中猎猎作响,有火龙从旗中飞出,张牙舞爪缠上正在杀人的尸体,熊熊烈火在尸身上燃烧。
左宴明金丹中期的修为,对付还没成气候的魔尸尚可,只是他一边还要护着受惊不已的人群,就难以照顾到谢孤悬这边。
沈修瑾一路从余和城中飞身掠过,所过之处剑斩魔尸。
城内不比城东野外那里还有左宴明和谢孤悬两个修士,都是凡人,面对魔尸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算有习武之人勉强抵挡一阵,也并非魔尸对手。
谢孤悬身上有他留下的禁制,还未触发,暂时没有危险。
天罚剑从一户人家已经破掉的窗户中飞出来,情势紧急,房内有魔尸出现,只能破窗而入。
余和城不算小,之前瘟疫蔓延,不少人都染了病,死去的人尸身被魔种侵占成为魔尸继续杀其他人,数量只会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